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斌说:“你在长安中被教得这样好。”又喊我,“李大夫,你同这位黑衣侠士去我利州城中另一处别院住吧,我派马车送你去。” 我迷茫说:“好的。” 沈令斌起身站沈涟旁边,拉起他的手说:“如今你回来了,我不必再任三岁的李昌祐摆布了。旁的节度定国号都是州名,你觉得‘盛’如何?”踞利州为王要昭告天下的,沈令斌自然没有避讳我。 沈涟说:“很得当的。” 一直没吭声的卫彦忽然说:“他不像你。” 沈令斌一愣,说:“他容貌艳丽,是不像我,更像他逝去的亲娘。”少妇沈苁蓉说:“爹爹,我去叫管家派马车。”沈令斌说:“嗯。”沈苁蓉又对沈涟说:“弟弟,同我去里进认认你的房间吧。”沈涟说:“好,三姐。” 我拉卫彦走:“沈节度,那我与卫彦去门口等马车。” 沈令斌一笑:“多谢李大夫送我儿归家。” 我和卫彦在门口等到马车,被送去了沈令斌的别院中住下。 备注:快告诉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48章 标题:暗巷裂痕 概要:我更偏心他,处处替他找由头 沈令斌的别院在利州城西北的繁华地段,闹中取静。门前有两株枫杨树垂向清溪。门口一对石狮威风凛凛,以粘柴树做门楼柱,门楼三间。中门石臼是石雕花瓶,上挂“旌表尚义”匾额。我们下马车,车夫即去同门房私语。车夫回来说:“两位请进,小的先回沈节度府了。”门房迎我与卫彦进去:“府中用度齐备,望李大夫与卫彦侠士只当是自己家。”进去厅堂三进、中堂一进。有大管家引我们去厢房,阊门和堂前的栋梁上整根雕有花鸟,刀工细腻。卫彦指地问:“卵石道?”我说:“长安城宅院多砖道,而利州雨水多,所以家宅都用卵石铺道,这样下雨时水才能渗到地下。” 到厢房门口,大管家说:“到了。平常膳点时有下仆知会,不用膳时请李大夫提前说。”我说:“好的,今日不用午膳。”大管家问:“李大夫怎么对利州如此熟悉?”我笑:“我原本是利州人,十五岁才去了长安。”大管家说:“一点乡音也听不出来了。”他便走了。 卫彦没进房,又去院子中摸墙壁和墙壁中间。我说:“墙壁是用龙骨砖建造的,那中间穿的是毛竹。”卫彦歪头接着摸。我说:“沈曜那件事,你不要说出去。”卫彦停了一下,说:“是,主人。”我提醒他:“你不是要报教中你杀了六阎罗吗?”他说:“对。”我说:“赶紧去利州的四神庙吧,我等你回来出去吃午饭。”他从院墙闪出去。 我出门熟悉周遭,然而门口正站着沈曜。 我皱眉:“沈、曜,你来做什么?”沈曜一把拉我入宅子墙壁之间的小巷。巷口有桑树,道旁有三个破罗兜。他踢那三个大箩兜堵住小巷出口。暗巷两个破箩兜歪在尽头,脏污晦暗,他着的猩猩毡雪褂子更像暗红色,血液干涸那种暗红。 我甩开他的手说:“你不是真正的沈曜这件事,我和卫彦永远不会说出去的。你不用再来说服我。” 他在巷中低头看着我说:“既然你心知肚明,适才为何不说?” “甫一得即又失,他的祖母、他的姐姐还有沈令斌怎么受得住?”我勉强说,我又一手养大你,“而你劝我,他都过世了,身份留着无用。” 沈曜说:“你想得过是最好的。” “可真正的沈曜之所以葬身狼谷,死无全尸。”我到底怒气上来,“毕竟是因为…因为你…” “毕竟是因为我故意不救他。”他替我说完,“我间接杀了他,他临死前让我将玉牌带给他的家人,我也带回来了。” “你顶替他才交回玉牌!”我说,“你为了他的身份见死不救!” “如果不是我,你和卫彦早就死在狼谷中了。”沈曜步步逼近我,“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卫八凭什么每日用钱过万,而我低贱到身契十三两?申生那怯懦畏缩模样,你真觉得他配做沈令斌的儿子?” “他不配,难道你配?”我被他逼得往后靠上墙壁。 “对,我就是配。”沈曜说,“我进学、习武、营商样样皆用功,我有哪里不配?” 我一时语塞:“不管你再配,你就不怕我当场拆穿你?” 他居然笑着说:“拆穿那就换个地方从军,艰辛些罢了。” “你考虑万全!申生尚且自己被狼咬,你没去救。那么梁泽仁呢?梁大人死得更蹊跷。”我又问,“新嫁娘不是冲梁泽仁来的,梁泽仁在你身后怎么会中一针?因为申生的文书在梁大人那里,梁大人又知道申生模样,所以……所以你故意放一针杀掉他,是不是?” “是,梁泽仁是我杀的。”沈曜双臂撑在我双肩两侧,笼罩住我,“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杀是为了止杀,为了能救下黎民苍生。” “说得好听!你这是滥杀。”我说,“你不该杀梁大人的。” “滥杀?”沈曜说:“卫彦杀的人只怕比我多得多。” “他……他逼不得已,你是主动的。”我失去底气。 “李平,你不仅不公平,”沈曜冷笑,“还很虚伪。” “因他是我情人,”你是我亲人,我沉默后才敢承认,“所以我更偏心他,处处替他找由头。” 出口瞬间,仿佛无形面具裂口,沈曜拽上我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领口:“我宁愿你不要承认。” “放开,主人。”卫彦出现在巷子口,他背后有红褐色瓢虫从桑树上掉到他肩上。 沈曜放开我,我疲倦地说:“这些事情你不要再跟我说。另一个借口,另一个谎言,我不想知道太多。”我一矮身脱出他的桎梏,踢开巷口箩兜。 “你又要视而不见。”沈涟在我身后说。我不理他,我分明也对他偏心,只是不如卫彦。 我牵起卫彦粗糙手掌,弹走他肩上的瓢虫。瓢虫每边鞘翅上有十四个黑斑。“这瓢虫密生黄褐色细毛,怪渗人的。”我问他,“你报过教中了?” 他说:“报了。” 我说:“你回来不见我,又出来找我了?”他说:“主人知我。”寒风一刮,沉淀下我乱麻般的心绪。我边走边跟他说:“午膳我不在沈节度别院用,是想带你去吃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宋嫂鱼羹。那是鲈鱼蒸熟后剔皮骨,加火腿丝、香菇、竹笋末、鸡汤烹制的。鲜嫩滑润,吃起来有点像蟹肉。长安城中佐料不地道,我做来不像。”卫彦说:“要去。”又掸掸我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背后,说:“披风,脏了。”我踮脚摸他黑发说:“刚才靠了一会儿墙弄的。咱们先去吃好的。”他低头蹭我的手心说:“吃好的,好。”我没问他小时候爱吃什么,因为他的小时候是身契上写的七岁入府;因为他与我在一起这六年从没在食物上显示过偏好;因为我不想他答不出来。 走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沈曜在反方向逆光而行。他墨色长发被阳光映成深褐,影子拖得长长的,满溢落寞。 之后沈曜显然没听进去我的请求,仍然不避讳跟我说话。巨细靡遗。 第49章 标题:火药售罄 概要:他现下是从马直,不是牙兵,统百人的。 在沈令斌别院中住了十五日,我带卫彦吃遍了利州城美食。带他在巷子中吃麻糍滑的时候,旁边食客说:“沈节度据利州自立为王,国号‘盛’,为何不换年号?”另一人说:“现下茂朝各州割据得乱糟糟的,咱们心里还是用永熙省事,沈节度大约知道不能强改的。”前一人说:“叫陛下。”另一人说:“啊,陛下陛下。”卫彦吞完他碗中洁白如雪,柔软如绵的麻糍滑说:“不粘。”我又去摸他脑袋:“嗯。麻糍是利州特产的糯米做的。米粒粗短,做来不粘。多吃也不涨。”卫彦说:“主人吃?”我说:“我吃饱了,你吃吧。”他举起空碗对店家说:“再一碗。”店家举勺给他加,他埋头接着吃。 永煦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早,下仆来报:“有个叫张正道的来找李大夫。”我同卫彦出门。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等在马车旁,左眼下有颗小小泪痣。张正道问:“李大夫吗?”我说:“对,我旁边这个是卫彦侠士。”张正道说:“接到陛下命令,要我来给李大夫作帮手。我是利州最大的医馆济世堂第十六代传人,但还没有出师。现下六个有疫情的郡各派了两个大夫并四名病患来。陛下吩咐将济世堂充作李大夫临时授课和看诊的地方。李大夫随我来吧。”我和卫彦上马车去了济世堂。 门口等着十二名大夫,手中都拿着纸和笔。我与他们一一拱手进去,大夫们跟在我、卫彦、张正道身后。济世堂地方大,诊桌有八张,桌上有宣纸,四角备旺炭火。那四名病患躺在看诊铺上,俱清醒,四肢抽搐。我弯腰搭脉,脉沉数,前两名脉沉细而数,后两名脉浮大而数。看面相唇焦干,我说:“张嘴。”那四名病患舌绛。我吩咐:“劳烦诸位两人一组翻一个病患,病患背后是不是有斑疹?” 前面站的八名大夫两人一组蹲到病患旁边,解开病患的隆冬厚袄子。离我最近那人约莫五十一二,答应我说:“对,密密麻麻一大片。”我问:“大夫是不是领头的?我瞧你年纪最长。”他说:“是的。”有个病患忽然“哇”一声,往地上吐了一滩血。两名大夫躲开。 我蹲下去问他:“你是不是身上热想喝水,头痛得像有斧头劈,时常干呕?”他虚弱点头应我:“正是。”我走到桌旁盘腿坐下,对张正道说:“借支笔。”他从腰间翻出兼毫笔递给我,我边写药方边对大夫们说:“盛临八年,我同师傅在利州治过疫症,是同一种,但比那一次轻得多。诸位大可放心。这疫症是由疫毒邪气内侵脏腑外窜肌表,气血两燔所致,治疫以清热解毒,凉血泻火为主。师傅开有清瘟败毒饮,主要用白虎汤、犀角地黄汤、黄连解毒汤三方加减。”我回忆了一下医理说,“有呕血症状,宜重用生石膏清胃热。胃是水谷之海,十二经的气血皆禀于胃,所以胃热清则十二经之火自消。” 底下有大夫应:“都用的十二经泄火之药。”我说:“对。”又有人说:“我那个郡有的没斑疹,有的有斑疹,如何变化?” 我边往下写边念:“若有斑疹,加大青叶,并少佐升麻。”有问:“我那个郡有病患大便不通呢?”我说:“加生大黄。”有人问:“大渴不已的,只加石膏吗?”我说:“石膏和天花粉。”有人问:“我那个郡胸膈遏郁的多,是否加川连、枳壳、桔梗、瓜蒌霜、甘草?”我说:“有生石膏了,无须加甘草。但加了也不要紧。” 他们纷纷点头,张正道说:“李大夫不愧是王太医关门弟子,各药材医理倒背如流。”那是挨骂、罚跪才背得的。我嘴上说:“没染疫病的,涝灾刚过,水一定要烧沸了喝。”领头大夫说:“我们叫郡守贴告示警示百姓。咱们这次回去,还有些重症的,能不能送来利州城给李大夫看看?陛下一早允过,只说不晓得李大夫是否急着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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