百闻阁和江子棠的关系江湖中几乎无人知晓,更别说是入世未深的净华,但净华也不是个蠢人,事到如今,早已知道百孟庭和江子棠牵涉颇深且江子棠已经知道自己上天绝教的原因。 江子棠愿意帮他,或许是因为江子棠帮他挡了那毒针,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怀疑江子棠的真心。 但这件事牵涉颇多,倘若白茶所言为真,那么不止武林盟,连官府都不想这件事被翻出来,而他若重提旧事一定阻力重重,他自己也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搅合进来并没有好处。 因此他只能拒绝。 他道:“与你无关。” 江子棠想得很好,早上的护法令是一次、在白茶面前表示自己与净华是一起的是一次、现在又主动问起愿意帮忙是一次。人总不能在同一天无视三次别人的好意,以至于听到净华让他不必管其余的事时还略微震愣了一下 江子棠脚步一顿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说话很伤人。” 灵光寺里并不会教弟子们怎么说话,我口言我心才是佛门中提倡的,因此也不会直接被人指出来说话伤人。当然灵光寺里不乏能言善辩的,但那不是他,他也从未羡慕过旁人。 净华张了一下口,又闭上,什么都没说。 江子棠道:“说话。” 净华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一般情况下,我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所以说话的时候也就想什么说什么,别人开不开心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今夜夜色暗淡,天空中没有星星,月亮也羞羞答答地只探出来半个脑袋,虽然四周吹过来的风有些冷,但空气很清新。 江子棠其实并不生气,他一开始认识的净华便是这个样子,说不上太意外。他碰了碰净华道:“吹风了,有些冷。” 净华今日穿有外衫,便脱下来递给江子棠。 外衫在最外一层,其实并没有残存的温度,但江子棠觉得挺暖的,他道:“你看,你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在乎别人。” “既然在乎,那就别总想着推开,你直接让宁喆离开,宁喆离开了吗?” 江子棠将外衫一披,道:“我跟你一样,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也从来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净华闻言不自觉地又开始皱眉头,被江子棠按住了眉心,另一只手迅速点了净华的穴道。 江子棠的手微凉,夜晚的潮湿水汽浸润了他的手指,手指从净华的眉心抚至眉尾,他的声音很低,要避着前面的宁喆,也要不惊扰此刻的宁静。 “你不要皱眉,我不喜欢看。” “你觉得自己走的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不愿带上别人,可我也不想留你自己去面对。我说的喜欢不是假的,这条路很难走,我知道,但我一点儿也不怕。” 像带着传说中人鱼吟唱时的法力,直直钻进净华的耳朵里,顺着经脉进入心脉,扑通一声,又扑通一声。 “你太心软了,所以哪怕下定决心报仇也还是有着重重顾虑,但我没有,我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我这些年也结了不少仇,与那江湖魁首也本就有旧怨,本就是要与整个武林为敌的。” “更何况,天绝教在星星谷一战后元气大伤,查清原委本是我分内之事。” 宁喆走在前面却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狐疑地回头望去,见江子棠和净华已和他隔了好长一段距离,不由喊道:“走快些呀。” 江子棠很快又笑了:“所以这事,我管定了。” 江子棠解开净华穴道,他两步上前跟上了宁喆,又回身朝留在后面的净华招手喊道:“走快些,回去吃饭啦。” 净华默默走在后面,看着江子棠的背影,一点点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又猛然惊醒似的很快放下。 审问堂的人在护法院等他多时了,送去审问堂的桃樱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只说让江子棠来跟她谈。 江子棠并不意外,桃樱并不像普通杀手,不逃不躲,必是还有所求。 桃樱此刻狼狈极了,双手双脚均被铁链锁着,身上满是鞭痕,皮开肉绽,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她勉强想笑一个,又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痛得那笑僵在脸上变了形,江子棠也不是来看她笑的,直接问道:“你想找我说什么?” 桃樱道:“先把我放开,这样太难受了。” 江子棠让人卸下了桃樱身上的锁链,又给了她一根凳子,桃樱才开口道:“江护法,金明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呀。” “留着金明这条狗,它迟早会咬你一口,我帮你除掉他不是正好吗?”桃樱笑吟吟道,“江护法,请收下我的诚意。” 江子棠没笑,他本是站在离桃樱一米远的地方,如今也抽了根椅子坐下道:“你就算是不想活,也别拖上我,这话传出去可知道会有多大的影响。” “这审问堂不是江护法你的地盘吗,如何会传出去?” 这桃樱比他想象当中知道得多,显然很早便开始筹谋这一切了,江子棠静静等她说下去。桃樱自然明白,要想说服江子棠,金明的性命还不够,她还得拿出更多的诚意让江子棠相信她。 桃樱继续道:“我关注你很久了,江护法。你进教半年便得了当面教中比武大会的第二名,不算拔尖,但崔文鹏从那时起便开始针对你。实不相瞒,这正是我的手笔,我当时正在寻找可以合作的人,崔文鹏风头正盛,江护法后起之秀,两虎相争,赢了的便是我合作的人。” 江子棠冷哼一声,这女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他当作棋子,崔文鹏那个蠢货,脑袋里本就是浆糊,几句枕边风一吹就糊里糊涂成了别人的傀儡,怕是死了也没反应过来。 江子棠道:“金明的命权且同此事相抵,我不与你计较,还有什么筹码直接亮出来。” 上牌局的人没有足够的筹码,只会被人踢出去,若是桃樱没有底牌,也是难逃一死。 “教主之位,任天朗的命,江护法想要吗?”桃樱问道。 初冬的时候已经开始冷了,牢房内没有炭火取暖,桃樱只穿着一件薄衫被打得遍体鳞伤,与江子棠交谈时一直在冷颤。她并不像一只颤颤的柔弱的兔子,等着别人给她温暖,来救她,反而更像一只在外面摸爬滚打的野猫,龇着牙扬着爪,奋力地求生。 可惜,江子棠并不是爱心泛滥的人,遇到扒他裤腿的野猫,他只会一脚踢开。 “很抱歉,这些东西我自己能够得到,用不上你。” 见江子棠转身欲走,桃樱也一时慌了,她没想到江子棠根本不在乎她提出的条件,江子棠这一走,她必死无疑。 但她还不能死,她还没离开这个鬼地方,怎么能死!桃樱脑内飞速地回想还有什么能够让江子棠停下,忽然桃樱大喊道:“那你带上来的那个和尚呢!” 那双绣有流云的深灰色靴子终于停下,转而来到她面前。 桃樱浑身力气似乎被抽干净了,颓然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我赌对了,她想。
第21章 从心 回到护法院时已是子时了,江子棠见左侧厢房还亮着,不假思索便敲响了房门,门开后又不待人请便钻进了房间,给自己倒了杯水道:“你的作息越来越不规律了,若是在灵光寺,怕不是会受罚。” 净华其实已经上床歇息了,但或许是今日才问了星星谷的事,脑海中一直回想起星星谷遭难 那夜的点点滴滴,一直没睡着干脆又坐了起来。 他被凌云大师带走后,就没再回去过。但还是能清晰回忆起村民绝望恐惧的哭喊声、利刃割开皮肤的割裂声、刀剑碰撞的金戈声,通天的火光与艳丽的鲜血。 他从前一心练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但身处佛门不该有仇,一边是大义与师恩,一边是血海深仇,净华躲在竹林,却又在不停的内耗。 第一次遇见江子棠时他刚刚搬进竹林,当时他武功已是灵光寺中的佼佼者,若是全力以赴,凌云大师都赢不了他。凌云大师察觉他并未放下,安排了那处竹林让他清修,一待便是两年。 江子棠带来的那一把火,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看向江子棠道:“如今我已回不了灵光寺了。” 踏入红尘,踏入旧怨,以后还有更多的麻烦,与那佛门清修之地早已是格格不入了,只是有些对不起凌云大师。 “那便就不回了,在我身边可比在那群什么都要管的老秃驴身边有趣多了。”江子棠笑吟吟道。 净华道:“为什么是我?” 净华难得没有直接拒绝江子棠,而是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江子棠也问过自己,是因为净华在遂州城力排众议挺身而出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武艺高强,亦或是逗这个和尚逗成了习惯? 或许都有一点,但似乎又不完全是因为这些。 在为净华挡毒针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个人,为什么喜欢这个人,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绝对不能有事,仅此而已。 “我无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我从前一直是将自己排在第一位的,如今却可以为了你奋不顾身。” 似乎是怕净华不相信他,江子棠说得很慢,他将自己油腔滑调的一面收拾起来,取出埋在胸腔里的那颗被他藏得很好的真心。 “别想为什么,你只要相信这一番情谊不是假的便足够了。” 桌上的烛火扑闪了一下,渐渐暗淡了下去,那截蜡烛已经快燃到底了。江子棠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来一截新的续上,他微弯着弯用新蜡烛去借旧蜡烛的火,火舌腾起又亮了不少,最后笼上纱罩。 江子棠一套动作下来并不快,见净华仍旧没有言语,他又恢复成惯常漫不经心的模样道:“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你是个和尚,身边也不会有别人,我可以一直等着你,等到你和我都老了依旧可以说是白头偕老。” “我不当和尚了。”净华道。 “啊?” “如果你现在能碰到我的衣摆,我就答应你。”净华看着江子棠的眼睛说道。 江子棠不是第一次看净华的眼睛,却是第一次从净华的眼睛看到那么多的世俗人间,那些世俗人间里映着他的身影。他坐在净华的身侧,净华身上穿着还睡觉穿的中衣,那截白色的布料就在他的手边,他甚至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碰到。 他伸出手碰了碰,道:“就这样?” “对,你抓住我了。”净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叫足以引起惊涛骇浪。 “不要后悔,也不要松开。” 他说。 竹林搭救,遂州之战,宁州挡的毒针,云驼山的真心,两重天的考验,最后是江子棠今日同他说的每一句话,同江子棠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清楚。他扪心自问,如此在意江子棠的性命,一直以来对江子棠的调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就完全是因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吗?真就没有一丝私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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