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头道:“你这酸枣糕快吃完了,正好我待会儿要和石志义一起去县衙和离,顺便给你带点回来。” 贺兰山魂不守舍的,只听了个大概,点头道:“好。” 洛小头正要走,贺兰山一下子清醒了,拉着他道:“等等!你们要和离?” 洛小头看上去没有很难过,反而还带着些解脱了的轻松,笑道:“是啊,我原本以为自己能赢得他的心,但到头来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与其每天为此苦恼,还不如放弃,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 贺兰山也不知该怎么劝他,只得道:“那你可要想好了,不要因为一时的气愤做出这种决定。” “不是一时气愤,拓跋敕戎把你劫走的那天我就下定决心了,等到现在,不过是想着他的伤还没好,不适合出门罢了。” 洛小头从贺兰山屋里出来,马上去敲石志义的门,道:“走吧,我们去县衙。” 石志义没来开门,但里面传出几声抖心抖肺的咳嗽。洛小头推门进去,只见石志义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虚弱道:“不知怎的,我这内伤又复发了,实在是难受啊。” 洛小头困惑地看着他,道:“你今早还带着胖娃出去锻炼。” 石志义一本正经道:“是啊,所以累着了。” 洛小头也看不出他的虚实,干巴巴地撂下一句“我去找大夫”,便转身走了。 他才走到门口,却见远处道路尽头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看上去非常眼熟。 洛小头眯着眼细看, “哎呀”一声,扭头跑回去,闯进贺兰山的屋子道:“王爷来了!” 贺兰山心头一喜,下意识期待地站了起来,可他脸上的喜悦很快烟消云散,转了一副厌弃淡漠的神情,走到窗边背对大门,敷衍道:“知道了。” 洛小头退了出去,片刻后,又一个人踏进门来,贺兰山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闻于野的脚步声。 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想要转身扑进闻于野怀里的冲动,浑身僵硬地等待闻于野开口。 闻于野走上前来,站在他身后,把贺兰山写给他的那封信拿出来,放在窗台上。 “你真的相信我会娶别人?” 贺兰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把绝情之态演得看不出破绽,可是一听到闻于野的声音,他真是半点也装不下去了,眼里一下盛满了泪水。 闻于野叹了口气,道:“章高旻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我对你的感情迟早会害了我?” 贺兰山把手藏在袖子里,狠狠掐着自己的皮肤,道:“不是,我就是信了你要娶别人。” 闻于野把他的身子扳过来,看着他眼泪汪汪的双眼,柔声道:“我承认,从前我是因此常被皇上猜忌防备。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还想着只要我尽力周全,总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但现在我改了想法,我向你保证,给我一些时间,你很快就不用再担心我会因你而为人所害。” 贺兰山还有些担心和恐惧,像只受伤的小鹿一样惴惴不安地望着闻于野。 闻于野把他抱在怀里,抚着贺兰山的后背,缓缓道:“我知道你因为你父亲的事很害怕,但你要相信我,不能为了这个伤我的心。你知道吗,看到你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像被你捅了一刀,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你面前,好好地把你收拾一顿。现在你告诉我实话,你真的以为我要娶别人吗?” 贺兰山攥着闻于野胸前的衣服,抽泣道:“我没有,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对我,但是章高旻说得好吓人,他说你中毒咳血,还说皇上一直……” 闻于野直接把他的嘴唇捏住,蛮横道:“我看你是还不知道你家夫君有多大的本事。我先陪你把你父亲送回陇西安葬,你在陇西等着我,我回朝办一些事情,好叫你知道摄政王到底应该有多跋扈。” 贺兰山哭得好好的,猝不及防被他捏了嘴,震惊过后恼羞成怒,扒拉开闻于野的手,气道:“那你之前怎么不这么做?” 闻于野笑道:“为人臣者,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背负奸臣的骂名。但现在想明白了,忠奸与否,往往不是表面就能看出来的。” 贺兰山道:“你有多少把握?” “十成。”闻于野不假思索道, “你可能不知道,从先帝那时起,包括你父亲在内,他杀过的大将不下三十人。我自掌军以来,最重视的不是如何带他们打胜仗,而是如何安定军心,让他们相信无论输赢,只要有我在,这支兵马就有希望。得民心者得天下,在军中也是一样的道理,军士们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但却会对他们的将军有深厚的感情,这也是历代帝王都忌惮武将的原因。你父亲死后,他封地上的将军乃至士兵们甚至想直接造反帮他报仇,是我把他们安抚下来,告诉他们我一定不会让郡公永世蒙冤。如今这些将领各自领兵,分散在全国各地,你猜如果他们知道现在皇上又要杀我,他们会怎么样?” 贺兰山擦擦泪水,道:“那,你怎么才能让皇上对你动杀心呢?他虽然压制你,防备你,但不会轻易杀你的。” 闻于野俯身在贺兰山耳边说了一句话,贺兰山听完瞪大了眼睛,道:“这样会不会动作太大了?” 闻于野道:“别怕,我有分寸。现在你父亲的棺椁已经快到盟关了,我快马前来先告诉你一声,待会儿不要太激动了,当心身体。” 贺兰山重重点头道:“我明白。”顿了顿,他又惭愧地低头道:“还有……对不起,我不该写那封信的。我当时,就是被章高旻说得太害怕了,我不想让你有事,所以……” 闻于野很大度,拿帕子把贺兰山的脸擦干净,道:“以后不提这个了,知道你没有真的怀疑我就够了。来,我帮你穿上厚衣服,待会儿出去接咱爹。” —
第45章 试婚后第185天(二) 郡公的棺椁上挂着白绫,护送的军士也是素服,刀剑和马的胸口都绑着白布。 大队不方便进镇,路太窄不好走,贺兰山就跟着闻于野到城门口去等待。远远看见成片的苍白,贺兰山心脏狠狠一沉,下意识往闻于野那边靠了靠,握紧他的手寻求安慰。 自从得知父亲的死讯,他直接被抓进牢里蹲了半个多月,然后就被送去十六王府做书童。他还从没有机会见到父亲的遗容和棺椁,眼下越来越近了,贺兰山不免忐忑,手微微颤抖,喉间发紧,隐隐有种想吐的感觉。 闻于野揉捏着他的手指头,温声道:“我在这里陪你。” 棺椁在视野里慢慢放大,贺兰山按捺不住,用最快的速度向着棺椁而去。闻于野稳稳地扶着他,两人奔至棺椁面前,贺兰山一下子扑了上去,抚着棺盖嚎啕大哭,一遍遍喃喃唤着“父亲”。 闻于野对任郸使了个眼色,任郸会意,让周围的军士们都转过身去。闻于野一手轻拍他的后背,心疼地看着肝肠寸断的贺兰山,不住地安慰他。但他的安慰没有起到作用,贺兰山哭得越发伤心,直到脱了力,身子开始往下坠。 闻于野连忙托住他,焦急道:“好了,好了,当心身子啊,你刚才答应我的。” 贺兰山倒在他怀里,抽噎着道:“我要……我要我爹!!” 闻于野双眼一热,实在完成不了他这个心愿,只得道:“郡公的在天之灵一定过得平静祥乐,他也会很高兴地看见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家,还有孩子。” 贺兰山跪在棺椁旁,不知道哭了多久,闻于野便在旁默默陪着,直到贺兰山哭到力竭,甚至有些要晕倒的迹象,闻于野连忙把他抱起来,对任郸道:“你们大队人马走得慢,先缓缓向陇西行进,我们随后追上。” “是。” 贺兰山软绵绵地倒在闻于野怀里,肿着眼睛道:“我父亲爱吃甜食,尤其是龙须酥,绿豆糕,豌豆黄……” 闻于野道:“好,我们买上多多的,放在岳父坟前。” 稍微让贺兰山平静一些后,闻于野就准备带着他起行了。洛小头他们已经把行李都收拾了,胖娃站在院里依依不舍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捡起掉落在地的一片瓦哀伤道:“我们这就要走了,以后还回来吗?我很喜欢这个家的。” 洛小头道:“以后夏天可以来这里避暑嘛,房子还是咱们的,谁也搬不走。” 胖娃惆怅地叹了口气,把这片瓦放进他的包裹里。 洛小头突然回身对石志义道:“走之前,一起去趟县衙吧,就现在。” 石志义沉默两秒,没理他,扭头对胖娃道:“我们走后,这个房子空了,它一定很难过。往后下了雨没人打扫庭院,窗纸破了也没人修补,更不用提门窗上的漆能否经得住长期的风吹日晒。哎,房子要是在夜里悄悄哭泣,我们也听不到它对我们的思念了。” 胖娃震惊又心碎地盯着石志义片刻,终于哭着跑了出去。 洛小头:“……” 石志义指指胖娃的背影,赔笑道:“我去哄哄他。” 闻于野和这二人擦肩而过,踏入院中道:“他们跑什么?马上就要走了。” 洛小头脸色一会儿绿一会儿青的,他憋了半天,咬牙道:“谁知道他发的什么疯。”说完看了眼贺兰山,道:“他还好吧?可别让大夫来第五次了,他说下回再来他要涨价的。” 闻于野道:“帮我烧点水,给他擦擦脸,再拿些吃喝来,清淡些的。然后把那两个人找回来,找不回来就算了,不要了。” “嗯,我这就去。” 闻于野没说要请大夫,因为他自己带了一个来。 上回那个大夫说贺兰山的身体有异,嘴唇因上火而起泡开裂,脉象却是湿寒之象,并建议闻于野去京城找个医术精湛的好大夫来诊治,闻于野自然牢记在心,这次回京便重金聘了京城回春堂里资历最老的许大夫,并承诺只要能看好贺兰山的身子,还有成箱的金银酬谢。 贺兰山躺在床上,半闭着哭到干涸刺痛的双眼,伸出一只胳膊来让许大夫把脉。 许大夫那花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浑浊的双眼盯着贺兰山左看右看,就是不说话。闻于野等得心焦,道:“许大夫,究竟是什么情形,你直说就是。” 许大夫把贺兰山的手放回被子里,问道:“皮肤凉浸浸,白生生的,你是不是酷暑天也不出汗啊?” 贺兰山点头道:“是,从小就这样。” 许大夫怜悯地看着他,道:“四十年前我初行医时,曾见过一个这样的孩子,没想到如今老朽了,竟又见到一个。是谁给你吃的那些药?” 闻于野一下子看向贺兰山,贺兰山想起过去的痛苦,眼神闪烁,低低道:“是……我的生父。” 从前的事闻于野还没有听贺兰山说过,他在床边坐下,只听贺兰山接着道:“从我记事起,对他的印象就是给我吃药,吃药,不停地吃药。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生病了,后来才知道,病的不是我,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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