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急得都红了眼,可是裴书锦全然是个闷葫芦,什么都问不出,顾言心中替他气苦又难受,抱怨了几句,小心翼翼地在身后护着裴书锦。 终于穿过门庭宅院到了裴书锦落脚的旧瓦房,裴书锦安顿顾言坐下给他诊脉,顾言一路过来早已气得头昏脑胀,握着拳头恨恨道:“裴家的人当真是猪油蒙心不成?!让你住这种地方,你爹也不闻不问吗?!” 裴书锦早已习惯,只拍了拍顾言让他放松,给他诊了脉,还好只是寻常风寒,裴书锦放下心来,简单挑了些药草在屋前的灶台上架了罐子煎熬,又回来把自己的被子抖开将顾言包严实了,拿冷水浸了毛巾递给他:“觉得热的难受就敷着。” 顾言把毛巾随意擦了把脸,他心中也是火烧火燎,更加不依不饶地拉过裴书锦手腕,抱怨道:“书锦!你比走之前又瘦了不少,你看看自己,就剩把骨头了!你在这裴府过的什么日子,不如和我回去吧,咱两个人一起住!” 与顾言同来那人,裴书锦招呼他坐在一旁喝茶,原本一直不动声色,听见这话却抬起眼皮凌厉地瞥了顾言一眼,顾言竟下意识噤声,人都一哆嗦。 裴书锦觉得奇怪,但也并未再多想,只是安顿顾言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无奈道:“不要开玩笑了,你和我住一起算什么?不说也坏了你的名声,就是让顾伯父知道了,你我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 顾言拉着他的手不放,一直盯着他上下打量,忍不住心疼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医术名满江城,年少有为,除了你爹,你就是济世堂天字号第一的大夫。走之前不都好好的吗?我本以为你去扬州去那劳什子江家问诊会捞不少好处的,不是说什么天下第一的富商吗?我还想着你能趁此机会一举成名,搞不好像你祖父那样进太医院呢!你回来后谣言四起,满城风雨,但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裴书锦感慰顾言这样小动物似的无条件的信任,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只能愣在原地默不作声,反倒是与顾言同来那人放下茶杯,转头道:“天下第一富商?你问诊的,是江南茶王,扬州江氏江怀雪?” 裴书锦自问,扬州一行,几近改变了他一生的走向,他本以为时日一长,日月流逝,他会慢慢淡忘掉那些不该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和事,可他已退避至此,却还是有人要提及那个名字。 他是个不怕吃苦的人,但却难以承受那些记忆的折磨。 裴书锦只觉得疲累,他按着顾言的手,无力道:“别问了,都过去了……” 屋里气氛尴尬,裴书锦心中压着一口浊气,借口去屋外看药暂且避开了。 他坐在炉灶旁的小竹凳上,抬头看着院落里四方的天,前面的济世堂门庭若市人满为患,声音似乎都能传到后院。 裴书锦想,整个济世堂以利字当头,与他行医济世之志格格不入,他哪怕坐济世堂头把交椅时心中也有些不快,但他尚能管住自己治病开药从不违心,更不看重诊金,他爹虽不满,也对他睁一眼闭一眼……可如今他声名俱毁,连这样的机会都不可得了。 这间旧瓦房并没有多么隔音,哪怕带上了门,裴书锦也能听到顾言和他同来的朋友隐约交谈之声,那人声音清朗,很有辨识度,似是在给顾言讲述江怀雪生平。 那些听不真切的话语如脊背上的芒刺,裴书锦呼了一口气,弯腰埋下了头。
第74章 药熬好了,裴书锦倒出来晾着,屋里那两人交谈结束,又传来些窸窣动静,裴书锦心中存疑,一直等到屋里没声音了才敲门进去。 顾言喝了药,眼看也快到午时,裴书锦想着留他们吃饭,可是这些日子他向来是自己粗茶淡饭随意糊弄一些,他从前很少做饭,手艺也不好,一时之间也竟不知道该怎么招待客人。 与顾言同来那人倒是善解人意,不让他操持,自己打了招呼就起身出去外面买饭。 顾言刚才在屋里就一直打量着这到处的简陋陈设,早已看到了灶边整整齐齐摆放的三个芋头、两根玉米、半袋荞麦和一把叶子快蔫了的青菜。 裴书锦曾经好歹是裴府的少爷,江城名动一时的大夫,竟沦落到这般境地,外人诽他谤他也就算了,竟连家人都这么苛待他。顾言心中气苦,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书锦看那人出去,干巴巴问顾言:“那位公子是?……” 顾言正想着裴书锦的遭遇,心中难受,闻言心不在焉道:“叫他赵武便是,城外的一个猎户。” 裴书锦皱起了眉头,顾言不是会骗他的人,可刚才那人举止端方,就连喝水的杯子走时都清洗了,坐过的凳子也要原封不动摆好,他面相英武凛然,但言行疏离有礼,像是有过极好家教的模样…… 而且,他既能细述江怀雪生平,又怎么会是个普通猎户? 裴书锦不知如何提点顾言,左思右想间,那人竟已经带了吃食回来了,这一来一回竟然还不到两刻钟的功夫。 三人皆是默不作声地吃着饭,裴书锦有些食不下咽,很快就搁了筷子,略感惭愧:“书锦怠慢了,还劳烦这位公子……” 赵武少言寡语,只抬头道:“应该的。” 桌上又没了动静,裴书锦思前想后,索性抬头问那人:“这位公子是哪里人士?” 赵武停了筷子,略一思忖道:“生于江南,曾居京师,十四岁后,天下为家。” 裴书锦又问道:“公子年方几何?” “二十有二。” 裴书锦和赵武言简意赅地一问一答,顾言在旁边塞着一口饭愣愣地看着他俩,裴书锦看顾言那傻气模样,就知道他连自己刚才问那些事都不晓得。 裴书锦心中暗暗叹气,看顾言瞪着赵武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自觉收拾了碗筷出去清洗,把屋子留给他们二人。 屋里头果然又传出些推搡动静,很快顾言开始咳嗽,裴书锦不放心,下意识朝窗内望了一眼,正好看见顾言躺在床上似是在闹脾气,赵武抓住他胡乱挣扎的两只手,膝盖往他两腿一压,把人制住,额头相抵试探顾言的温度。 这举止太过自然亲密了,顾言不但不推拒,赵武撤身离开时他还一把拉住了人家的手,裴书锦不忍再看,重重叹了口气。 裴书锦再进去时赵武正坐在凳上背靠墙壁闭目养神,顾言躺在床上手撑着下颚就那么一直眼巴巴盯着人家,面儿上还美滋滋的。 见裴书锦来了,顾言连忙收回视线,起身道:“阿锦,我是不是给你添太多麻烦了,你看我药也喝了,要不这就……” 裴书锦过去试了试他额头,还是有些热,顾言一向不会照顾自己,走了还不知道又要去哪儿,便执意留他下来,等退了热再走。 顾言往里挪挪身子,让裴书锦也躺下来,两人聊了些不痛不痒的闲事,顾言没聊几句就沉沉睡着了,裴书锦看了赵武一眼,他面容沉静,呼吸平稳,也是在休息,难得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裴书锦感到些困倦,很快也朦胧睡去。
第75章 裴书锦再醒来时就发现赵武不在了,他看顾言还在睡便没打扰他,小心翼翼下了床,正想开窗通风,刚一推开窗户,就见一人从天而降,身形潇洒、脚步轻绝,从高处落地竟是尘泥不染。 裴书锦惊了一下,这样高超的轻功,他也只在江逐星那里见过。 赵武也没想到骤一落地就正好被人看见,隔着窗户尴尬道:“在下出贵府办事,门口不便通行,得罪。” “哪里……”裴书锦赶紧摆手,这才想到,怪不得他午时出去买饭,一来一回还不到两刻钟,更不见小厮盘问。 赵武客气点了头,又关切道:“顾言醒了吗?” “睡得正沉,已经开始散热了,等他醒了再喂一副药,应该就无甚大碍了,只要小心这些天别再受凉。” 赵武略一沉思,点头道:“在下还要琐事缠身,这便走了,等他醒了,劳烦裴大夫代我请辞。” 裴书锦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还沉睡着的顾言,犹豫点头道:“好,公子有要事在身,我也就不留了,我自当照看好小言。” 赵武点了点头,从窗户里望了一眼床上蜷缩的模糊人影,目光见沉,向着裴书锦抱了抱拳,衣袍飞扬,平地飞身而起,屋顶细碎脚步声几不可闻,不消片刻就没了动静。 裴书锦将身子探出窗户向房顶上张望,也只见一抹衣角,人倏忽消失无踪。 裴书锦心中更是笃定,这样的身手,哪里是什么普通猎户,不由得更为顾言担忧起来。 顾言这一觉睡得可沉,将近酉时太阳西沉的时候才哼哼唧唧地醒来,在床上迷糊地蹬腿伸胳膊。 裴书锦赶紧把罐里温的药倒出来,端过去扶起顾言道:“你可睡得久,快来把药喝了。” 顾言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声,转眼看向墙边,靠墙闭目的人不见了,只余桌上的茶壶,已是人走茶凉。 顾言一激灵,环视一圈,赶紧问道:“人、人呢?” “啊,那位公子说是有事缠身,先行走了。” 顾言一下子眼睛都直了,在床边坐了片刻,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追出去。 裴书锦赶紧拉住他,劝道:“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顾言停住脚步,一屁股坐回了床榻,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裴书锦把药碗放到一边,拍了拍顾言的背道:“那位公子轻功好得很,在这院里飞檐走壁,来去自如,你可晓得?” 顾言如梦初醒,嘀咕道:“怪不得半夜翻我家墙还没人发现……” 裴书锦拍他后脑一下,叹气道:”我看他形容气质不俗,又身怀武功,你可知他身份来历?” 顾言垂头丧气,又摇头道:“不知……” “这……”裴书锦为难道:“全无了解,你就与人结交……哎!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顾言摸了摸鼻尖,头越来越低,继续垂头丧气道:“大概,是我债主吧。” 裴书锦心中已是了然,自然不会觉得是顾言欠了钱,他只看顾言看那人的眼神便清楚了大概,这债是情债无疑了。 裴书锦也有些黯然,与顾言并肩坐在床沿,低头道:“你……你以前哪曾喜欢男子,这怎么就……” 顾言眼神茫然,有些失魂落魄,只扶着床沿一声不吭地与裴书锦坐着。
第76章 裴书锦不放心顾言,晚上留他过夜,顾言心事重重,又加下午睡多了,一整晚都难以成眠,裴书锦自然也睡不着,他这几个月以来,夜里能安然入睡的时候并不多,也早已习惯了这种虚耗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顾言便要回家了,裴书锦这里的条件简陋,也不好再多留他,只能送他出门。 临走前顾言又要将自己身上的银两全数塞给他,裴书锦自觉羞惭,无论如何都不能要,顾言气道:“连你都和我这般见外?!你回城不过一月,谣言四起,我本来没当一回事,为着自己的那些破事忙碌,没有来看你,不曾想你的日子这般不好过。你我从小情同手足,看你受罪,我的心里也会难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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