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书冷哼了一声,只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有事直说,若是与文章无关,恕在下不愿奉陪。” 魏元景笑了笑:“自然是为了文章。古之往来兮付江流,无灵杰长存之。日月无岁,白骨蚀土。神明劳人间,沽名寄悲风。一这《冬江悼古赋》写得真好。可我有一疑问,大人为何只怀古,不谈今呢?” 端酒的手一顿,林子书抬眸看向魏元景,而后一笑,竟笑得有些凄凉无奈。 “殿下又说笑呢?我一介草命谈什么今?朝堂不幸还是百姓疾苦?殿下,我惜命。” 魏元景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一点你倒与也安不一样。他从不惧这些,你与他相识,怎么就没有染他半分豪气呢?” 林子书眉头一皱,不悦道:“也安?我记得殿下与也安并不熟识,不必喊得如此亲近吧?” 魏元景掂起就酒杯细细品味了一口,冷酒激人口舌一寒,心里却是难言的愉悦。 “我与也安的事……”魏元景抬眸看向林子书,眼里含着不明的笑意,“罢了,与你有何可说?我只劝林大人,别耽于享乐,忘了疾苦,一腔唇枪舌剑,不替百姓家国发言,可惜了。” 林子书忍了忍,冷冷注视魏元景,毫不客气地怒言道:“殿下别说的太轻松,我惜命不仅为了自己!我也劝殿下安于现状,别生事别惹火,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殿下可以宵想的!” 僵持间,一片沉默。 魏元景重新倒了杯酒,伸手洒在地上,只道:“那我替林大人祭一祭古人。” 魏元景起身,理了理衣袍,语气平静又冷漠:“神明劳人间,沽名寄悲风。林子书,这世间没有神明,你们文人不食烟火,也别太过理想了。” 说罢,魏元景转身离开,没有一丝停顿。 林子书轻轻吐了口寒气,望着窗外江上夜景,忽觉得自己不过江上一粟,转眼即逝,不消一兵一卒。 握了握拳头,右臂绷紧,青筋泛起。可拳中有几分力气,他自己并不清楚。 与此同时,东宫也在忙碌。 从寿康宫回来,身后一大批太监搬着赏赐物件。 魏元恩看着他们把物品堆到殿外,指了指其中一个方形木盒道:“拿过来,打开。” 其中太监庆喜忙快步过来,打开木盒,弯腰呈上。 魏元恩看着满盘几乎大小一样的珍珠,故作苦恼道:“福临啊,皇祖母赏的这盘珍珠真好,颗颗饱满圆润,想必这一颗就值六千银子,你数过没,有几颗?” 福临道:“殿下,没数呢,今年珍珠产量好,太后说了,零零碎碎赏了许多人,没有数了。” 魏元恩“哦”了一声,道:“是好东西,不过本宫也用不上这些。庆喜啊,这赏赐向来是你管,你把他们归库吧。” 归库就是闲置了,魏元恩对东宫宝物赐品向来不上心,一年半载也想不起用个什么,东宫库房已经堆了许多旧物,可一个个都是价值不菲。 庆喜高声应了句:“奴婢马上去办!” 魏元恩勾唇看了眼庆喜的背影,转身向殿内走去。 两日后,正在练书法的魏元恩突然唤来庆喜。 “快冬至了,本宫要将那珍珠做成裘衣送给太后。庆喜,你去把那盒珍珠拿来。” 庆喜一下子慌了神,顿了顿,故作镇定道:“既是要做裘衣,不如奴婢直接把珍珠送到尚衣局,好让她们抓紧时间,把裘衣做出来。” 毛笔一顿,魏元恩抬眸道:“不用,先拿过来。” 见魏元恩有些不悦,庆喜忙应了一声,去库房拿那木盒。 木盒拿了过来,魏元恩道:“福临,打开数数。” 庆喜立在一旁,殿内暖和,他脸上却渗了细汗,他却不敢抬袖擦拭一下。 “七十二颗。”福临道。 魏元恩“咦”了一声,目光注视地垂头的庆喜道:“我怎么记得太后赏前说了,一盒八十颗,怎么少了八颗?” 庆喜心如雷鼓,一下子软了腿。 “庆喜,这入库是你办的,你怎么说?” 庆喜“噗通”地一声跪了下来:“殿下!奴婢不知啊,奴婢也没数,直接就入库了!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魏元恩道:“行吧,既如此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八颗,是有点贪啊。对于偷窃,宫中刑罚怎么规定的?” “二十银,二十杖,五十银,三十杖,一百银,五十杖,一颗珍珠六千银,应是要直接杖死。” “那好,福临,你去把经手人的房间都搜一遍,告诉他们,先承认的减罚,搜出来的直接杖死。” “杖死”二字一出,庆喜吓得全身都出了冷汗,立即悲喊道:“殿下!是奴婢,奴婢起了贪心!殿下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魏元恩冷哼一声,只道:“除了你,还有谁?” 庆喜犹犹豫豫,不敢说话。 福临喝道:“还不老实交代,那就直接拖出去!” 庆喜吓得猛地抬头,慌不择言道:“还有庆丰,七华他们几个,还有几个宫女拿了一些蜀锦银饰,就这些,奴婢全都交代了!” 魏元恩起身道:“福临,去喊慎刑司的人来,把赵公公也喊来。” 一刻后,殿外,魏元恩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上,面前跪了一片太监宫女。 魏元恩静静翻看着面前的账簿,一句话也不说。 赵祥忠走近看见这幅场面,一时疑惑,向魏元恩行了一礼道:“参加殿下,不知殿下找老奴来是何事?” 魏元恩看也不看赵祥忠一眼,只将账簿递给赵祥忠道:“赵公公,这是我东宫库房的账簿与近年来礼货出入账簿,数目皆对不上。这些奴婢小拿小偷惯了,平日本宫也不愿计较。如今他们却敢偷太后赏赐的珍珠蜀锦!真是胆大包天!” 赵祥忠眉头一皱,接过账簿没有翻开,扫了眼跪下的太监宫女,不少是他安排到东宫的眼线。 “这些奴婢真是熏了心!是老奴没有教好!” 魏元恩冷冷看着面前那群人,道:“这话不假,赵公公,本宫一直听问各宫常有丢失之事,下面的人管不好,不做事却贪心!赵公公执掌内宫之事,既是赵公公的人,还请赵公公按宫规处置。” 魏元恩起身道:“本宫一心求学读书,只想求个清净,无需那么多人伺候,也怕再用上这些诡妄之徒,劳心费神,得不偿失,所以日后赵公公也不必再送人过来。” 赵祥忠顿了一下,躬身道:“殿下身边缺不了人,老奴有罪,老奴一定给殿下挑选忠心做事之人。” 魏元恩冷笑一声道:“那就不必了。此事已被太后知道,太后拨了人过来。本宫只希望日后赵公公管好下面的人,以身作则,多训斥教导,别成了风气,动了歪心,惹父皇动怒。” 赵祥忠眼眸一暗,忙应了一声。 魏元恩带着福临离开,留下一群罪人。 见魏元恩走了,庆喜忙跪爬着朝赵祥忠过来,他知道老祖宗心软,一向向着他们:“老祖宗救救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殿下最近责罚太多,奴婢没了俸禄活不下去,这才起了歪心!可奴婢一直对老祖宗忠心耿耿,为老祖宗……” 赵祥忠呵斥一声打断道:“蠢货!闭嘴!” 庆喜吓得肩膀一颤,立即噤了声。 赵祥忠背手而立:“偷了多少?” 庆喜颤着声音道:“八颗……” 赵祥忠闭了闭眼:“你贪啊!依宫规杖死,拖出去吧!” 庆喜吓得立马扑上前抱住赵祥忠的腿,如死前的囚兽,拼命挣扎嘶喊道:“老祖宗,您最心善,您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啊!奴婢还不想死啊!” 几个慎刑司的太监立马上前把庆喜拉开,用抹布塞住了庆喜的嘴,掏出麻绳绑住庆喜的手脚,利落地把人往外拖走,赵祥忠道:“其余的皆拉到慎刑司,我亲自监刑!” 身后顿时响起一片求救声和哭喊声,他们一声声喊“老祖宗”,撕心裂肺,如泥土里挣扎的蝼蚁,卑贱不堪,任人踩之,声再大也入不了神明的耳,他们宦官的命,一直掌握在别人手中,被世人唾弃轻贱,被主子利用打骂,如牛马一样苟活,又有何意? 在痛苦又悲凉的喊声中,赵祥忠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4章 你思念他吗? 半月后,冬至来临。 晋国重冬至,冬至进补,可休养生息,有团圆美满之意。此日,夜市不停,百官休沐,民间祭祖,贺岁往来,感恩一年岁月。 家家户户酿米酒,喝羊肉汤,然后一起逛夜市。 听说京都的冬至节最繁华热闹,许鸢也好奇,魏元景便带许鸢出来走走看看。 一路上许鸢眼睛都看花了,从不沾酒的她也买了一碗米酒尝了尝,眼睛亮亮地抬头看着魏元景:“义兄,好,好喝。” 魏元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还不知你酒性如何,切莫贪多。” 许鸢乖乖地点了点头。 魏元景目光一转,忽然落到一个身影上。 是程也安,他披着红色裘衣走过来,脸上扬着笑,面容被街上挂的灯光照亮,金光浮动,眼眸如有星辰。同时,程也安身边还站了一个男子,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林子书。 许鸢见魏元景出神,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了程也安。 许鸢又看了眼魏元景,那目光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许鸢也在看他。 似乎明白了什么,许鸢快步向程也安走去。 魏元景这才注意到许鸢,忙开口要拦:“许鸢!回来!” 这一声压制着,不大,却惊动了程也安,程也安转过头,先看见了魏元景。 对视了几秒后,程也安目光移到快步过来的许鸢身上。 “庭安、郡主,好巧……” 许鸢已经去了,魏元景不得不过来。 “你这打招呼够拙劣的”,程也安抬眸看向魏元景笑道,“莫不是你教的?” 魏元景笑了笑,没回答,只道:“好久不见。” 程也安愣了愣,心里有些微微异样的不自在,“是啊”,程也安转过身看向身边的摊贩。 见程也安反应冷淡,魏元景眼眸一暗,忍不住有些失落。 此时摊贩正在玩一个发光的竹编圆球,程也安好奇:“大哥,这是什么?” “滚灯,从南方传来的玩意儿,姑娘你看,怎么转那灯芯也不掉。”那摊贩把圆球扔给程也安,程也安接住后,向上抛了一下接住,发现那灯芯微微摇晃,但仍稳稳挂在中间。 “有趣,有趣。”程也安靠近那滚灯看了看,看见那烛火映照着竹球里面,镂空的阴影落在地上,阴明交错,斑驳陆离,像个万花筒。 余光看见许鸢也好奇地看着滚灯,程也安笑了笑,把滚灯递给了许鸢。 许鸢笑着捧着滚灯,眼睛凑近着往滚灯里面看,她记得她以前读过的风物杂记里面提到过南方的滚灯,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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