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华应下。 “但丑话说在前头,这毒性极强,起码会消耗你三成内力,同时在压制毒性期间也有毒性反噬的风险,到时有了差错可怨不得旁人。” 沈頔说话直接了当,丝毫没有顾忌。 江子棠道:“换个人来吧。” 沈頔道:“内力最强的便是这个和尚,得他相助,胜算多五成。更何况他都未曾拒绝,你倒嫌自己活得长了吗?” 净华也不曾犹豫:“开始吧。” 沈頔哈哈一笑:“爽快,我喜欢。” 沈頔转而对江子棠道,“还不把衣服脱了,坐到床上去,等我帮你脱吗。” “不必。”江子棠边脱衣裳边道,“回来的路上九绝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听了都替她难过得很。啧啧啧。” 沈頔拾起一根针问道:“问的什么?” “我又没说要告诉你。”江子棠脱了衣服盘坐在床,“快下针吧,还等什么。” 在净华面前袒胸露背还是第一次,哪怕是逃亡时衣衫破烂,也好歹有布条遮身。净华坐在他身后是什么心情,江子棠不得而知,但他难见的羞赧起来,只好靠和沈頔互损转移注意力,然后催促沈頔早开始早结束。 皮肤很白,骨架很匀称,蝴蝶骨很漂亮,背挺得很直,脊柱微微凹陷,延伸至下面的腰窝盛不到光,没在阴影里。 净华不合时宜地想到。 灵光寺是座和尚庙,里面僧规戒律很多,佛有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他一直遵守得很好,没有犯过戒。 他从来没有刻意地去压抑欲望,遵守戒律,又偏偏样样都做到了。 他好像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欲望,灵光寺里的许多大师都说他是天生的和尚。 凌云大师听了却并不欣喜或欣慰,只是叹气。 或许只有凌云大师知道,他压制的从不是欲望,而是仇恨,血海深仇。这样的他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蝴蝶骨很漂亮。 夏季最热的时候,灵光寺弟子训练太热就会把衣裳脱掉,他不是没见过的男子的背,却从没觉得漂亮过。 或者说,他很久没觉得有什么漂亮过了。 灰败的世界,没有漂亮的事物。 沈頔落下第一针的时候,净华双掌抵在江子棠后背开始运功压毒,随着银针越落越多,手下的身体颤抖得越发明显,甚至冒出了冷汗,让净华的掌心也湿漉漉的。 净华自己也不轻松,两重天非常暴戾,不满于银针和内力的压制,在江子棠五脏六腑中横冲直撞,妄图打破围困,于是净华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压制两重天。 等到沈頔银针用完,江子棠头上和背部总计插了几十枚银针后,这场祛毒才落下帷幕。 此时日落月升,沈頔同样疲累,祛毒很成功,江子棠体内两种毒素将对方互相排斥出了体外,而净华除了内力损耗外并未受到两重天的反噬。 江子棠身体也无大碍,只需要后期再服几味药调理一下便可。他吐了一大口黑血后,便昏了过去,无意识中摇摇晃晃地往床下倒去,净华下意识抓住江子棠手腕,用力一拉正好将人拉进了怀中。 床上被子已经被弄脏了,净华举起衣袖擦去了江子棠嘴边血迹。 沈頔看见没说旁的,只是将针收好,然后才说明日会将药材配好送来,按时服用即可。 出门时见到了在庭院等候的宁喆和九绝,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温在后厨,只等他们出来就可以开饭。宁喆迫不及待问道:“解毒顺利吗?” 九绝在一旁看向别处,没说话。 “顺利。” “那太好了,留下来吃饭吧,实在是辛苦你了。”宁喆很有主场的自觉,虽然按理来说沈頔才是天绝教的人。 见九绝没反对,沈頔也就同意了。 净华在房间替江子棠穿好衣裳,盖好被子后才出来,出来时饭菜已经摆好了。他们四人围在一桌吃饭,九绝赌气不说话,沈頔也不说话,净华吃饭也不说话,于是宁喆也只好不说话。 宁喆突然觉得吃得好累。 江子棠是在半夜醒来的,醒来时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被子,再一看,净华竟也还没走。 净华解释是沈頔说他现在状况不稳定,需要有人随时观察照应着。 净华道:“没事我就回了。” 江子棠忙道:“有事有事,我饿死了,给我找点吃的呗。” 江子棠先是叫下人打了一桶热水来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被褥,才开始祭拜五脏庙。净华下午虽然没吃,但现在也不打算再吃,抬腿又要走时又被江子棠喊住。 江子棠最近发现净华虽然看着不近人情,其实最是心软。 “你走了,我吃不下饭的。” 果不其然,见江子棠白着个脸,净华不知为何硬是没狠下心离开。他只是沉着脸说:“江护法,为何不能换个人戏弄?” 江子棠拍了拍自己身侧凳子,道:“你到底是不答应,还是不相信?” 净华道:“不相信,也不答应。” 江子棠差点气得再吐一口血,他故意道:“你该不会喜欢那个秦棠吧,算起来他跟你差不多大。” 净华道:“他在我心中自是不同,但与情爱无关。” 江子棠哼了一声道:“他长得不可爱吗?” 净华不想回答,江子棠又开始咳嗽,明知道这有可能是江子棠的苦肉计,但净华现在也无法像刚见面那会儿冷眼相待了。 不过这个问题,净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月沉似水,夜色同那晚一样低沉,净华眼中仿佛又出现秦姨他们的身影。他坐在江子棠身侧,看见江子棠的侧脸,依稀间秦棠的脸同眼前江子棠的脸重合起来,让他觉得有几分相像。 良久后他说道:“我一直不算是一个标准的出家人,但究其内心,我心中无佛。” 他难得如此坦诚的剖析自己,一番话说得艰难。 “在我心中,他们比佛重要。” 江子棠放下筷子,看着净华认真问道:“那若是在你眼前,你能否认出他们?” 六十六颗念珠数过,净华的手落在最后一颗珠子上。 恰在此时,门声响起,宁喆在门口喊道:“子棠哥,你吃宵夜怎么不叫我啊。” 这一系列动作吵醒了隔壁的宁喆,披着衣服急匆匆地赶过来加入,哐哐哐地敲门道:“我也要吃。” 净华起身开门。 江子棠没再追问,拾起筷子继续吃饭,净华也在此刻起身离开。 初冬的夜风很凉,跟那夜扑天的火光带来的灼热完全不同,净华走在路上细细回想秦姨和秦棠的面容,明明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但是当江子棠问他能否一眼认出他们的时候,他迟疑了。 二十年过去,连他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真的能一眼认出他们吗? 秦姨或许变化不大,但秦棠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他能认出长大成人的他吗? 净华不敢确认。 宁喆大大方方坐下,吃着吃着想到下午观察到一件事的一件事,百爪挠心,他亲亲热热地靠近江子棠问道:“子棠哥,九绝姐和那个沈頔是不是有情况?” 宁喆想了半天如何描述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就是那种,既不像仇人针锋相对,又不像我们这样和平,两人别别扭扭,特别是九绝姐,沈頔看她时她就把眼神移开,沈頔不看她的时候吧,她又要瞄上几眼。” “他们是夫妻吵架了吗?”宁喆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话叫九绝听到,宁喆估计是不能活着走出这座院子了。江子棠不免好奇,这少年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灵光寺不都是和尚吗,怎么出来这么个天天看谁都是一对的奇葩。他敲了一下宁喆的脑袋,颇为有些一言难尽:“他俩是兄妹,亲的。”
第18章 携芳阁 脂粉香中,携芳阁。 携芳阁管事的徐嬷嬷也上了些年纪了,平素里其实也就管管携芳阁里少爷姑娘们的吃穿用度,不像外头风月阁中剥削人的老鸨,毕竟风月阁中要靠招揽客人、剥削姑娘盈利,而携芳阁不用操心收入。 徐嬷嬷正在张罗着一批胭脂水粉,这是本就准备好了的,要在今日发给少爷姑娘们。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后,携芳阁中愁云惨淡,也正好借这些喜庆鲜艳的胭脂来安抚一下他们的心情。 徐嬷嬷一份份数好了后站在楼梯口扯着嗓子喊着让他们自个上来挑选喜欢的。绫罗绣彩飘,胭脂水粉香,陆陆续续来了人一个个选走了,台子上就剩下一盒胭脂了。她抄起那胭脂推开了二楼的一间房门。 房里榻上侧躺了一位女子,俏脸儿通红,粉色锦被遮至胸前,一弯雪白的膀子掠于被外,手腕上还戴着一只翡翠镯子。 徐嬷嬷两步上前动作轻柔地将那女子的手放进去,又给她将被子拉至脖颈处。那女子眼睫微动,睁开眼来还带着几分迷蒙,红唇轻启:“多谢嬷嬷,我好多了。” “今日你受惊了。”徐嬷嬷道。 今日江子棠走后,桃樱忽然瘫倒在地,捂着胸口呕吐了起来。这可把众人吓坏了,所幸桃樱并未像金明那般一命呜呼,很快缓和了过来,应当只是受惊过度,休息一下就好。 徐嬷嬷有时候看见这些姑娘也会想起自己,她自己便是如此,家境贫寒,连一口薄粥都没有,又遇上祖父病故,买不起一张裹身的草席。她父亲重复念叨着“总比饿死强”,然后狠狠心就将她卖给了风月阁的老鸨。 但是这些姑娘在携芳阁里比在外面可好多了,也该知足了。 想起白日里的事,徐嬷嬷不禁感慨,道:“你也真是,金堂主既是我们携芳阁的常客,也是这天绝教的大官,如今死在我们携芳阁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金堂主平日里对你也十分不错,你怎么就……” “你在我们携芳阁可以说是运气好命好,外头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还给你们发首饰发胭脂,有吃有喝。若是因为这事影响到了我们阁,就不妙了,希望这件事早点过去。” 说着徐嬷嬷将那胭脂放在桌上,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我给你炖了点汤,养养身子,若是觉得实在难受,来告诉嬷嬷。” 桃樱执起徐嬷嬷的手道:“不碍事,多谢嬷嬷。” 徐嬷嬷点头道:“我去将汤给你端过来,多少喝点。” 桃樱浅浅一笑:“多谢嬷嬷。” 徐嬷嬷回来时见桃樱已经下了床榻,正拿着桌上那盒胭脂细看,关切道:“怎得起来了?” “无妨。嬷嬷,你的妆有些淡了,我便用这盒胭脂给你补补妆吧,正好我也试试这新胭脂的色泽”桃樱将那铜盒打开,露出里面殷红的胭脂。 “也好。”徐嬷嬷不忍拂了桃樱一片好意,道,“随便补补就行了,大晚上的回去也得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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