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喻需要乖的听话的,更需要容易掌控拿捏的。 所以,像熬鹰似的,得先把对方的尊严碾碎才行,对于林痕,就应该先把那层表面的平静撕碎。 颜喻想着,冷笑一声,他俯身靠近林痕,目光在对方脸上转了一圈后,停在那双黝黑的眸子上:“林痕,我这儿还有个消息,你想不想听。” 无波的湖面被撞出一道裂痕,茫然无措漏出来,颜喻很满意,漫不经心地等人回答。 信纸被猛地攥紧,挤压出刺耳的“哗啦”声,林痕额头上的热汗已经褪了干净,他开始觉得冷了。 他知道,颜喻要说的,不会是好消息。 “大人,我……”林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东西,说不想听吗?可是不听事实就能改变吗? 颜喻看穿了林痕的想法,问:“不想听还是不敢听?”他的声音依旧很冷,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滚过一遭,里里外外都散发着寒意。 林痕到最后也没能给出个像样的答案。 见火候到了,颜喻就没了吊人的心思,他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看着林痕煞白的小脸,一字一句残忍道:“陆升派去临溯的大夫还没见到你娘就被林修溯截下了,被买通的活了下来,誓死不屈的两个被你爹送去见阎王了,至于陆升得到的消息——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吧,还用我说吗?” 林痕木纳地摇了摇头。 恰在这时,晃晃悠悠的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喊:“大人,到颜府了。” 颜喻“嗯”了声,径直下了车,林痕机械地跟在后面,踩着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碎雪进了颜府。 风不知何时变大了,刀子似的往脸上刮。 林痕能猜到陆升那边收到的消息的内容,只是越知道越无力,素手无策的无力感重重包围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也隐隐猜到了颜喻的目的,那人对他的狼狈很满意。 他跟着颜喻近了前厅,看人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大人,您有办法让大夫给我娘诊治,是吗?” 意识到颜喻另有目的后,林痕强迫自己从无力中剥离出来,尽力维持着平静,可还是被颤抖的声音出卖了。 他做不到冷静,陆伏烟是世上唯一一个还会对他好的人了。 颜喻撑着脑袋打量人,不屑掩饰自己的心思:“不错,所以呢?” 指甲戳破信纸,陷进掌心,林痕靠手心尖锐的痛意保持着一丝清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哀求又无助:“大人,我已经很听话了。” 颜喻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林痕已经很听话了,只是他要的不仅仅是听话。 鲜血渗出指间,洇红薄而淡黄的信纸,颜喻点着指尖等了会儿,随后起身,慢步走到林痕面前。 林痕红着眼睛看他。 待走近了,颜喻才看清楚林痕眼前早就蒙上了一层水雾,透亮的水珠在眼底打转,再多哪怕一点就会溢出来。 手腕突然被抓住,少年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般紧紧握着,求他:“大人,我以后也会很听话的,我什么都听您的,求您救救她行吗?”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下巴滚落,滴在颜喻的手背上,有点烫。 颜喻动了下指尖,心想,这样就挺好。 也正是他想要的。 让林痕知道自己与亲人的生死都捏在他手里,不要试图翻出他的手心,也不要抱任何侥幸。 再者,他也要让对方明白,这世上能让他们死的人有很多,但能让他们活的,只有他颜喻一人。 所以,步入绝境时,就算是求,林痕也只能哭着求他一个人。 颜喻动了动手腕,想抽出来,可是林痕抓得太紧了,他只能抬起另一只手给少年擦了擦眼角的泪,他说:“只要你听话。” 这是答应了,林痕慌忙点头:“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泪水决堤,越涌越多。 颜喻给人抹了两下泪就烦了,先前都快被他打死了也没见哭,现在却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擦都擦不完,颜喻垂下被泪水染湿的指尖,冷声道:“别哭了。” 有威胁的意思。 可林痕压抑太久了,情绪一旦发泄出来就收不住,根本不可能听令,他松开颜喻,垂着脑袋不断地掉泪,哽咽压抑不住,肩膀也有些抽。 实在很让人心软。 颜喻不可避免地想到江因,那孩子心大是真的,能哭也是真的,若真是惹了他还不哄,他能眼泪啪嗒啪嗒掉到天荒地老。 江因的哭声总是很嘹亮,因为他知道会有人哄他,所以即使是哭也带着点有恃无恐的意味;而林痕,眼泪落得无声,哽咽也压在喉咙里,只有实在忍不住时,才会泄出一两声细碎的颤音。 声音小而闷,却震得人心尖发紧。 林痕只比江因大三岁,经历再多,懂再多的事,到头来也还只是个少年。 颜喻心中叹气,他原本是打算再把林痕逼狠一点,毕竟人都是贱的,只有痛极了、绝望了,才会记忆深刻,才会感恩戴德地抱紧唯一一丝希望,不敢背叛。 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可是现在,他突然有点不忍。 算了,他想,以后多的是机会。 颜喻抬手捏了捏少年的后颈,声音温柔了点。 “那现在,要不要看看另一封信?”
第14章 “就这样?” 「林痕我儿,见字如晤: 痕儿最近身体可好?娘身在临溯,万般牵挂。 近来精神恍惚,力不从心,失手送去几封含义不清的信,定然吓到你了吧。痕儿放心,娘亲已大好,遂写此信送予你,望莫牵挂。 …… 半月前,颜大人着人送的人参已交至我手,大夫说我那时状况堪忧,全靠人参吊命,病大好时,人参已用了小半。人参于我,实是救命之物,痕儿若是见到颜大人,务必代娘转达谢意。 另,大夫于十月中旬到临溯,替我诊治尽心尽力,我知大夫自会交代,为表诚意,还劳痕儿亲自谢过,让恩人知你我母子并非知恩不念之人。 …… 信至此,愿我儿平安康健。 娘亲安然,勿念。」 泪水早就干了,泪痕犹在,干巴巴得挂在脸上,很不舒服。 天不知何时黑了下来,房中没有点灯,信纸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林痕不在意,他反反复复把信看了无数遍,才敢相信这就是他娘亲手写的。 林痕又一次把信完完整整看了一遍,才茫然地抬起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眼睛干涩。 颜喻把信扔给他后就走了,这里就他自己,他一个人从下午,站到天黑。 林痕还恍惚着,抬脚往外走,身子探出去了脚还在原地,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酸麻的痛感慢慢涌上来,他的腿早就站麻了。 林痕又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明晰心底的冲动——他要见颜喻。 他艰难地推开门,才发现雪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很大了,鹅毛般坠下来,堆在一起,爬到了脚腕。 天与地是一样静谧的白。 灯笼已经点了起来,朦胧的红色映在雪地上,织成一张薄薄的纱,把他整个人都笼进去。 恢复知觉的双腿渐渐察觉到冷意,林痕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前走,留下一两排蜿蜒的脚印。 脑热的冲动被雪的冷意盖下,走进颜喻的院子,冲动又变成了踌躇,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颜喻了。 林痕双脚埋在雪里,没再往前走。 昏黄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窗前的枯树上,明暗交界处,似乎有几簇暗红。 他想起来,颜喻给他说过,那是一棵红梅树。 红梅迎雪而开,现在雪来了,这棵树是不是也开始萌出花骨朵了呢,他想看看,可是太黑了,他也走不动了。 林痕僵着脊背张望,雪花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这时,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林痕愣愣地抬头,看见站在暖色烛火中的人,颜喻已经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常衣,那人神色淡淡的,投过来的目光带着丝讶异和不耐烦。 “呀,谁在雪里面站着呢?哦,好像是林公子。”方术惊讶道,在颜喻身边待久了,他的胆子也大了些。 方术手脚是麻利,可惜心眼不够,颜喻不耐道:“认出来了还不让人进房。” “噢,”方术应了声,也不出门,直接扬声喊:“林公子,外面太冷了,别在雪中站着了,颜大人叫你进来呢。” 颜喻暼了眼方术,忍了忍,没说话。 林痕闻言一愣,挪到屋檐下,方术立刻就赶上来帮他拍雪,他在外面待了太久,贴着衣服的雪早就化成水,洇透了鞋袜和肩头。 林痕很久没来颜府了,留的衣裳还是薄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厚衣服,那些在雪天穿不合适,但薄点总比湿的好,方术想着,要带人去换衣裳。 颜喻扫了眼一身狼狈的林痕,吩咐方术:“去找程风要件没穿过的衣裳。” 方术一听脸上的愁云立马消散,欢喜着应了声“是”,跑进雪中。 颜喻不喜人多,平时只让方术一人伺候,现在人走了,房中就只剩下他和林痕两人。 沉默片刻,林痕后退一步朝颜喻直身跪下,道:“谢大人派人替我娘诊治,林痕感激不尽。” “知道就好,”颜喻受下这一礼,“起来去把门关上。” 林痕这才意识到颜喻穿得不多,而且刚方术正要给他披狐裘,应该是要出门,他没问,连忙起身,把门关上了。 方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颜喻就坐了回去:“你娘的腿是怎么回事?” 林痕关完门走到颜喻下首,位置与炭火盆靠得很近,脚踝被炭火烤着,渐渐找回暖意,身子也有回温的意思,只是听见这问题时,他眸光重重一颤,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天的心脏更凉了。 “带我骑马的时候摔的。”林痕回,声音闷且沉重。 “我七岁那年开始学骑马,同学堂的小孩都有父母陪着,我很羡慕,就央求我娘陪着我骑马看风景,我求了很久她才同意,可我们出去的那天晚上发生了意外,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往石壁上撞,我娘为护我摔断了腿。” 林痕嗓音艰涩,心有余悸,这是他不能放下的旧事,埋在记忆的深处,时不时作为梦魇鞭挞着他。 他从没主动和人提起过,就算有人询问,他也只是缄默,没想到,今天竟然对着颜喻说了出来。 或许是大喜大悲的情绪涨落之后,他已经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找一个圆满的谎言来糊弄了,又或许是让颜喻见到他最懦弱无助的一面后,这些于他而言一直沉重无比的话题突然变轻了,变得不那么难开口了。 颜喻听完着实惊讶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林痕的阐述和他查到的不一样,或者说,和他猜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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