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犯疾难忍之时,魏玠都会陪着他熬过去,不眠不休地照顾他,真心得同平常人家里的父辈做法没多大区别,因此他会下意识地唤出“义父”。人皆可鄙他而魏玠不会,人皆可唾骂魏玠而唯独他云卿安不可以。 “我嘛,过的也还成。”岑臻揉了揉鼻子道,“左右也就是依着主子们来就行。” “见风使舵?”云卿安道。 “大概……适当拐拐弯呗。”岑臻含糊着说,他其实听不大明白云卿安说的意思。 云卿安沉默了。这他如何做的来? “你听我跟你说,在打前边过来时,我才第一回 瞧见了真真真大的阵仗,那些个贵人打扮得个个跟那寺庙里头的观音菩萨似的,估摸着到了晚上黑灯瞎火都还能发出光来。可惜了,你都没看到,不然也能开开眼。”岑臻感叹道。 云卿安不置可否,也没有要打断岑臻的话,只是听着并无兴趣。旁人如何高贵又与他何干? 岑臻喋喋了半晌,在视线落至云卿安脸上时不由得一叹,道:“要我说,你就是缺少一个机会,若是你能在贵人面前露露脸铁定能够出头,你长得好他们看着也高兴,这样一来赏赐准少不了,也就不用啃着那干菜馒头过活……” 没有一条路是通畅的,一旦踏出了就不知道接下来要应对的是什么了。····云卿安低下脸来,后退了几步正想同岑臻告别继续回去干活时,却听他无意中道:“那个侯府的贵少爷这回也来了,摆着张臭脸就没松过,伺候他的人都不敢大喘气。” 云卿安一怔,直直地注视着岑臻,有些怀疑地确认道:“司马家的……” “对,没错了就他。”岑臻笃定道。 云卿安微垂下眼帘,盯着地面出神。 心里好像有些不是滋味,隐隐发着酸又好似有那么的一点点,雀跃。人皆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不是吗,谁也不会因为身份而免俗。在同一片天穹之下,又在同一座皇城宫阙之中,距离算不算可称得上是近了些许。 “只是,如司马厝一般的人,难道真的会有烦恼吗?”云卿安虽未亲眼见识过,却也听闻过“无病呻[yín],贪求不满”。 “有倒也不稀奇,毕竟他前些日子没了亲娘。”岑臻将所知的消息道来,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出席之时,他连对他爹的态度都是爱搭不理的,后边跟着的一个女人在低声下气地哄着他,据说那是他的舅娘。” 对父亲不敬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可司马厝仍旧是我行我素。有着这样的家世,也定是缺不了宠爱,亲戚都会对他好。 终究不一样。 云卿安眸光暗了暗,不大走心地道了声别想要转身离开,岑臻却是喊住了他,提议道:“咱俩不如在大典结束前暂时换个当差位置?该怎么做我同你说,你去了跟前也能见见世面,若得了赏钱,回来也能好过一些。” 这样吗?倒确实可行,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可没人对侍宦多看一眼。岑臻也是随口提议,云卿安答不答应都无妨。 云卿安抿了下唇,考虑一阵后,还是点了头。 只是想去看看他。 彼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决定,就草草地定下了他们的命运,此后各异阴阳不通。时至今日,云卿安也就只能匆匆回望而望不到头,一条道越走越黑。 岑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云督因此将他带在身边,关照得明目张胆,这些他都知道的。 “从不远游的人,是本督。”云卿安扶着老树直起身,在视线发黑之前先站稳了,“皇城之于我,不是樊笼是驰场。逐高梯,登临步,予过活,赖周旋。” 可他分明是曾被当成奴隶一般掳掠而来的,又受着诸多束缚和左右。既已如此,致瘾麻木的所谓良药,不要也罢。命虽贱,却也应是属于他自己的。 此前,魏玠是义父。此后,魏玠便只是魏玠了。 —— 掌印遇刺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牵连却是较广,尽管过去了有段时间,倒是愈演愈烈了。 苏府的门廊边连着好几日来都是点着灯的,不论昼夜和时辰。好像这样就能驱走什么似的,自渡自照,落寞难消。药味从府中传出来时,苦气却没有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依旧在沉沉地压抑着。 “召大夫,我父亲的病如何?”苏禀辰将人带出内屋,引至会客厅坐下,他的语调虽极力保持着平静,却难掩急切。 一旁的司马厝抬眸,带着关切之色。 那位前来看诊的大夫发须微白,目光有神,他微微佝偻着腰身上前几步,缓声道:“令尊忧思多疾,又旧疴复发。苏公子还请放宽心,我定竭力而为。” 语气倒不算沉重,显然是有着几分把握。 苏禀辰心下微松,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去,再回来时于司马厝身边落座,倒上了两杯茶,真诚说:“召大夫不好请,此番得解燃眉之急,悯玉拜谢不尽。” 澧都城内的名大夫不多,召易之恰好是最难请的一位,平日里见首不见尾的,医术却颇享赞誉。还是靠着云卿安的人情才请来的,而苏禀辰不知道罢了。 司马厝没受他的礼,道:“苏伯父如今这般情况,不宜谪迁外地舟车劳顿,你打算怎么办?” 苏禀辰苦笑了一声,也没有去动茶盏,说:“只可请求缓期,日后动身。” 气氛一下子又冷了几分,是个什么回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魏玠受惊后越发暴虐,将身边守卫布置得密不透风还不算,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怀疑是敌对官员想要害他,遂着手整治。连嚣张的龚铭这回也胆战心惊,使尽了手段讨好魏玠,才只是落得个被贬去亲军都指挥使司任职的结果。而苏家自是不会做出这般的举动,于是就成了最先被拿来开刀的。 “陛下因殿檐遭天灾特下求言诏,父亲情切,上疏提及圣应亲理政务而莫使权下移,故遭怒。”苏禀辰涩声道,“先前投靠了外戚的官员没少被暗中清算打压,其余大多都自请辞官或者巴结魏掌印去了,不妥协的,落得个什么下场都不稀奇。敢上疏言事者少之又少。” 再因着和后宫宠妃秦霜衣曾有过的关系,他原本所处的位置就尴尬,随便被拎出个由头来,同元璟帝的关系就能被挑拨了去。 司马厝敛眸未语。 旁观不可与,悲喜难相通。亦如云卿安与他,总会有说不清说不尽的。他便留着那片无人扰的清净地,没有涉足,愿等坦然相对。 可这样,真的合适? *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几章拉快过然后接下卷。 (本章完)
第68章 墟里烟 破晓而来的,未必是清曙 太宁常偃郡睢城既为藩王封地所属,所呈之貌自是与皇城内部不尽相同。 较着一股劲般的。入夜时分未能窥见弦月,倒是被街市上的烟火气吸引了目光,这里的宵禁规矩松因而也造就其繁热。不说贩摊如何忙活得应接不暇,就连到这打尖住店的也都是络绎不绝。 换过了一身不打眼装束的岑衍看起来和客栈里边的店小二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几间客房看着都干净,没有什么问题,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就包下了,这些天都会歇在这里……” 岑衍在经交谈颇为融洽地进行了一回银钱交易后,回首时才蓦地发现找不着云卿安了。他的眼皮瞬间跳了跳,在同行之人的劝说之下才稍微安下心来。 云督连着这几日情绪都很不稳定,断了原先的药,按着其他药方服用之后的身体也时好时坏,出去走走散散心,倒也好。 往人稀处选道而行,影随而声远。立于万里开外,又落于三尺之内。 云卿安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不喜欢热闹的,但他可以旁观很多很多的欢聚,也可以坐拥场场落幕。这些都不会催动他太多的情感,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意料之中地临近。 “皮影小人,十两一个,成双则免,强买强卖。”那人声音却是冷冰冰的,也不管云卿安是什么反应,走近时直接将东西塞他手里。 要不要,扔不扔,也都无所谓。 此前先是魏玠的利益渗透在这一带遇到了铁板,自龚河平退任后投靠过来的盐帮夹带了一大批私货而行,结果不知去向,其余能榨的油水都极为蹊跷地流到别处去,魏玠忧虑不已,因而云卿安被派来此秘密查看,只是借着个东厂办事的由头。 云卿安低着头,将司马厝递过来的一双小人拿起来在昏光之下仔细端详,委婉地说:“手艺不精,未尽刻本督形貌。手艺尚可,堪绘侯爷一二。” 而司马厝将这在街道小巷中传得火热的戏名念出来时,面无表情似是和自己毫无关系,却在话刚落下后他又迅速补充道:“你若不喜欢,可以重新编排。以你为准,不是作假。” 若不是亲身体会,他是无论如何也都想不到,司马厝逗哄起人来这般勉强生硬,却又恰如其分。 “既不是纸上谈兵,也不是空头支票。咱家,可是卖了命的。”云卿安没有抬眼看他。这样全身心的尽数付出,分明是实打实的。 脸上终是含了浅笑,轻轻牵上司马厝的手向前走着,云卿安问:“你为何会一路跟来?” 自那日匆匆分别过后再见竟是这般,云卿安这一通情绪来得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疏远是为何。司马厝不由分说地扯住人,与云卿安对峙良久,终是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寒声道:“曲不终,你敢散,那就是不把我当做一回事,原先都是逢场作戏糊弄我的。” 还能是因为什么,寻借口使自己暂时离开京城,放心不下故而偷偷跟着一路相守。司马厝却没有顺着云卿安的意思照实回答,而是道:“可我想说的,你未必知道。” 可这些本都和司马厝无关的。 云卿安忽而转身就走。 驯良之下是贪婪倔强,心淡又何必牵扯连累上别人,可若牵扯上了呢,根本就放不开。 云卿安也收了收自己的情绪,倒没扔下小人,只是慢慢仰起脸,有些无力地问:“恐席无可落,戏台作何唱?” 被传得极不合适,但又颇为合理——乡野村夫赶鸭子上架,东厂督主从从容迫将侯折腰。 此为恰好遇上故而买下来的。也不知将其制作出来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或是为了褒贬时弊还是其他,总之就是把那长宁侯的模样制得好,而将东厂督主的形象塑造成了一个修罗夜叉。 司马厝似是松了口气,握着云卿安的手也放轻了力道。 云卿安竟似是早就觉察到他了,只是并未说破而已。 俗世人情如何实不清楚,旁人作何看待他向来是不多在乎的,除了在牵扯到同司马厝的这一件事情上。他竟然好奇地想要探听。 司马厝定定望他一瞬,转过脸去看着前路,道:“分管边地班军,故借此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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