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一笑:“还有半个时辰,我也给李大夫讲个江湖故事吧。先夫不会武,但却在江湖中与前任赌神曾东留下过一局,叫做……少年之局,似乎脍炙人口。”她摸了摸发上珠钗,“白家称得上江东的世家大族,与海上龙王有生意往来。我从小被管教得很严厉,过得不快活,喜欢在家里叠纸解闷。十岁那一年,海上龙王赠与我爹爹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爹爹给我做了发钗。我求爹爹允我同管家去底下的铺面巡查。早上出门时,我偷偷溜走了。走到中午,我饿起来。我被养在深闺,诸般用度都是婢女捧上来的,身上没银钱,不敢去店中吃喝。路边有个少年正支摊烤鱼,他冲我招手说:‘妹妹,你肚子饿吗?过来吃鱼吧。’他递给我一条烤鱼,我揉揉肚子说:‘可是我没有银子给你。’他说:‘这鱼是我自己出海捞的,不用银两。’我接过来吃了,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后反问:‘我十三岁,你多大?”我说:’我十岁。‘他说:’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我记着白家大宅,但不想回去,就骗他说:’我记不得了。我不想呆在利州城里。‘他说:’我该回去了。你穿这么好,一个人在路上走,恐怕被人拐了去。你不想呆利州城就随我回家吧,我家在海边,很好玩的。‘于是他带我回了他家。他爹爹妈妈都是渔民,现下想来他家很贫寒的。但那时我年纪尚小,只觉得他天天带我玩水,下海摸鱼摸虾抓螃蟹,比闷在家中快活多了。我也教他叠纸。过得十日,他说,’我要去利州城中卖鱼换银子,你去不去?‘我想念起爹爹妈妈来,就说:’我要回家啦。‘他笑着说:’啊,你骗我!你记着自己家在哪里。‘他送我到白家附近,我为难地说:’我家或许不会让你进门,你就送我到这里吧。“他并不着恼,我走几步回头看,他正冲我挥手。我不知怎的,跑回去取下发上珠钗给他。他说:‘你吃我几个鱼虾,需不着还我夜明珠这样贵重的东西。’我说:‘我不是还你,是要送给你。’又不知羞耻地跟他说,‘你十八岁来找我,我就嫁给你,咱们永远在一处玩耍。’他说:‘你是江东大族的大小姐。等你长大了会后悔这一时戏语的。’他拗不过我,到底收下夜明珠走了。过了五年,爹爹要将我许人,我在阁楼上帘子后面见了许许多多的豪门贵公子,可一个也不喜欢。于是我同贴身婢女说:‘城中孙家的鱼肉好吃,以后都吃他们家的吧。’我想孙家为我家供鱼肉,日子总好过些。我拖过两年,到盛临二年,又交有折痕的白纸给婢女说:‘我想吃孙家的烤鱼,你去买回来。’她去了,带着白纸包了一条烤鱼回来。然后少年来我宅院中为仆,夜间悄悄爬上我的阁楼露台,跟我说:‘你交来的那张白纸是我想的意思吗?’”白芷折叠出一颗心放在纸鹤跟小船旁说,“送烤鱼的白纸,我叠过心。他一看就明白。我说:‘是的,我的心送给你了。你十八岁按约来找我了,我会嫁给你的。’他说:‘我以你赠我的夜明珠找了赌神曾东开局。一年后咱们私奔吧,免得他怀疑。’我说:‘好。’他在白家为仆一年。” “夫人与少年打小相识,爱他才愿意私奔。”沈曜说。他当年问过谭青大小姐怎么会莫名其妙爱下仆的。“他没有进过白家门,所以这事无人知晓,曾东查不到。” “是的,”白芷手指戳那三个小小叠纸,“十七岁那一年,我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与少年私奔。路上他对着一枚陨铁骰子忧愁。他说:‘第一场我赢了,还有第二场等着。’我教他:‘不要忧心,我有法子赢。’我与他牵着手站在曾东面前,曾东收回第一枚骰子,给他第二枚,应下第二场。”她慢慢说,“于是他按我教的,对折纸张后摊平,再将下半截对折回第一次的折痕处起笔,画方形。画回第一次的折痕时摊平纸张画完方形。那么底面会呈现方形中央,一个孤零零的小点。” 备注:一笔画出方形中间一个小点,采用的是三维空间折叠原理。我看虫洞的时候想到用的,可以拿来画无数图案+中间圆点。 我录制了绘图小视频,直观一点:https://weibo.com/tv/v/Ix2gMrJeGfid=1034:4478735316090920 第53章 标题:杀招死招 概要:星夜白首之约,终究因我成空。 卫彦说:“聪明。”沈曜说:“赌神许他的富甲一方,即是让他和财神贩盐了” “是的。赌神向财神引荐他,要他发财,然后给了他第三枚骰子,等他开局。”白芷说得缠绵悱恻。“我与他在盛临四年成婚,过得比我想象中更为自在快活。他把玩骰子说:‘可惜我不会武,倘若开打,只能任由他们会武之人欺凌。第三场我无论如何没胜算了。见着第一个孩子后,起码赴死没有遗憾。’我不想他开第三场,因此迟迟不生孩子。盛临十二年我到底怀上了孩。先夫说:‘留下吧,我来使诈,希望气神站在我这边。’我生下女儿后不久,曾东登门。先夫对曾东说:‘我想和女儿告别。八年你都等了,不必再急这一会儿。等我女儿回来,我就赌完最后一场。’曾东一口答应。” 沈曜说:“谭青总说曾东不够聪明,乃是大大的实话。” 我擦擦额上汗水,试探问:“他事先送你们的女儿入了苗域,对吗?” 白芷说:“是的。我刚生下女儿,他就独自将我们女儿送入苗域。曾东答应后,先夫说:‘我女儿在苗域。赌神应过了,只要我女儿不回来,第三局就不用开始。赌神去帮我找女儿吧,不然等我与白芷老死也不用开始。’曾东非常生气,但赌神一诺千金,他居然一言不发真的拂袖离开了。没有完成的第三场,令先夫留下了第三枚陨铁骰子。”我内衫底下,脖颈中卫彦送的陨铁骰子灼烫起来。 白芷伤感:“我们的女儿是裹在绿色的小衣服里被先夫送走的。临走时我套了一个小银镯在她脚踝上,自己右腕戴一个,盼着哪一天还能再见到她。我时常想念她到掉泪,先夫便说:‘若不是曾东那样武艺强大的人逼迫,我就不用送走咱们亲骨肉了。’他连带恨透了所有会武之人。但他毕竟不会武,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通常不欺凌旁人。”她叙述有偏颇,孙一腾折磨死了卫府三个无辜影卫。“直到盛临十五年,他好端端地去了长安,可回来见我的不是带着牡丹的他……是一具柏木灵柩。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是染病去世的,于是遍请江湖人士验尸,终于验出他死于天一心法。而江湖上人尽皆知,先夫死的第二日,财神府上放走的无名影卫会天一心法。那个无名影卫,绰号煞星,长居长安城草市镇。” 卫彦承认:“是我杀。” 白芷笑着问我:“李大夫,这个江湖故事好听吗?”我答应:“不好听,像色神告诉过我的那样,并不浪漫。” “先夫孙、一、腾,盛临十五年,枉死财神府。”白芷声音平稳,“而我不会武,足足七年莫可奈何,直到新嫁娘肯接我出重金的这一单。但他不仅没杀掉卫彦,回来还告诉我,李大夫身边还有‘大侠’的徒弟随行。幸好气神庇佑,长安城的名医李平来利州城开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不信不会武之人永远赢不了你们会武之人,于是自己动这个手。杀夫之仇,我该不该报?!这柏木桌椅便是你们的坟冢!” 沈曜说:“大仇该报。我会武,你怕我救卫彦,连我一起制住就罢了。你做什么杀李平?” 卫彦说:“放主人。” “我不打算杀李大夫。”白芷却说,“之前新嫁娘试过他,他不会武。他肯搭救陌生女子,平素行医救人,心肠很好,不该死。” 她转而对我说:“李大夫我没有点你椅子另一端的蜡烛,放你一条生路。”我想悄悄去左右房间灭掉蜡烛,可白芷起身,“还有一炷香的功夫,我送你出门。不要乱走,不然我可能会改主意。” “李平,你走吧。”沈曜淡淡地笑,“即使你想去灭烛火也别去。你不会招式没练过轻功,进房间碰到夫人的跷跷板机关,反而可能提前引爆。”他额上点点汗珠,唇上血色尽数消失,平静而苍白。 卫彦依旧面无表情:“永诀。” 只有一炷香功夫。 谭青神出鬼没,找不到他帮忙。 这房子斜对面是天一教的利州分坛。 齐进说过最好用同源的内力,我平静问:“沈曜,你的内力传我一点吧。”白芷说:“李大夫,别逼我改主意。”我说:“玄铁门沉重,咱两个不会武的总要一点内力才推得开?我又不会招式,只能拿来推门。”白芷拿起桌上油灯说:“那赶紧。”沈曜伸出手,我握上他手掌,一股暖流自手掌送入丹田。我没去看卫彦。 我和白芷出堂屋,走上鹅卵石小径。到玄铁大门时,我想象这股暖流从丹田流到双手,掌心微微发热,我向外轻轻推开玄铁门。 白芷止步门前。我独自步入迷茫暗夜,摸摸脖颈骰子,朝利州分坛明亮的二楼走去。落月西斜,耳畔江水滔滔,流春欲尽。眼前浓雾沉沉,脚下碣石潇湘无限路。 穴位经十四经循行线路… 我回忆齐进所教,掏出怀中银针刺入百会,随后神庭,再雅门、风池、膻中… 整根针没入气海时,我没有再想齐进,甚至没想救不救得了卫彦和沈曜。 我不着边际地想着,玉潭城内,星夜白首之约,终究因我成空。 第54章 标题:第一场赌 概要:赌神职责所在,绝非不愿帮你。 世界极度明亮且清晰,道上每一颗石子纤毫毕现,侧面老鼠跑动带起响动。我狂奔。不知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因为听觉太灵敏,风声震耳欲聋。我到利州分坛楼下停步,天一赌坊不辱盛名,有气味飘散脂粉气、食物香气、汗味、脚臭、熏香。这些气味混合起来,奇异而令人作呕。 我踏上二楼。赌徒挤得满满当当的男人、女人、高、矮、胖、瘦…太多人,每一个人都像赌神,每一个人却又不那么可能是赌神。赌桌上金锭银两明晃晃,骰盅摇得哗哗作响,在令人呕吐前先令人眩晕。 赌坊尽头墙上,交叉挂着两面旗帜,年代久远污渍斑斑。一面写着“童叟无欺”,另一面上书“愿赌服输”。 径直穿过赌徒,我边走向那两面旗帜,边在手上灌劲。周围赌徒离开赌桌,向我合围。 旗帜下,豁角烂桌寒酸。桌上半个烂碗盛菜油,燃一根旧棉线。桌对面的破梨花椅上坐着一人。他身形高大撑起一身灰褐长衫,左脚踩在梨花椅上,左臂架在膝上,长衫袖口卷起。面色蜡黄,眼睛半睁半闭,双颊凹陷,嘴唇裂口,整体不成人样。就像一个真正的赌徒。 我问:“赌神唐柏?” 他睁眼打哈欠:“对。你是哪位?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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