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是受不住吧,但在他眼里只有欲拒还迎的意味,所以他从没有听过话。 那时的手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状? 不,应该再情艳一点。 颜喻弯腰走出马车,他一手提起长衫,踩着下人早就放好的木凳下来,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林痕却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惊艳未歇,呼吸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哽住,燥热的气血随之冻住。 颜喻的脸极其苍白,血色几近于无,比初见之时更甚,这次还连着唇,可他分明记得,颜喻的唇是极艳的。 颜喻像没注意到他,只朝容迟很淡地笑了下,薄唇勾得牵强。 病态的脸色比雪还要白上几分,像是极易碎掉的白瓷,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偏偏又耀眼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林痕掩去眼中未及成型的失落,呼吸不自觉放轻。 他被颜喻这严重的病态吓到,直觉可能和昨晚的事或药有关,可又理不出头绪,他下意识看向容迟,这人像是被颜喻的笑容刺到,下颌紧绷,双手愤恨地紧握成拳,后又泄气般地松开。 颜喻笑完就转过身去,去牵钻出马车的江因的手。 少年穿着一身低调的常袍,扎了个随意的丸子头,笑着伸手,又在碰到颜喻手心的瞬间垮下小脸:“舅舅,你手好冷。” 颜喻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是有点冷了,稚儿快点下来,跟舅舅进屋。” 颜喻话音刚落,就感觉后背一暖,无孔不入不入的冷寒瞬间被隔绝,他转头,就见容迟解下了身上的红氅,披在他肩上:“花重金买的,才穿了一次,便宜你了。” 接着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旁边推了一把,自己凑上前抓住江因的手:“小陛下万岁,小陛下有收到草民送的生辰礼物吗,喜不喜欢?” 江因看见容迟眼睛一亮,高兴道:“喜欢,容叔叔还有别的玩具吗?” 容迟脸一垮,严肃道:“有是有,也可以送给陛下,但陛下要叫哥哥,不能再叫叔叔了。”说着,领着江因快步走进府中。 颜喻知道容迟这是帮他照看江因,也就由他去了,他慢步走上台阶,停在林痕面前,看了人一眼,道:“跟进来吧。” 林痕憋着的气一松,亦步亦趋跟在颜喻身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难受,颜喻一步一步迈得很慢,垂在身后的黑发连同红氅的下摆轻轻晃动,在纯白的天地间格外夺目。 两人刚来到前厅,江因就冒了过来,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热得还是冻得,他兴高采烈地围着颜喻转了个圈,随后问:“舅舅,稚儿想堆雪人,可以吗?” 颜喻点头,疲惫的眼中涌出笑意:“当然可以,今日带稚儿出宫就是让稚儿玩耍的,想玩什么都可以。” “好耶!”江因蹦蹦跳跳跑出去。 前院的雪都扫得差不多了,颜喻带着江因来到后院,靠近凉亭处有一片空地,那里的雪还未动,皎洁的白雪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点,于是就定了那里。 江因拽着容迟扑过去。 下人匆忙把凉亭收拾出来,架上火炉,放置好炭火,颜喻就坐了下来,前方不远处是江因和容迟,两人头对着头蹲在一处,正准备弄个雪球出来。 颜喻看了两人一会儿就有些累了,他支着脑袋靠在石桌上,手脚皆是冰凉,这时才想起林痕,那孩子就在他身后。 “可会泡茶?”颜喻头也不回问了句。 “会一点儿。”林痕想了想道。 “会便是会,不会便是不会,会一点儿是什么说法。”颜喻道了句,让人把泡茶的用具添上。 等东西都添置好后,颜喻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林痕过去:“这是今年临沧刚进贡的普洱,最适合冬日喝,你来泡上。” 颜喻声音有些小,他的确是想喝茶了,只是他现在浑身难受,根本就匀不出心思来慢条斯理地准备,只能交给林痕。 只是林痕这手儿也太新了,每一步都做得磕磕绊绊,他看了会儿,实在没忍住,出口提醒:“所谓‘洗茶’,通俗讲就是将茶叶洗一洗,沸水泡之,随即去汤留茶,如此才能在起到洗的同时又不使茶香过度流失,洗的速度快一些,不然茶味就随着洗的汤跑没了。” 林痕听懂了,但他不会做。 他对茶道的了解只局限于看过,小时候学堂的先生喜欢喝茶,他看过几次,后来再没接触过,更别说亲手碰了。 他按着颜喻的指示又重新来了几次,速度是上来的,可还是不得要领,沸水的高温透过杯具钻到手心,烫得皮肉发红。 一连几次的失败,把一小罐上好的普洱茶浪费得只剩一个底。 再一次尝试,林痕刚加完沸水,手就被颜喻按住,颜喻的手心贴着他的手背,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外面的雪还要冷上几分。 “我做一遍,学着点。”颜喻道了句。 林痕有些慌乱地抽手,看颜喻素白的指尖按住杯盖,翻转手腕将茶杯捏在手心,杯盖在他手心中稍稍移了点距离,稍一倾斜,茶汤从新开的缝隙中泄出,带着温润的茶香。 完成后,颜喻把杯子放在桌上,撤回手:“接着,再洗一次。” 林痕的思绪还停留在“颜喻的手果然很凉”上,他愣愣地添水洗茶,不熟练中带着点小错误,勉强还能接受,颜喻点了点头,让人继续。 林痕后面渐渐熟练起来,等待茶叶泡开的时间里,他短暂地出了会儿神,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颜喻的手腕上。 手腕灵活翻转的样子在眼前一遍遍重演,有好几次,他生出了一把将其攥在手心的冲动,又生生止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感到没由来的心慌。 为他自己。
第19章 “小崽子还挺凶” 几番周折,茶终于泡好,林痕沏了一杯端给颜喻,得到一句“还行”的评价。 出于一点不甚清晰的微妙心思,林痕期望着人再喝几口,可颜喻转眼就把茶放下了,因为江因在叫他。 “舅舅,我们已经堆了半个身子啦,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江因的脸兴奋到涨红,眼睛也亮晶晶的,他拍了拍手,雪就哗啦啦地从手套上掉落。 颜喻看出江因的期待,不忍让孩子失望,点了点头走进雪中。 凉亭中只剩林痕一个,他看着前方分外和谐的局面,听着传来的说笑声,往嘴里灌了半杯茶,苦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坐在石凳上,改为静静地看。 颜喻被江因拉着蹲在雪地上,绯红的大氅委在纯白里,像一朵盛开的红梅,热烈又安静。 一刻钟过去,雪人的身子已经堆好,江因用手给雪人戳了俩眼睛,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跑远,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顶帽子和两根树枝。 树枝上还挂着雪,枝头的红梅开得正艳,林痕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从颜喻卧房外的那棵红梅树上折下来的。 江因揪下两朵花,按在雪人的脸上,当作眼睛,又扯了几个花瓣粘在雪人的肚子上,接着把树枝往两边一插,给雪人做双臂。 装饰过后的雪人变得生动多了,江因开心地拍着手,摇着颜喻的手臂讨夸。 被缠住的颜喻笑得温柔,他揉了揉江因的脑袋,垂眸说着什么。 林痕远远的看着,眉毛拧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刚刚的比喻,还是颜喻太过苍白的脸色,他看着雪人身上的树枝和花瓣,眼睛被刺痛。 他莫名觉得,颜喻其实就是那枝开得极热烈美好的红梅,他因江因变得支离破碎。 可偏偏旁观者不能阻止,因为,这是他甘愿的。 林痕朝容迟看去,果不其然,那人笑得勉强。 江因又玩了一会儿就累了,三人刚从雪地中站起,刘通正好赶到,林痕见他低声说了什么,递给颜喻两个红色的物件,等颜喻把那东西分给容迟和江因两人,他才看清,原来是红包。 也是,新年伊始,总是少不了这些习俗的。 拿到红包的两人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有说有笑地分享。 说笑声渐渐远离,费心泡好的茶水也已凉透,林痕敛起心中上涌的涩意,起身往回走。 “林公子留步。”目送三人远走的刘通突然出声,叫住他。 林痕顿住步子,转头就见刘通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包递给他:“大人来时刚吩咐的,准备得匆忙,林公子莫怪,大过年的,讨个好兆头。” “给我的?”林痕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是颜府中的人,也不是同颜喻要好的亲友,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虽是这样问着,他根本就没等人回答,抬手接过去。 红包有点重,压得手心沉甸甸的,林痕抿着双唇,没有下一步动作。 刘通眼中盈起笑意,道:“林公子不打开看看吗?” 林痕顿了片刻,打开,里面有一个铜板,还有一枚平安扣。 平安扣通体雪白,坠着一束鲜红的穗子,穗子上面打着个形状姣好的梅花结。 林痕手心收紧,握住平安扣,任其在手心慢慢升温,不确定地问:“是颜府中的人都有红包吗?里面装的是一样的东西?” 刘通闻言笑意加深,眼角的褶子更多了:“林公子真会说笑,这红包是人人都有没错,可这开过光的玉佩去哪找那么多啊?况且,你手中这枚,还是大人升任丞相那年亲自从京外济源寺求来的呢。” “这么重要的玉佩,颜大人为什么要给我?”林痕追问。 这次刘通没有回答,只道他还有事情要忙,需要告辞离开。 刘通离开,凉亭这一带又只剩下林痕一人。 林痕低头,见来时纯白的雪地已经布满凌乱的脚印,东多西少的样子一片斑驳,一如他杂乱的心境。 他回了房,之后再没往人前凑,同样的,颜喻也没再理他,像是把他忘了。 三日之后,江因回宫,容迟也离开颜府,这天晚上,下人通知说颜喻在暖阁等他。 林痕收拾时犹豫片刻,把平安扣挂在腰上,去了暖阁。 雾濛的水汽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隐约的说话声,林痕脚步一顿,正要回避就听见一声婉转的泣音。 “大人,奴家仰慕大人很久了,日日盼着机会伺候您,可大人一次都没有去过我那,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伺候大人的。” 声音悦耳,雌雄难辨,林痕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颜喻的男宠之一,久居于颜府的那种,只是不知道为何没讨到主子欢心。 颜喻是断袖的事并不是秘密,三年前这人就开始广招男宠,也时常在凭栏阁流连,这些林痕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没有见到。 明明早就知晓颜喻的脾性,对方也从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摆正位置,坦然面对,可等真正碰上,才知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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