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不免被他的话说得心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章高旻道:“许多事,王爷瞒着你是因为他太在乎你,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你要是真的一无所知,哪天害了王爷你也浑然不知!你以为王爷如何能够亲自带兵来追拓跋敕戎?你是个聪明人,稍微想想就能想到,难道皇上不会担心王爷干脆和拓跋敕戎一块儿去鲜卑不回来了?反正王爷也没有什么亲人留在京城,无牵挂。” 这个,贺兰山倒是的确没有想那么多,他这些日子完全沉浸在和闻于野的热恋里,顾不上去思考那些波云诡谲的斗争。 贺兰山道:“那他是怎么出来的?” 章高旻道:“王爷服了皇上给的毒药,七天内如果不回京,他就会毒发身亡!其实王爷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百般不适了,只是忍着不想让你担心罢了!他突然离开的那天晚上,甚至咳了血,所以他才会急匆匆地不告而别!” 贺兰山抽了口气,身子猛地前倾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章高旻道:“现在服解药,没有大碍了。” 贺兰山略微放心,章高旻又道:“我几次三番劝王爷早些回京,可他为了多陪陪你,非要拖到不得不走的地步。常言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任何事都要有个度,一旦过了必遭反噬。王爷位高权重,可高处不胜寒,他每一步都必须要走得小心谨慎,才能保得无虞。” “可他对你的感情严重影响了他的理智,为了你,他甚至不惜顶着‘暗藏反心,培养势力’的罪名也要在陇西安排好他信任的官员,好让你在陇西能过得无忧无虑!贺兰山,你难道想不明白吗,你要是去了陇西,成了你父亲那样握有实权,令人忌惮的封疆大吏,王爷再和你纠缠不清,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贺兰山的心跳砰砰砰越发急促,他牙关紧咬,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可怜的小布娃娃,被两个孩童分别拉着两只胳膊争抢,一个孩童是他想和闻于野长相厮守的心,另一个则是对闻于野安危的担忧。 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贺兰山早就从他父亲身上领悟透了。而闻于野的处境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危险,摄政王是什么呢,皇上刚登基时稚嫩,自然倚仗摄政王,可等到皇上坐稳了皇位,摄政王就成了威胁他皇权的最大因素,皇上不过河拆桥才是稀罕事。 贺兰山口干舌燥,拿着茶盏却顾不上喝,他惴惴道:“我,我可以不做郡公的,我就在王府待着,哪怕不做王妃也没关系,没有名分也没关系,我只想和他作伴!而且我们的孩子也快……” 章高旻打断他道:“你不做王妃,皇上就会催着王爷娶王妃,到时哪怕你能忍,王爷也不舍得你受委屈。可王爷要是抗旨,后果不用我来多言。而你要是做了王妃,你就是王爷唯一且致命的软肋,连拓跋敕戎要逃回鲜卑都知道拿你来威胁王爷,那么其他盯着王爷的人难道会不知道吗?” 他一指奏折,道:“早在为你争取郡公爵位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对王爷有所不满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的情形,皇上命王爷选王妃,选中谁皇上就赐婚,因此王爷才写下这封奏折,以作迂回之计。我既然来了,倒不如顺带替你带个回信给王爷,你是希望王爷为你抗旨呢,还是希望他顺从圣意呢?” 贺兰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腹中的孩子因他的情绪而有些激动,六个月的胎动比之前劲儿更大了,闹得贺兰山又难受又委屈。他低下头,泪水滴在耸起的肚子上,泅湿了一小块衣服。 章高旻软下声气道:“你在王爷身边一天,他为了不让你受委屈,就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哪怕每一次都只是小事,可这一件件小事积压在一起,最终一定会成被皇上握在手中的把柄。我求求你了,你要是真的爱王爷,就不要再让他为难了!否则总有一日,王爷会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贺兰山倏地抬头,两行清泪迅速滑落,眼圈通红,紧紧抿着唇,眼神微微颤抖。 章高旻最后这句话恰恰击中了贺兰山心里最恐惧的噩梦,他不能不害怕。他曾以为父亲是无所不能的,永远不会被打败的,然而父亲的死讯突然传来,给了贺兰山当头一棒。 贺兰山心脏一缩一缩的痛,他擦擦眼泪,颤抖着声音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章高旻早就想好了,他立刻道:“你写一封信给我带回去,就说你相信了王爷真的要娶别人,质问他为什么抛弃了你,你对他非常绝望,再也不想见到他。若是王爷来找你,你也要表现得冷漠厌烦,这样王爷就会觉得你竟对他没有最基本的信任,也许他就会慢慢放下。” * 深夜,贺兰山坐在床上,睁眼望着窗缝里透出的一点点月光,双眼一片干涸,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章高旻带着他写了好几遍才没有因为手的颤抖而写毁了的书信离开了,下午大夫第四次来帮他安胎,又给他开了安胎药,那一碗乌黑酸苦的药汁灌下去,贺兰山马上又吐了一半出来。 洛小头在旁边心疼地给他拍背擦嘴,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呀,章高旻跟你说什么了?” 贺兰山嘴里的苦味连酸枣糕都压不住。闻于野给他买的酸枣糕还没吃完,贺兰山现在把它放在嘴里,马上又激起一阵钻心的痛。他咬牙逼着自己,气若游丝道:“他,他向皇上求娶尚书令的小女儿。” 洛小头瞪大了眼睛,道:“谁?章高旻?” “不是,是摄政王。” 洛小头沉默半天,道:“搞错了吧。” 看,连洛小头都不信。可是贺兰山依旧坚持道:“就是真的,那求亲的奏折是他亲笔写的。” 洛小头张了张嘴,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不容易把贺兰山哄着睡了,洛小头悄声出去,但他一关门,贺兰山又重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睁着眼,彻夜未眠。 城楼上的初见,闻于野一副出世之姿,周身凌云之气,贺兰山手里的小石头都没能忍心砸下去。 试婚的那个晚上,闻于野身上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将贺兰山包裹住,贺兰山第一次唤了他一声“夫君”。 前来道歉的那天,闻于野温温柔柔地告诉他, “如果我说,早在两年前定亲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你一定不相信”。 他被抓走做人质时,闻于野一箭射翻拓跋敕戎,把贺兰山抱在怀里,让他别怕。 还有,还有那两天的柔情蜜意,他们像一对寻常夫夫一样牵手逛街,闻于野还答应他明天去郊外看梅花。 如果要贺兰山来选,他宁愿选择不做郡公,也不要闻于野再做王爷了,他们就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定居,做点小生意,一起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但贺兰山也明白,这种心愿恐怕永远不可能达到。闻于野现在身居高位也如履薄冰,他要是没了王位,旁人要害他只需要派几个杀手就是了。 难道……他们真的结束了? 贺兰山忽觉一股凉意慢慢缠上他的身体,一直凶狠地往他的骨子里钻,冻得他瑟瑟发抖。他茫然地转头去看,炭火明明烧得很足。 是病了吗?天也亮了,贺兰山护着肚子慢慢躺下,把被子盖好。临睡着前,他在心里默默道,真希望睡醒一睁眼就能看见闻于野。
第44章 试婚后第185天 章高旻离开贺兰山的家没一会儿,他就碰上了奉闻于野之命前来寻找他的任郸。 任郸远远见了他,勒住马等待章高旻走近。二人立马相对,任郸皱眉道:“没有王爷的吩咐,你怎能擅自离京?” 章高旻道:“王爷知道了?” “当然是知道了!”任郸质问他道, “章高旻,你到底来做什么了?为什么王爷会说你肯定是来了这里?” 章高旻平静道:“我只是想替王爷要个回信。走吧,回去见了王爷再说。” “你……”任郸有一肚子的疑问,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他们回京时,闻于野刚刚下朝吃过饭。下人们撤去碗盘,路过在门口等候的章高旻和任郸二人时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闻于野靠在椅背上喝了半盏茶,对旁边的下人道:“先让任郸进来。” “是。” 任郸入内拜见,闻于野道:“你去找他的时候,他是不是刚从那个小院出来?” 任郸道:“是,平威说,他是去替王爷要回信的。” “回信。”闻于野点点头,道, “你去把他所谓的回信拿来。” 任郸把那份污损的奏折也一并拿了过来。看过回信,看过贺兰山指责他的字字句句,闻于野闭上了眼睛。 任郸观察着他的神色,心急如焚。他一会儿看看闻于野,一会儿又回头看看外面站着的章高旻,预感到这件事恐怕要走到无可挽回的境地了。 闻于野许久不发话,任郸实在等不得了,他开口道:“王爷,平威他……” 闻于野道:“你出去告诉他,他可以去库房支取所需银两,然后,自行离去吧。” 任郸震惊道:“什么?王爷,到底出了何事?” 闻于野没有答他,只道:“明日启程护送前陇西郡公的棺椁,你随我同去。” 说完,闻于野起身离去,没有再看章高旻一眼。 任郸追了出来,还想替章高旻求求情,然而章高旻拉住了他,道:“不必了。在做这件事之前,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任郸又急又气又担心,甩开章高旻的手道:“王爷说让你去库房拿银两,自行离去。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怎么把王爷气成这样了?!” 章高旻将事情对他和盘托出,任郸瞠目结舌地听完,脸色千变万化,煞是好看。须臾,他重重捶了章高旻一拳,愤恨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章高旻淡然道:“我自认为此事并没有做错,要我眼睁睁看着王爷被贺兰山乱了心智,累及自身,那绝不可能。王爷眼下虽然生气,我却不怕他生气,就算他要怨恨我一辈子,我也认了。” 任郸想骂他又骂不出口,想帮他求情也求不出口,一时间憋得胸腔如堵,只得拂袖而去。 次日临行前,交接棺椁,闻于野和张世镜顺理成章见了一面。闲谈几句后,张世镜低声道:“平反一案暂且告一段落,我本该松口气。可连日来种种变故,又让我不得不心惊。王爷,一味的忍让退避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此事上,郡公就是前车之鉴。” 闻于野目光拂过张世镜的脸,森森一笑,道:“大将军的金玉良言,未能被郡公听取,的确可惜了。” 得他这样的回答,张世镜原本紧皱的眉头顿时松了,他目送闻于野离去,心知等他这次回京,就该彻底变一个人了。张世镜非常期待。 * 洛小头兴冲冲地拿着晾晒好的婴儿衣物和小被子去给贺兰山看,炫耀说自己的针线活越发精进,拿出去卖也能卖个好价钱。贺兰山没什么精神,轻轻点头,往嘴里放了块酸枣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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