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点点头,魏姑姑便唤了大夫进来。淑妃的侍女拿来药渣,大夫验看后道:“回娘娘,这药渣并非安胎药,只是一副夏日里解暑消食的良方。” 淑妃手里的纨扇顿了一下,她看一眼贺兰山,又看一眼魏姑姑,不解道:“王爷总揽朝政,此等下人间的微末小事,王爷是如何得知的?” 魏姑姑笑道:“王爷常道,‘勿轻小事,小隙沉舟;勿轻小物,小虫毒身;勿轻小人,小人贼国’。下人间的事,娘娘觉得是小事,但王爷决不容许这样包藏祸心的奴才伺候十六王左右。” 淑妃这才继续摇动纨扇,缓缓道:“王爷能如此顾惜宣儿,本宫着实欢喜。既然都是误会,此事便罢了。至于宁兴么……本宫就有劳魏姑姑了。” 魏姑姑的笑容无可挑剔,她起身行礼,随着十六爷一起走出淑妃的绛云殿。 十六爷坐在轿辇上,恶狠狠道:“这个宁兴,本王回去非得好好发落了他不可!狠狠掌他的嘴!让他在日头底下跪上三天三夜!”他说着低头看看贺兰山,道:“你怎样了?” 贺兰山已经缓了过来,只是嘴唇还有些发白。他勉强一笑,道:“多谢主子关怀,小的好多了。” 他不忘向魏姑姑道谢,魏姑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宁兴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不过王爷,方才淑妃娘娘说,将他交给老身发落,不知老身可否前去王府提人?” 十六爷道:“也好,魏姑姑可不能轻饶了他,要……要打他板子!” 十六爷手握成拳,重重捶在轿辇的扶手上,把他能想到最狠的惩罚说得掷地有声。 魏姑姑应了一声,但笑不语。 当天夜里,宁兴的尸体被扔在城外乱葬岗,章高旻下手干净利落,给了他一个痛快。 听了回报,闻于野搁下筷子,挥手道:“撤了吧。” 下人入内收拾饭桌,章高旻在旁与闻于野打趣道:“王爷这是离了沙场太久,听见杀人都吃不下饭了么?” 闻于野看他一眼,道:“你也是离了沙场太久,连我的玩笑都敢开了。” 章高旻知道他并未真的动怒,兀自道:“宁兴死前说,他打听贺兰山的往事,只是因为嫉妒他最得十六王欢心,因此格外留意贺兰山的一言一行,背后并无旁人指使。” 闻于野起身回了书房,铺开宣纸,章高旻乖觉地给他磨墨。 闻于野似乎是在给人写信,章高旻没有细看,想了想又道:“王爷,卑职本以为王爷将宁兴放在身边,又暗示他可以取而代之,为的是除去贺兰山这个隐患。” 闻于野饱蘸浓墨,平和道:“本以为?那现在呢?” “现在卑职揣度着,王爷从那日选试婚哥儿时就对宁兴起了杀心。”章高旻轻声快速说完,复又笑道,“当然了,想必是因为怀疑宁兴为旁人指使,其背后有更大的阴谋,而非为了区区一个贺兰山。” 闻于野头也不抬,淡淡道:“出去站着。” 章高旻麻利退下。 虽然他的调侃让闻于野恼羞成怒了,但章高旻还是很庆幸闻于野没有把贺兰山留在身边。无论是贺兰山的身世,还是他在御前那番不可告人的谈话,都注定了贺兰山会是个麻烦。而一旦闻于野对他产生了感情,那将会是个更大的麻烦。 章高旻也很庆幸贺兰山去买了那副避子汤。昨夜宁兴偷偷带走贺兰山的药渣向闻于野邀功,闻于野命府上大夫一查验,大夫回禀说这是避子汤的药渣,闻于野当时深吸了一口气,一向风平浪静的脸上居然难得现了一丝怒色。 ——贺兰山这是有多不愿意怀上摄政王的孩子,在王府喝了一次避子汤还不够,生怕不保险似的,自己又巴巴地跑去药铺再配一副。 章高旻在门口站着,憋住了笑,心道他家王爷这回可是碰上个硬点子了。 闻于野写完了信,慢悠悠装好封上,又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碗冰镇西瓜,这才唤了章高旻进来,道:“差人送回秉川老宅。” 章高旻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着“舅父亲启”,他不由得感慨道:“时隔两年,王爷终于理解老大人当初的良苦用心了么?” 闻于野道:“出去站着。” “是!” 书房里又剩了闻于野孤零零一个。他行至窗前,负手痴立,望向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 两年前,舅父昌阳伯给闻于野定下婚事,和贺兰山一样,彼时尚有些气盛的闻于野也不太情愿。他自认为不过是个偏将军,要配陇西郡公家的小公子实在是高攀不起,何况以他的骄傲,决不能容忍任何人说他是靠夫郎上位的孬种。 那天出战归来,他本打定主意要去向舅父说明心意,小公子当另择高官之主,而他自己也会在功成名就之后遇到门当户对的命定之人。 可是黄昏进城的时候,他抬头看见城楼上踮脚张望的那个人。 贺兰山并不知道,当时他身后的背景正好是远处的碧桃山。在又高又远的苍穹下,夕阳和地平线接了个难舍难分的吻,贺兰山就趴在夕阳里,被兜头兜脑地撒了一身温柔的余晖,和身后花开得漫山遍野的碧桃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一个晃神,闻于野几乎以为那是从落日里走出来的人儿。 闻于野身旁的一个将军遥望碧桃山,唏嘘道:“多美的景色啊!” 闻于野深以为然。 他到底还是没有向舅父提出退婚,那天闻于野在自己房中悄悄打开黄历,在两年后的婚期上画了个圈。 然而后来陇西郡公因二皇子谋反受到牵连,闻于野得知此事时,舅父满怀沉痛地告诉他,婚事必须退,他会给闻于野找个更好的。 闻于野断然拒绝,却依然无法违抗舅父的命令。那之后,他两年不曾回秉川老宅,两年不曾与舅父见面。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闻于野阖上窗,回到卧房休息。 这里还保留着试婚那日的布置,就连床头那两支蜡烛也没有动过。闻于野当时随手一挥时并未多想,只是以为光线再暗一些,贺兰山会更自在,但后来贺兰山沮丧的表情让闻于野一下就明白了这两支蜡烛对他的意义。 可惜蜡烛已经熄灭,就像当年的婚约,退了就是退了。在贺兰山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落井下石,贺兰山一定还在怪他吧。 闻于野凝视那两支蜡烛许久,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第8章 试婚后第4天 贺兰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宁兴偷去的药渣怎么会被误认为安胎药,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变成了解暑消食的。 宁兴被带走时他曾想询问,但一旁的魏姑姑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宁兴就被蒙眼堵嘴、反绑双手,押犯人似的押走了。 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贺兰山更清楚自己喝下的是什么药。一副普普通通的避子汤,竟生出了如此多的事端,这让贺兰山意外又忧虑。他尝试着让自己不停地思考这件事,以此来减轻想到明日时的心碎。 ——明日,就是闻于野和十六王大婚的日子了。 礼部早已做好了婚服送来,据说是一身华美如霞光的衣裳,然而十六爷的冷漠有如冬日屋檐下悬挂的冰凌。下人捧着婚服跪在他面前,他连上头盖的红布都不肯掀开。最后还是看在一旁礼部侍郎的薄面上,十六爷两根手指挑起个角,勉强看了一眼,道:“嗯。” 更不必提试穿了,十六爷一个茶盏砸在门上,连人带婚服一块儿给骂了出来。 他今日的脾气极其暴躁,但凡近身服侍他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挨骂的,更有甚者出来时后腰上赫然一个灰扑扑的脚印。整个王府都笼罩在阴霾之中,连花园里路过的鸟都不敢大声叫唤了。 贺兰山有幸逃过了一劫,不过并非十六爷格外看重他,而是他今日本就没去十六爷跟前伺候。主仆二人一个不传,一个不去,非常默契地避开了见面时难免引起的伤心。 贺兰山坐在开了条缝的窗户后头,屋中与他同住的另外三人不知去了哪里,周围很安静,偶尔有人从窗前经过,闲言碎语时不时落入他耳中。 “这祖宗,说我放盘子时把装水果的放在右边,装瓜子的放在左边,放得不合他心意,直接将我骂了出来。” “哎,等熬到明日就好,主子想必是过于紧张了。” “我瞧着未必,主子哪里是紧张,分明是不情愿。他对摄政王无意,可摄政王却是十分有心。我悄悄和你说,宁兴昨日曾告诉我,摄政王为着十六爷的缘故,甚至不愿纳贺兰山为侧室呢!” “有这等事?!” “宁兴可是跟贺兰山一块儿去的摄政王府,这还能有假?哎,你说这贺兰山啊,他模样如此标致,可人家王爷呢,睡都睡过了,却连个偏房都不给他做,甚至连给他个名分把他放家里当摆设都不行,这不摆明了十分嫌弃他么。他已非完璧,将来左不过是随便配个乡野匹夫,潦草一生罢了。” “那他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我看宁兴无端端被带走,到现在也没回来,说不准就是贺兰山因为宁兴泄露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报复宁兴呢。” “咱们在这儿瞎猜也没用啊,我记得洛小头也和他一块儿去的摄政王府,不如我们去问问他?” “不错不错,他一定也知道些内情!走走走……” 贺兰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起身开门,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 洛小头这会儿正在花园里顶着日头扫地,汗水打湿了衣领,领口一圈白渍表明他的汗水都已经干过一轮了。 干活本就劳累,突然被两个人打断,洛小头难免有点心烦,一听他们说完来意,洛小头继续扫地,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事,不要问我了。你们真无聊,旁人的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贺兰山躲在廊柱后头听着,对洛小头的维护感到有些诧异。 洛小头的反应让那两人颇觉无趣,他们离开后,贺兰山站在了洛小头面前。 不等他说话,贺兰山率先道:“做仆役是不是很辛苦?如果我能带你走,你走不走?” 洛小头茫然道:“走……哪儿去?” 贺兰山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总之天南海北,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主子已经把我放良,我的卖身契也还给我了,他答应等到大婚之后,我就可以离开王府,恢复自由之身。” 洛小头眼睛一亮,扔了扫帚道:“那我……” 贺兰山道:“我还给胖娃也求了个恩典,他可以和我一起走。如果你愿意,我再去求求主子,我们三个带上积蓄,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也许可以做点小买卖,过上平静自在的日子。” 洛小头含着眼泪重重点头。 贺兰山便去见十六爷,此时十六爷所住内院几乎是鸦雀无声,经过的下人都绕道走,生怕触了里头那位爷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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