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均却没有正面回应。“谁知道有什么呢?”有一抔黄土一座坟,这话太矫情,说不出口。 “那墨兄去颍州做什么?”这人没正事可做吗? “怕你路上被坏人拐了去,我没处讨债。”墨清漓没等夏灵均回话,又道:“殿下日后到了颍州,除了要给我伙食费,恐怕还得再给一笔押镖的钱才说得过去。” 夏灵均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欠他钱这回事。 “墨兄,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值点钱的,到时候你可以多要点。”
第二十五章 胆小弱懦者才说天命所归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十来天,才出了黎州的界限,看见颍州的界碑。一行人已连续三日在马车上过夜。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村落,几人停下来找了户路边的小店吃了午饭,不过环境甚是破败,夏灵均也没吃下多少东西。 休整一番以后便接着上路了,一路倒是无事,就是到了晚间也不见再有村子。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墨清漓让苍狄二人停下来,找了处空地,烧了火。 苍狄自告奋勇地拿着张弓去打猎了,苍桀静默地守在一旁,放佛整个人不存在似的。 墨清漓拉夏灵均坐在篝火旁的草堆上。 “今晚只能睡马车了……待会儿吃完东西就回车上吧,冬日的晚上外面太冷了” 说完又给夏灵均顺了顺貂裘上被风吹起来的毛。 约莫半个时辰后,苍狄便领着几只处理好的野鸡回来洒了些盐就直接放篝火上烤了。 不一会儿,烤肉的香味慢慢弥漫扩散到空气中,夏灵均本就午饭时没吃什么,早就饿了,这时候也不挑食了,安安静静地吃着。 入夜,万籁俱寂。 一阵锣鼓声打破了寂静。只见远处一群人举着火把,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缓行而来。 墨清漓早有警觉,睁眼一瞧,不过是一群庄稼人在祭神,心下了然。 倒是夏灵均被吵醒后,坐起来满脸茫然。“他们在做什么?” “年关将至,农田无事,好不容易闲下来的百姓找点乐子罢了。” “哦?什么乐子?” “祭神。” 夏灵均一下子清醒了,疑惑道“怎么还有人敢祭神?” 南夏是禁止祭神的,这是夏衍的忌讳。 夏衍从夏灵均小时候就教导他,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在古老的传说里,启明王朝得神明庇护方才存续千年,但即使这些所谓的神明选中之人是昏庸无道的暴君,他们仗着那个神明的庇护,极尽奢侈享乐,躺在金银堆里醉生梦死之时未曾想过,这个被庇护的天下居然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在绝境中揭竿而起,选择反抗的起义军队,推翻了启明王朝在各地的统治,趁机壮大势力的军阀诸侯纷纷建国称帝,他们全部违背神意,但传说中的神罚没有如约降下,世界依旧太平。 除了人祸,一切风调雨顺,五谷按四时节令播种收割,洪水也好干旱也罢,也只是在小范围内出现; 人们按照生老病死的规律繁衍生息,没有人得天庇护,也没有人生来受诅。 自动乱开始,已经几百年了,大家已经纷纷明白人定能胜天,才发现这庇护暴君的神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泥塑。 所以各称帝的诸侯国不约而同地讲了另一个人定胜天的故事,为他们的起义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他们推断出,如果神真的存在,如果他真的强大又怜爱世人,如果他完美无瑕,怎么会仍由选出的帝王为非作歹,鱼肉百姓。 胆小懦弱者说什么天命如此,气数当然,人力不能挽回。 但他们逆天而为,反倒搏出了一条路,纷纷瓜分一方土地建国称帝,他们自认为自己是英雄豪杰,带领一方百姓走出了苦难。 而夏灵均的祖父——夏衍,自儿时起便不信鬼神之说,建国后更是明令禁止在夏国内祭神建庙,派人砸了各州大大小小的神庙,那些木雕泥塑的神像纷纷被砸落烧毁,在朝内更是不准祭神灵。 至夏灵均出生之时,已无人敢在夏衍面前提起“神灵”二字,所有启明王朝遗留在各地与神灵相关的书籍典册,全部束之高阁。 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夏灵均从小到大在叶城内,未见过一处神庙。 若有地方官上报发现残余神像,因举报有功也会受到嘉奖。 是故,夏灵均只是儿时听老师提过,从前民间有祭神的仪式,但只是轻描淡写地偶然提起,传到夏衍耳中便引发一场君王的雷霆大怒。 眼见那人群将近,二人从地上站起来,队伍的前后是一群穿着花绿戏服的妙龄少女排队走过,均挑着红色布匹遮盖的竹编担子。 队伍正中间抬着一个简陋的轿子,轿子上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身量不大,蜷缩至一团,像个小孩,但又安安静静,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后方有村民端着五谷,水果,猪羊,糕点,酒缸,两侧还有一些嬉戏打闹的儿童跑前跑后,整条队伍浩浩荡荡蔓延数十米。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几个老头,看样子是村中德高望重之人,路过夏灵均马车旁时,其中一个老头往旁边撇了一眼,又跟旁边队伍外的一个年轻人嘀咕了几句,便带领队伍径直往前走去了。 队伍外那年轻人被嘱咐后,跑来搭话。 “两位少爷?”那年轻人见二人身穿绸缎,与寻常百姓不同,还有些许惧怕,小心翼翼的开口。 “何事?”墨清漓抬眼,语调冷淡。 “啊,嗯……这个,那个,不知道几位……从哪里来?我们村长……”那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们就是行商路过。”墨清漓道。“你们不必在意。” 这时几个孩童蹦蹦跳跳,从三人身旁擦过。嘴里唱着儿歌念念有词,不过内容听不真切。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夏灵均看得新奇,问道。 “祭……祭拜先祖……”那人说得小声,扯了个谎,虽然不能祭神,但是先人还是要拜的。 “哦?那我二人可否沾沾光,也一起拜拜,也好保佑我们走南闯北行商顺利。”墨清漓见夏灵均有兴趣。 “当然可以。”那人看二人这么一说,觉得应该不是官府的人,便放心了。 此时队伍已过半,那年轻人热情地跟队伍中的人们打着招呼。 “这是要上哪儿去?”夏灵均看着行进的队伍问道。 “现在是开路仪式,迎孙七老爷进村。” “孙七老爷是什么人?” “孙七老爷不是人,是神。”旁边队伍里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插话解释道。“那为何要叫神为孙七老爷?”夏灵均追问。 那年轻人憨厚的笑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从小就跟着喊孙七老爷,你问问我二伯吧。二伯,你跟这位少爷说说?”一边说一边去搀扶队伍中插话的那位老人走出来。 那老人家见有年轻人如此好学,立马涌现出了孜孜不倦的助人情怀,神采飞扬地说起了孙七老爷的故事。 “这孙七老爷啊,是神的化身。神见人间有难,便化名为孙七老爷,来到咱们东坛村,救苦救难、行善积德。听老一辈人说,几百年前遇到大旱,田里是颗粒无收啊,大家都快饿死了,是孙七老爷呼风唤雨,向天一指便来了雨,枯死的禾苗被滋润以后都活过来了,从此每逢天旱,我们便向孙七老爷祷告求雨,那是有求必应。” “哦,原来是个雨神。”夏灵均道。 “孙七老爷不光能求雨,还教大家识药草治百病,看天时知收成……”那老人家又说了一堆这孙七老爷的神通之处。 “他还挺全能。”墨清漓打趣道。 说着说着,二人随祭神的大队伍绕一圈回到了村口,在一处小庙前停了下来。 此庙修得不算大但也不破败,距离太远,庙内供奉的神明看不真切。 先前那轿子上抬着的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原来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子,面色憔悴带有病色。 这老头子在庙前坐下。 这村中主事的长者一阵寒暄客套之后。 只见众人在庙前盘腿坐下,听那瘦弱的老头子神神叨叨的唱着词:“吾乃神明孙七老爷,替人看病百看百灵,为人挡灾一生顺遂,稚子拜我聪明伶俐,妇人拜我……”一边唱还一边手舞足蹈。 夏灵均和墨清漓跟了一路,没想到那轿中供奉的神明竟是这么个玩意。正巧先前搭话的那年轻人经过,夏灵均将人拦住,问道:“他这是做什么?” “他是我们村的神使,每逢孙七老爷诞辰,便会附身在他身上,替孙七老爷给大家看病消灾。”正说着,只见那神使已将全套仪式唱跳完毕,盘腿闭眼坐在小庙前。 众人自觉排成一队,陆续上前跟孙七老爷许愿,一边说自己的病痛和愿望一边磕头,说完后往此人前面的一个木匣子内扔铜钱。 排队许愿的人里面,还有一位母亲抱着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孩子哭闹不止。 神奇的是,那附身的“孙七老爷”手一摸婴儿额头,竟真的止住了婴儿啼哭。现场众人惊呼神迹,拜得更加虔诚了。 “他们这不是骗钱嘛?”夏灵均自小便受祖父教导,哪有什么神明?不过是人们编造和杜撰出来的,人力所不能及之事,便逃避现实,去膜拜木雕泥塑的人造神灵,妄图发财发福,求子求寿。 孩子生病不去看郎中反倒来求假神,看着眼下这荒谬的一幕,顿时醒悟过来祖父灭神毁庙的初衷。 “他是如何止婴儿啼哭的?”夏灵均扯了扯墨清漓的袖子,问道。 “这人,应当懂些药理,用点药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可以给孩子用药!”夏灵均气愤不已。 墨清漓道:“江湖骗子常用的小把戏罢了。我们走吧。” “放着他们不管吗?” “殿下若是想管,也不是不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怎么管?去跟他们讲道理?人间全是苦难,所以才去信仰神明,今生无望,所以盼来生。有人衣食无忧去追求位高权重,有人位高权重去追仙道长生……但是他们呢,不过是在苦难的人间求一个安心,殿下的道理可能说服不了他们。”他们只是为了活着就需要竭尽全力地挣扎,哪需要管什么大人物的正确对错。 “那想办法揭穿他呢?” “你我不过是路过的外乡人,说的话谁会信?反而会因诋毁他们的神明被村民群殴,这些村民虽说比不上杀手那般难缠,但人数众多,又有老弱妇孺,也下不去手。” “那走吧。”夏灵均很听劝,毕竟自己确实打不过,便随着墨清漓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亮,村里公鸡报晓声此起彼伏。 回到路边的马车上以后,夏灵均心里还惦记着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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