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州彼此正在剪窗花,他将剪好的窗花递进左行舟手中,又替他拢了拢衣裳,亲热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每日穿得老气横秋,也不愿与人笑,总是温温诺诺怯生生的样子。 原来他有好看的衣裳,也有好看的笑脸。 我忽然觉得心情沉重无比,怪不得我总是哄不好他,他原也不想要我哄。 我垂下眼转身离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如刀绞又无可奈何的滋味,那是比从前孤独寂寞更让人难熬的痛苦。 我茫然困顿,埋头往前走,突然有侍卫跑来禀道:“殿下,小公子追来了。” 我心里闷得难受,连忙转身走去,却见他攥着手站在我面前,似是在出神一般眼神木讷。 我逐步走向他,按捺住心中苦楚,笑问道:“发什么呆?追出来干什么?” 他仰头望着我,小声说:“我以为看错了,出来瞧瞧。” 我敛起笑道:“嗯,我碰巧路过,进来看看。” 他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我垂首望着他,寒风四起,他似是穿得单薄,白嫩的脸颊冻得泛红,我痴痴望着他看了半晌,又忍不住心中酸涩,淡淡道:“你与夏九州倒是关系要好。” 他点点头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想起他们方才亲热的模样,忍不住道:“我听人说过,只是没想到你们这般亲密。” 左行舟不吱声,仍是那般无精打采站着。 我忽然想起夏九州即将外放当官,堵着的闷气瞬间消失了大半,见他今日打扮的好看,柔声道:“你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好看,不似之前那般灰扑扑的。” 左行舟突然眉开眼笑:“是九州哥哥给我买的,我也觉着好看,他还给我做了几件春衣,费了不少银子呢。”又撩起衣袖举给我看,抱怨道:“你看,就是这里沾了些朱墨,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我抿住唇死死咬着牙,咬得下颚发疼,一件破衣裳罢了,竟就这般喜欢,我给他做的衣裳却不屑一顾,简直荒谬! 左行舟见我发怒,小声说:“小人啰嗦,殿下不要见怪。” 我瞪他一眼,负气离去。 *** *** 初五迎财神的日子,按惯例各处都要发赏赐。初五前几日,李丛来问我,今年各处如何发赏。 我近来没心情,日日躲在书房里批折子,把年关里攒的公务陆陆续续都处理了。听他问,便随口答道:“按照去年赏就是了。” 李丛笑笑,凑近了问:“那左公子的怎么赏?” 我蓦地愣了愣,拧起眉道:“他又不是我谋臣,我赏他作甚?” 李丛讪讪道:“奴才问的是左二公子。” 我晃了晃神,沉着脸骂道:“你如今本事了,连我也敢揶揄,左知言的照旧赏,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李丛摸摸鼻子,笑说:“那小公子?” 我气极反笑道:“我敢送他东西?他日日穿着夏九州那几件旧衣裳不知多得意!我送他的衣裳,一日也没听说他穿过!” 李丛笑笑说:“穿得旧一些也未必不好,日前奴才听说卷宗司有位侍郎大人相中了小公子,因着殿下半年前打过他四十大板,近来又骂过他几回,如今旁人都以为您厌恶他,怕引火烧身才作罢。” 我当真是有苦说不出,我还厌恶他,我巴巴地追着他跑,他都不肯理我。 我把纸镇拍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骂道:“对我脸子都摆上天了,这般恃宠而骄,我给他送点炭火,换点茶叶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他这个不肯要,那个不喜欢。” 我骂了几声,缓了缓怒气又问:“他才去了卷宗库几个月,怎么就有人相中他了?” 李丛笑道:“这种事情如何说得清楚,有时候看一面就喜欢,有时候看三两年也未必看出花儿来。” 我烦闷不已。 李丛又道:“初五那日,夏九州大人就要动身了,奴才听说小公子在打听杂役房,许是想在卷宗司里找个床铺住下。” 我阴沉着脸道:“他真是会给我找麻烦,你去给他空间房出来,别让他傻乎乎和别人挤一间房。” 李丛含笑道:“奴才明白。” 我喝了口茶,睨了李丛一眼淡淡道:“你倒是会打听。” 李丛面色从容道:“奴才就是觉着,小公子瞧着清俭,在家里必然也过得不痛快,否则也不会等夏大人离开,就各处找仆役房住,殿下既然心里有他,也没必要为了赌气让他受委屈。” 我闷叹道:“我与左百川左知言相熟,对左无涯自然也了解几分,他喜欢会读书的儿子,那小傻子读不好书,必然也受冷落。” 思及此,我心里也不痛快。那小子娇憨,我见了他无端就喜欢,左无涯却偏不疼他,实在叫人唏嘘。 好不容易熬到初五,打算亲口问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李丛突然就来说,左行舟被人打了,赵北辰去卷宗库坐了半日,临走提着左行舟一起离开,不消两刻又将人送回来,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我连忙叫李丛拿了伤药,坐上马车赶去卷宗库。 我板着脸一路疾行去了塔内,进门却不见人影,又着急上楼去找,走至四楼才见到人,彼时他正在整理卷宗,手里拿着毛笔,神色不见异样,只额头上确实起了一个大包,他本就肤白,如今更显得红肿。 我跨上台阶,走近他,沉着脸道:“赵北辰打你了?” 左行舟怔了怔,连忙又摇头。 我冷着脸问道:“他们说你被赵北辰提走,不肖两刻又被侍卫送回来,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左行舟恍然道:“我在路上认错了人,所以被打了一记,三殿下本是想带我出去玩儿的。” 我细细打量他半晌,见他语态轻松,还含着些浅笑,不像是说谎,只是路上认错人挨了打,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我叹气道:“你真是个呆瓜。” 他问道:“殿下,您要找什么卷宗,我帮您拿。” 我抿了抿嘴道:“我自己找吧。” 他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又去架子前整理,我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逐步向他走去,柔声道:“今日初五,你想要什么赏?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转身望着我,摇首道:“我不缺什么。” 我当真是无奈至极,我这辈子好不容易喜欢谁,偏碰上一块硬石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哄一哄都不知如何下手。 我兀自气恼了半晌,见他今日穿着旧衣裳,冷笑挑眉道:“怎么不穿你九州哥哥给你买的新衣裳。” 左行舟看了我一眼,嘀咕道:“弄脏了,想来还是穿深色的衣裳方便。” 夏九州到底是走了,衣裳也弄脏了,我不由得心情好了起来,笑骂道:“你这么笨手笨脚,活该只能穿这些丑衣裳。” 左行舟又不理我,只自管自整理,往不同的卷宗上描朱圈。我随手拿了一本来看,问道:“你理了许多日了,到底在理什么?” “这里都是未结案的卷宗,我把定凶未结案,与未定凶的分开。”他忽然抬起头看我,柔柔说道,“以后你来挑案子查会方便许多,等我都整理完,我再慢慢读那些未定凶的悬案,兴许还能帮上些忙。” ----
第50章 我恍然怔住了,我哪里能想到他竟是为了我,他整个年关都在忙着整理,还当他是搞什么名堂,却不想是为了让我查案方便,我那日随口一句戏言,他却为我忙了一个年关。 我越看他越是喜欢,心潮澎湃连呼吸都变得凌乱,这小子真真是要了我的命。 我揽着他往墙边的椅子走,按着他在椅子里坐下,掏出袖中小瓷瓶道:“我替你擦药膏。” 左行舟捂着额头道:“我已经擦过了。” “重擦!”我忍着笑意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他的额头,见他吃痛,露出可怜的表情,又放缓了力气,越发轻柔擦拭他的伤口。 我将帕子随手塞给他,用指尖捻一点膏药,小心翼翼擦在他红肿的伤口处。 我捧着他的脸,微微颤动的眼睑近在咫尺,我仿佛能闻到他呼吸的味道,只要再靠近一步,就能触碰他柔软的嘴唇。 我不禁心猿意马,难以自持向他靠近,却忽见他落泪,我倏然停住了动作,小心捧起他的脸,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珠子,笑问:“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看着他那张明明稚气未脱却又含柔媚的脸,半点挪不开视线,即便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即便躲在幽暗的塔内,依旧仿佛浑身上下都泛着光亮,眼睛永远是水润润的,笑起来的时候却十分甜蜜,他难过时,怯生生望着我,我便心疼,他快乐时,露出迷人笑容,我便心动。 我仿佛是魔怔了一般,不过认识他数月,便被他躲去了心魄。 他紧紧攥住了我的帕子,软绵绵唤道:“殿下。” 我轻笑问道:“怎么了?” 他突然说道:“这帕子真好看,我好喜欢,您把这帕子赏给我吧,或是多少银子,我买下来,好吗?” 又没头没脑的,我哑然失笑道:“这帕子用过了,你要来有什么用?” 他慢吞吞把帕子塞回我手心,推开我站起身,闷闷地去了旁边。 我当真是不会哄,半句话不妥就闹脾气,也不知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之前一提左知言就摆脸子,如今不提了,也不肯给我好脸色。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笑骂道“牛脾气!你这小子脾气比我还大,我不过随口一句,你又要恼,这帕子有什么稀奇的?你若是喜欢,我送你一百块一千块也无妨。” 他一眼不肯看我,犹然生着闷气,背过身去再不肯理我。 我实在哄不来,忍不住骂道:“旧帕子是能随便送人的吗?你懂不懂礼义廉耻?” 我骂完自己也怔住了,他豁然回过神,满脸通红,呐呐说道:“是、是我失礼了,殿下莫怪,是我不懂事。” 我懊恼至极,他问我要帕子,我竟不给他,我脑袋真是糊涂了,他眼神讪讪然躲着我,似是也反应过来不想要了。 我踌躇着将帕子叠起来,塞回袖子里,心绪低沉离去。 待回了府,我径直回寝殿换衣裳,侍女收走衣裳时,我连忙把人叫住,拿回了帕子。 我抓着帕子坐进椅子里,幽幽叹气。 李丛细声问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是否传膳?” “传吧,我在偏阁吃。”我站起身往外走,绕至偏阁坐下。 李丛命人传膳,我懒懒靠在椅子里,目光灼灼看着手里这块水葱色绣兰花的帕子。 我把手帕叠起来摆在一旁,动筷道:“叫萧慎派几个人跟着他,他傻乎乎的,别叫谁欺负了,不光卷宗司,哪里都要有人照顾他。” 李丛含笑点头,给我布菜,并说:“殿下今日似是心情不错。”
64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