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没有说话。 赵祥忠缓了口气道:“他背后的人也不难猜,必然是太子的人。我只是没想到,太子已经开始谋划了,幼虎已然不能小觑,他与陛下不同,看不起也不亲近我们宦官,日后必然不能让他掌权。” 赵楷道:“还未即位,干爹何不考虑换个太子?” 赵祥忠看了赵楷一眼:“陛下皇子不多,最宠爱魏元恩,除此之外是七皇子,他还是个三岁孩童,陛下不可能换太子,此举不用再提。” 赵祥忠拍了拍赵楷的肩膀,“不过一个小官而已,无需乱了分寸。朝中上下皆是我们的人,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日后就算他即位,也是我们说了算。” “卓文青先别动他了,此人没什么弱点,又小心谨慎,日后找个时机再除了他。告诉曲吉安,让他去魏元景那里探探风,自他来京,风波不断,我不信他全然置身事外。” 赵祥忠叹了口气,望着窗户上的微晃的烛影,“不怕明虎,就怕暗蛇啊。” 次日,空空院内,魏元景听启竹抚琴,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吴通赶了过来道:“殿下,是曲吉安,他上门拜访了。” 启竹手指一顿,按下琴弦,“试探来了,如此心急。” 吴通有些纠结:“见还是不见?” 魏元景放下茶杯,起身道:“见,有何可避?” 吴通把曲吉安迎到中堂,魏元景起身坐了个请的动作,道:“曲中官请坐,喝杯热茶暖和一点。” “谢殿下”,曲吉安行了个礼,解开裘衣放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魏元景这才道:“曲中官突然到访,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曲吉安笑了笑:“殿下多虑了,只是自殿下上任禁军都尉后,下官担心殿下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所以特来关心。” 魏元景微笑道:“曲中官一提,我这才想起,还没有亲自上门感谢曲中官。你也知道,自东华街失火一事后,陛下令我整顿禁军,的确是有些不适应,所以事务格外繁忙。” 曲吉安道:“殿下哪里话,下官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还是靠殿下自己的明智。” 曲吉安喝了口茶,又道:“殿下忙碌,不知可听说了东宫的事?吏部一个六品主事卓文青当了太子的老师,也不知得了什么贵人照拂,现如今陛下也赏识他,要升他为四品侍郎,如今许多官员赶着巴结,却都被他拒之门外。” 魏元景道:“听说过,不过倒没有留意。” 曲吉安抬眸道:“殿下与东宫不是关系很好吗?怎么也没有留意?” 魏元景笑了笑,抬眸注视着曲吉安:“那是往事了,十年了,什么情意都能摧毁。不瞒你讲,秋猎时,太子亲口问我,是不是有谋反之心,你觉得,他能容我?” 曲吉安眉头一皱:“东宫要你死?殿下如何对应?” 魏元景道:“你也不必再试探我,我的确无谋反之心,也无生事之权。如今得了一把刀,护好这条命,足矣。” 魏元景勾笑,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眸逼视曲吉安:“这把刀是你给我的,你不信我?” 外面寒意侵骨,冬风一吹,寒意从窗缝门缝钻进来,冷不丁地刺到人的脸上。 曲吉安细细看着魏元景的眼睛,他没想到魏元景说的那样直白,可直白不代表坦诚,静默间,曲吉安想把魏元景的伪装看透,又或者像个猛虎,一把撕下他的面具。 “殿下,你我可都有家人……”曲吉安缓缓道。 其间意味,不道而明。 魏元景静静看着曲吉安,手指捏着茶杯,他该张口的,却忽然张不了口。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元景转头望去,听见许鸢的声音。 “义兄在里面吗?” “殿下在接待客人,女公子先回吧。”吴通道。 曲吉安眼眸转了转,“别是有什么急事,让一个姑娘寒风中白跑一趟,不急,我们谈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魏元景看了一眼曲吉安,扬声道:“让许鸢进来。” 吴通应了一声,把走了两步许鸢喊了进来。 许鸢抱着本翻页的书,没穿裘衣,显得单薄寒冷,抬眸看见中堂还坐了个陌生男子,一时愣怔,不知如何称呼。 “这是曲中官。”魏元景道。 许鸢忙行了一礼:“见,见过,曲中官。” 眉头一挑,原来是个结巴,这就是魏元景从北境带来的义妹。曲吉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看来是真有急事,裘衣都没穿,要冻着了。” 魏元景给许鸢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又是问书吧,下次记得穿了裘衣再来,已经不是秋日了。” 许鸢喝了口茶应了一声,把书递给了魏元景。 魏元景看着那书,曲吉安余光看了眼书名——《长短经》,便安安静静地喝着茶不说话。 沉默片刻,魏元景把书递给了曲吉安:“这书我没看过,我想你必然看过。” 曲吉安接过那书,幽幽然道:“看过倒是看过,不过一个姑娘家看这种书的倒很少。” 魏元景道:“她有一间书房,她喜欢看书,也什么都看。” 曲吉安点点头,看那书上圈画的痕迹和批注,一边道:“女子读书明事理是对的,我看令妹是个有才识的,这批注不凡。” 许鸢微红了脸道:“随便,写的。” 曲吉安没抬头,抖了抖那书本道:“所谓圣者,德合天地,变通无方,穷万物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其圣者也。” 曲吉安看向许鸢,解释道:“世间嫡庶有别,不过高低贵贱,万物无一例外。与万物对照,庶品为万物之意。” 许鸢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下意识地站近了些。 见许鸢认真,曲吉安心中微动,也凝神侧身,放稳了声音。 “敷,铺展之意,此为传播遍布。圣者不仅是自己明智,如明月光辉普照,传大道,改民之情性,天下大合,此为圣。” 许鸢点了点头,眼里是真挚的敬佩与感激:“谢谢,我,懂了。” 结结巴巴说出成句的话。 流畅时,言语成篇,如行走一样自然,最易张口骗人,艰难时,最知言语难得,所以一字一句都是恳切。 曲吉安敛了敛神色,把书递给许鸢道:“此书很好,多读多思,自通其意。” 魏元景却道:“若是自己就可通意,那天下还需要什么老师?” 曲吉安皱眉不解。 魏元景道:“许鸢,这位可是十年前陛下钦点的状元,读书写文章都是一绝,今日你是有幸得他指点,可日后呢?” 许鸢看着魏元景,目光平静淡然,心中已明了了几分。 “义兄没给你请过老师,是因为以前自己教得了你,现在恐怕不行了,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时间。我想,让曲中官当你老师可好?” 曲吉安眼眸一颤:“殿下说什么胡话?” 许鸢却重重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曲吉安,眼眸清澈明亮,不染尘埃。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当别人的老师?一个宦官,怎么当得起别人的老师?魏元景那么重视他这个义妹,为什么会让他来当?是戏弄他吧。 曲吉安垂眸轻笑:“殿下,我可是宦官,殿下不怕我教坏你义妹吗?” 魏元景却道:“不怕,我只知读书人不会亵渎书卷,不会污授业之道。” 曲吉安抬眸看向魏元景,他真是猜不明白了,魏元景到底要干什么?他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若有一日反目,他难道不担心他义妹的命? 魏元景却像读懂了他的心,只道:“我都不怕,曲中官怕什么?” 对啊,他都不怕,自己怕什么?! 曲吉安握了握拳,终道:“行拜师礼吧。” 许鸢直接跪了下来,向曲吉安拜了三次,曲吉安也没想到许鸢行的是大礼,他忙扶起许鸢。 许鸢冲他笑了笑,喊了一声“老师”,没结巴。 曲吉安心里悸动,尘封许久的文人心一点点地松动了,他没想到,他曲吉安有一天也能收徒,更没想到,是以一个宦官的身份。 可谓悲中之喜。 对着许鸢的眼眸,曲吉安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把许鸢教好。 喝了几杯茶,许鸢与魏元景送曲吉安离开,魏元景给许鸢披了裘衣,两人静立在院子里看曲吉安的背影。 背影消失在院角,许鸢才道:“义兄,你,你不是,最厌恶,宦官吗?” 那为什么还让我认他为师? 魏元景看着有些灰蒙蒙地天空,道:“他不一样。他不会害你,他也当得起你的老师。” 想起曲吉安的话——你我可都有家人啊。 魏元景看向许鸢道:“最重要的是,义兄希望你能救救他。” 一个被迫走错路的人,若有人拉一把,是否可以回到正途?若可以,魏元景希望他家人安全,他亦无恙,那他魏元景也算对得起他的父亲,替他们曲家保住最后一条血脉,以及他父亲拿命换来的曲家正洁的名声。
第33章 我与也安的事,与你有何可说? 状元楼上,腊梅插瓶,玉屏挡风,文人雅客皆会于此,赏曲江奔流,冬日苦寒,于一盏间抒写愁绪。 林子书是状元楼的常客,是翰林院正六品典薄,曾跟邓国公学师两年,才情名动京都,名篇无数,众人皆追捧吟诵。 近日他又写了一篇《冬江悼古赋》,字字慷慨悲壮,怀古怅惘,刊印者无数,皆悲叹其中情怀,读书人都想要来这状元楼亲见才子,共同探讨这佳作何成。 九楼隔间,排队者无数,期间都在探讨这文章,魏元景从天亮等到天黑,依靠栏杆看曲江流去,白茫茫一片雾气不散,寒气不退,却灭不了这满楼爱才求知的盛火。 终罢,魏元景进了隔间,看见林子书半倚着席榻,案几上一单枝红梅花瓶,不点暖炉,森森冷意,无处可避。林子书侧眸看着窗外江河,夜幕渐黑,河边人家红灯挂起,渐成明线,隐隐约约,照亮曲江夜景。 林子书回头淡笑,起身行了一礼道:“让殿下久等了。” 魏元景撩袍坐下,只道:“林大人一视同仁,我也自当敬佩。” 林子书哈哈一笑,“敬佩不敢要,只希望殿下别记恨。”林子书倒了一杯酒递给魏元景。 魏元景静静地看了林子书一眼,接过饮了一口,眉头一簇:“冷酒?” 林子书好以整暇地看着魏元景,笑道:“寒日冷酒,使人清醒自明。” 魏元景笑了一声,放下酒杯道:“明者何需外物,林大人是被这众人追捧的声势给迷了眼吗?” 林子书的眼神一暗,不掩怒意地看着魏元景。 魏元景朗声一笑道:“我与林大人开个玩笑,林大人胸怀宽阔,必不会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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