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梁泽仁喟叹。 这一天正午山间悬日,山周遭的雾气却还没散尽,有三只鹰在天空中盘旋。 最前五个镖师忽然接连坠入山崖,卫彦停下。 山路前方一虬髯大汉,上身赤裸筋肉纠结。大汉身后有六人,左右各三均左佩匕首右戴刀,站得懒懒散散,却如铁桶一般护着中心的清秀少年。 “煞星,交出天一心法。”那清秀少年低着头走到大汉身边。 “你不能练。”卫彦说。 “你说什么胡话!”那少年语气严厉起来也显得腼腆,“煞星,我叛出天一教后日日被教中追杀,只想活命罢了。” “真的。要废武功。”卫彦居然问,“你的花?” 少年冷笑:“天一教印记我盖住了。”沈炼插口:”禾木医馆来的那个人是你?” “正是我。草市镇上有大侠在,我不敢动手。跟你们到峡谷近道才埋伏是因为,”那少年说,“我虽没有把握赢你,但一旦掉入底下狼谷,你们同样凶多吉少。煞星,不如你交出天一心法,咱们各自活命。” 卫彦诚实地说:”先废武功。” “那你是不肯交了”少年反问。 大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一把搭上少年肩膀,粗声道:“六阎罗,勿与他们啰唣。看兄弟们怎么架着煞星的脖子逼出天一心法!”卫彦还没动,大汉却当他必输。 他身后那六人哄笑,六阎罗退回六人之中,脸却好像红了,头埋得更低。 卫彦松开缰绳,一步一步慢慢走前。 我肩膀被拍,转身申生畏缩问:“你不担心卫彦?” 他在城外山头上的对战从不带伤。我说:“我好像更担心六阎罗。” 我忽然想起一事,猛然转头。 太迟。 卫彦脚步开始动!他闪到大汉左后方,抽走六阎罗左边人左腰匕首插入自己腰间,卸下那人右腰长刀,又抽走下一人左腰匕首握在手中。卫彦手中又动。他动得不算太快,足够我看清他的动作。但又不是太慢,刚好在少年右边人砍下大刀的前一刻,割开了他的喉管!仅仅是气管,经脉完好无损,泛着银光的匕首甚至来不及沾上多余的血! 他静静站回大汉面前。 正午的雾气透出诡异,仿佛有无数鬼魅马上要从幽冥中逃逸。 卫彦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却已是阎罗殿索命的诅咒! 大汉身后的人仍然好端端地站着,他们喉间的口子实在太细,以至于流出的血液也成为一条红色的细线。 忽然连着“扑通扑通”十几声,那六人皆跪倒在地,脸色青紫,喉间口子拉大,嘶嘶之声此起彼伏!他们的胸膛开始朝里瘪。眼睛却还在四下转动。 这么大动静,虬髯大汉居然没有回头看,还是稳稳当当,不丁不八地站着。 他居然还在笑,大笑:“给个痛快!死在煞星刀下,不冤枉!哈哈哈哈…” 卫彦应道:“好。” 一刀旋开大汉脖颈,那虬髯大汉的头颅在地上滴溜溜地滚动,犹赞一句“好刀法!”,方气绝无声。 之后,无头尸身脖颈的血喷涌而出,溅在头颅滚动留下的痕迹上。 旁边申生“哇”的一声,开始不停呕吐。 他吐完秽物之后,呕出来的只有酸水。我搀住他,他闭起眼睛脸色青白,拽着我勉强站直。 奇怪的是前面的卫彦居然没有动,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右手反而微微颤动,将手中的刀柄握得更紧。 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我才发现有一个人在跪地的汉子之间穿行那个清秀又腼腆的六阎罗。 方才卫彦明明精准地击倒了每一个人,为什么他却没事?仔细回想,我竟想不起他是什么时候避开的。记忆里没有他的影子,无论是躲避还是反击,都应该有印象,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就好像在对战的那一瞬间凭空消失。这是什么诡异的身法?这需要多快? 六阎罗低着头,小步走到最后方跪地的人身后。他两手一交错,细口就断开喷溅鲜血,细口以下的部分彻底与脑袋分了家。他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腼腆羞涩,他的动作就有多么干净利落。待那六人的头全部被割下,少年怔怔地站在大汉挺立的无头身躯身旁。 阳光耀眼,他手上展开,一根银线借着阳光闪闪发亮。 山间风声呼啸,吹得人衣袂飞扬,像这少年一样瘦弱的人似乎随时会被吹走。然而他手中长长的银线却很稳当,没有因为刮风而飘动半点,稳得像灌百斤沉铁。 “煞星,色神都败于我手下。举重若轻并不难。”六阎罗低着头说,“举轻若重呢?” 卫彦说:“你布阵,不算。” 少年腼腆地说:“那来吧。” 申生惨白着一张脸问我:“现在你担不担心他?”我不得不点头。梁泽仁和申生靠近我,沈涟抱着龙泉宝剑说:“站进去些。”走上来站到最外。 六阎罗盯了好一会儿无头身躯,才抬头面对卫彦。 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表情一片空白。 是的,空白,仿佛平常人走神或者发呆的那种空白。没有恨,没有厌恶,没有紧张,仅仅是空白。仅仅只有空白。 少年神游天外一般:“下手真狠。”他的声音又轻又小,微微发颤。如果不看他的表情光听他的声音,会以为他带有莫大的恐惧。 而卫彦承认:“是。” “是”音刚一落地,异变忽起!少年手中的银线就在这一瞬间抖成一张薄如蝉翼的网,劈头盖脸地向我们罩下!逼近的网闪烁着不详的乌青色。 不必是大夫,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上头淬过毒。 好在卫彦没有太慢,在大网罩下的前一刻,他的刀颤动几下之后死死顶住!另一头,沈涟手中的龙泉寒光闪闪,撑起我们存活的一方天地。 我忍不住以袖擦额头冷汗。 六阎罗轻声问:“你以为就这样?”他的脚重重一踏,以那处为起点,地面突然裂开一条缝。紧接着我们所站的整块地面开裂,我们连人带马向山谷坠落。 耳畔风声呼啸,电光火石之间,卫彦一手拽住我的肩膀,一手将刀插入岩缝。 下坠之力巨大,卫彦大刀硬生生割开山壁,沿壁下滑。刀与山壁擦出的火星迸溅到我脸上,一阵灼痛。卫彦右手虎口被震得裂口出血,下坠之势却减缓。 上方阴影笼罩,越来越近,竟是六阎罗!他手持银丝,摆明同归于尽。 卫彦道:“抓刀。”他一手松开刀柄,一手将我上抛,慌乱之际我还是抓住了刀背。 而卫彦劈出的匕首,恰恰格开六阎罗的银线第一击!两人均迅疾下坠,雾气遮挡下看不清。忽闻马匹悲鸣,我转头,背挂龙泉的沈涟一手拽着梁泽仁,一手抓着申生,两足交替在马身上踩踏。那马被踩得血肉模糊。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们也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云雾缭绕中,风吹得我不住晃荡,我只能抓紧一点,满手心粘腻汗水。背心汗水逐渐被山风吹干,身上和心中一样发凉。担心卫彦抑或恐惧死亡,我也分不清是哪个更令我心凉。 下头传来卫彦粗粝嗓音:“松手。” 狂喜之下,我没犹豫,闭眼毅然松手。腰上一勒,我睁眼,一根黑色腰带将我卷入他臂弯里。而旁边崖壁上牢牢钉着六阎罗,匕首从他喉间穿过,血不住往下,在他躯体上淌出一条条血印,又坠入空中。 我道:“下去吧。” 他点头,松开匕首的同时,双足点上山壁。他两足不停交错,我与他顺利下到谷中,沈涟三人正等在下面。随后“砰”一声巨响,六阎罗的尸首掉下来,从喉咙到脑袋,被对称无比地竖削成两半。显然匕首过于锋利,他自身的份量把自己劈成这样。 而他额头上多了七瓣之前并没有的嫣红花瓣。卫彦闭眼靠上山壁。沈涟忽而一笑:“又是天一教。”梁泽仁叹息:“天一教一个阎罗尚且如此,难怪朝廷全盛时尚且忌惮三分。”申生呆呆站着。 我蹲地想收拾散落的干粮,沈涟说:“别碰。”那九匹马自挨着地面的流血处,皮肉逐渐呈灰败之色,而染血的干粮也转为黑灰。 申生狂叫:“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干了些什么?我要回长安!我要回宫中!我是疯了才会跟你们一起出来…” 沈涟反手扇他四个耳光。 “沈涟你怎么……”梁泽仁却又说,“该扇清醒些。” 申生捧着红肿的面颊不再叫嚷。沈涟厉声问:“清醒没有?” 申生木然点头,唇角的血迹滴在地面,发出“滋”的一声。 沈涟转而问道:“谁的金锭带在身上?”我从怀中掏出临行前在宝通钱庄中取的那一两小金元宝。沈涟接过金锭,在掌中化为薄薄一滩金水,双手一翻,敷在卫彦尚在流血的虎口处。那处赫然转灰。 我问:“他怎么了?”不要是我想的化功散。 沈涟推推卫彦,卫彦望向六阎罗的尸首说:“银线,化功散。”他向来没有起伏的声音也带着疲惫。 备注:噢,我真的不喜欢写武打场面=。= 第37章 标题:力敌群狼 概要:即使他真是鬼魅,这具肉体凡胎也要倒下了 梁泽仁问:“什么化功散?” “六阎罗盗走的天一教化功散。”我转述谭青曾说过的话,“能封住内力。”同时搭卫彦的左手,脉比他平常细弱许多。 卫彦点头:“半空,挨到。” “关格之脉微赢,难极天地之精气,则…”我诊出来后颤声说,“离死不远。”金水烧灼皮肉的气味渐渐散去,卫彦的虎口被镀上一层淡金。我叫卫彦:“张嘴。”他舌内微黑。 沈涟去探他腹处,对他说:“你中了化功散还妄动内力,发作这样快。”卫彦说:“天一心法,压得住。”我心慌意乱中辩解:“他半空拿腰带接我,又带我下谷底,不得不动。” “化功散那么霸道,你是强行压住了。”沈涟双手在他丹田处拍出环形的六掌,只驳卫彦,“倘若你修为稍弱一点,这会儿李平都摸不到你的脉象了。”申生蹲到地上问:“怎么摸不到?”沈涟说:“死了就摸不到。” 梁泽仁问:“你拍他做什么?”“这是我师傅的独门禁制手法,防止化功散接着发威。”沈涟说,“解掉化功散之前,他绝对不能再催动内力了。” 沈涟拍完之后,卫彦的脉来迟缓,许久方动一次,如同屋漏滴水。我镇静下来,思考了一下医理说:“他现下是七绝脉中的屋漏脉,虽然凶险但有救,只是缺药物。”卫彦说:“主人,写医书。”他还记着我在写《禾木医术》。 我勉强说:“对,这次医好你,回去我便能在《禾木医书》中添上化功散的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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