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辰来过一次,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我不讲义气瞒着他,我不知所措,只能拿手边的蜜饯哄他,他忽然又脸红,吃了几颗又抱怨了我几句,临走却是嬉皮笑脸,想来应该也是不生气了。 我将写好的三千张喜字摞好,用绳子系起来,交给洪叔,请他帮我送给公孙侍郎。 相府与安亲王府就在附近,他提着红纸去交差,不消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说是没见着公孙侍郎,喜字交给了管事,银子下回去结。 公孙侍郎事忙,见不到也是正常的,银子也好说,只是暂时领不了新的差事了。 我无聊了几日,月末的时候宫里派马车来接我,说是皇太后要见我,我心里虽有些不安,却也不似之前那般胆怯害怕,他们是赵成岚的亲人,我总要与他们熟悉的,我原先也怕皇后娘娘不喜欢我,只是上次看来也不见她凌厉,反倒十分温和,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皇太后慈眉善目,拉着我说了会儿话,吃了会儿糕点,也不曾细问我什么,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祖母来,从小到大她都不太喜欢我,寻常请安也不必我去,大哥的母亲出生,二哥的姨娘虽是商贾人家,却是三媒六礼聘来的贵妾,我阿娘只是府里的侍女,只是偶然被抬了姨娘才有了我,细细回想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与祖母坐在一起吃茶说笑的时候,皇太后亲切极了,我便也不那么拘束,捻着糕点笑眯眯地吃。 又过几日,赐婚诏书下来了,按照礼制,我只能躲在房里看,夏九州在庭院里接旨,他领了旨竟是比我还高兴,在廊子里跑来跑去打转转,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竟与他当年状元放榜日有些相似。 我在平湖州时也有些耳闻,他父母虽疼爱他,却被许多亲戚苛待,父亲病重那几年他受了很多委屈,后来又寄人篱下了许多年,总想着要出人头地,他从前勤奋读书,还要拨空照顾我,入仕后又十分不顺,苦熬了许多年,如今我过得畅快,他心里一定也舒坦了许多。 迎亲定在了九月初九,二皇子的婚事本就仓促,内务府与典司院忙得团团转,赵成岚说不想也这般仓促委屈了我,一切按规制好好办,我没什么不答应的,左右这些我也不懂,等成亲那一日坐花轿过去就是了。 赵成岚闲事就来陪我,或是接我过去玩一会儿,他在书房里又置了一张桌子,有时候他忙着批折子看文书,我就自己坐在桌前写写字,吃吃糕点,一晃大半日就过去了。 太尉妹妹时常会请嬷嬷把孩子抱来给我玩,我原先还有些担心,怕太尉妹妹瞧见了我不高兴,只是她平时待在后院我也见不着她,只见过她一两次,她对我十分客气,对太子倒是有些生疏,似是陌生极了的样子。 孩子玉雪可爱,如今刚过周岁,十分爱笑,奶香味十足,力气也大,有时我抱着他,他若是要挣开,我还有些抱不住,他性格活泼,也不知是像了谁,赵成岚说他抓周的时候全部东西拢在一起抱着不肯放,霸道极了。 赵成岚近来与从前像是换了个人,又温柔又愉悦,浑身散发着一股惬意。又与我说,他找了个能办事的,今后头疼的事情全都扔给他去做,多留些时间陪我。 二皇子出嫁那一日,赵成岚去送亲,我偷偷去街上看热闹,只见大街小巷人潮涌动,隐约能看见高头大马经过,锣鼓喧天,红妆万里,四处欢天喜地,只是人多也瞧不见什么,又各处有官兵开道,我只看了几眼,就被嬷嬷们拉回了家。 今晨有人来派喜饼喜果,我与洪叔一起坐在廊子上拆开来吃。 我解开绳子,提着红纸看了看,笑说:“是我写的。” 洪叔笑着点头,又打开油纸包,里面有九块不同的糕点,另有九个铜板,喜果里有一把花生一把桂圆一把红枣一把莲子。 我拿了一颗枣子吃,慢吞吞说道:“原先在典司院有许多枣子吃,都是办事多下来的,成亲原有这么多讲究呢。” 如今是五月中,待内务府典司院上下稍许休息几日,到了六月就要开始准备我与赵成岚的婚事,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排场,若是也这般隆重,我左右也是闲着,还能自己多写几张喜字。 我吃完红枣,也拿了块糕点来吃,卖相虽不及在太子府吃到的精致,口味倒是不差,也十分可口。 我咬着酥饼,又想起儿时赵成岚赏我的那块荷花酥,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二哥了,他从前就仿佛一颗参天大树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总会时不时想起他,并感觉到畏惧,如今我不会再害怕他,也不会再羡慕他,我不必长袖善舞,不必满腹经纶,不必与人较长短,我钟情之人喜欢我本来的模样。 我把酥饼吃下肚,笑眯眯说:“太子府的膳食可好吃了,等我成了亲住过去,你来与我一起吃饭。” 洪叔笑吟吟点头答应。 我反枕着手臂靠在廊柱上,阖眼轻笑道:“今日天气可真好。” (上卷*完结) ---- # 下卷
第42章 我懒洋洋坐在椅子里,神情无聊地望着窗外的春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后这里的风景似是从不曾变化过,平静地让人心里不生一丝涟漪。 “你有没有听见本宫说什么?”母后温温的声音忽然拔高。 我恍惚间回过神,眸色淡淡地望向她。 母后穿一袭雍容端庄的华服,仪态端正坐在椅子里,就仿佛角落里那只古董花瓶,高贵典雅找不出一丝错处,也见不到一丝新意。 母后温声笑道:“护国公与镇国公家的嫡孙女,你喜欢哪一个?” 我微微蹙起眉,语气却淡然道:“两个我都不曾见过,母后选吧。” 母后似是苦恼,柳眉微蹙道:“各有各的好处,护国公家的哪里都好,只是身体略差了些,成亲后难有子嗣,自己也未必撑得住许多年,镇国公家的自然更好,到底是你亲表妹,只是年岁也太小了些,如今方十一岁,还得再等几年。” 我逐渐生出不耐烦,闷声道:“都是亲上加亲,也不曾好到哪里去。” 母后蓦然敛去笑容,冷冷道:“岚儿,你近来越发沉不住气了,你是一朝太子,无论你心里想什么,面上都得雍容大气,岂能这般不得体!” 我端坐在椅子里喝茶,又听母后说道:“日前听你父皇提起,想让北辰明年就领差事,他与安儿虽同年,但你父皇对他们的期许显然是不同的,一个叫念安,一个叫北辰,岚儿,你该更谨慎才是。” 她说罢敛了敛怒气,又说起刑部太尉的庶妹,太尉是何许人物,已在这十几年里叫朝堂上下大开眼界,父皇对他更是万般器重,如今朝堂之上只有刑部我不曾深入,也难以深入,这桩婚事是众望所归,也是父皇留给我的难题。 我人生这二十二年里,父皇似乎永远在给我出难题,母后永远在替我出谋划策,他们在打一场无趣的擂台,而我是擂台中的傀儡。 身居高位便该不动声色,不露悲喜,甚至寡言少语,惜字如金。 所有人见了我或是卑躬屈膝,或是阿谀奉承,或是战战兢兢,他们捉摸不透我的心,而我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我听母后啰嗦了两盏茶的工夫,站起身道:“前朝事忙,儿臣该走了。” 母后抿着唇睨了我一眼,我熟视无睹般转身离去。 待出了门,李丛近身问道:“殿下,是否要传轿子?” 我道:“走走吧。” 李丛弓着腰退下,恭敬跟在我身后。 我负着手无甚新意地走过这条路,脑海里突然想到万常宁,这厮去了边关几年,回来简直是昏了头了,竟置了别苑,养了几位赤子,日前竟来问我是否要一起小聚,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真真是混账! 我忽然又想到了左知言,从前我与他要好,他不似其他人那般对我毕恭毕敬,偶尔也会撒娇撒痴,守礼数也懂点到为止,我与他交往不似与旁人那般端着疲累,他十五岁科考落榜后,牟足劲又苦读了三年,我也与他少见面,去年终于考中甲榜十三,入仕为官。 只是三年里,恍惚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只十五岁,我当他弟弟那般照拂,偶尔撒撒娇我也十分受用,总比赵念安与赵北辰听话懂事,如今十九岁,模样完全长开了,他容貌俊秀,又有些媚态,如今再与我撒娇总是令我不免生出些困惑。 我心里想着事情,不觉走到了典司院门口,我转头睨了李丛一眼,说道:“走来这里作甚?也不知提醒我一声。” 李丛讪讪笑道:“殿下有心事,老奴不敢打扰。” 我抬眼看去,忽见夏九州远远走来,他似是没有看见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身后几步远处跟着一个孩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走路极慢,走几步停一停,仰头看一眼宫墙,夏九州喊他一声,他便加快几步,走一阵又停,呆呆傻傻的模样,只是远远的看不真切长什么模样。 我随口问道:“那是谁?” 李丛上前一步,笑说:“上一回科考榜首,状元郎夏九州。” 我闷叹了一声,我自然知道是夏九州,李丛见我叹气,倏地反应过来,忙说:“奴才去打听。” 我淡淡道:“不必了,走吧。” *** *** 左知言刚入审监司,似是有许多烦恼,吃饭时也闷闷叹气,吃不下几口饭。 我好笑道:“谁惹了你这么不高兴?” 左知言可怜巴巴抱怨起来,我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说,原是也不想搭理他,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本不该我来管,只是见他苦着脸,似是撒娇一般哄着我,我心情也颇有些复杂,往日捧我的人虽多,却没有几个像他这般肆意,那些溢美之词就仿佛从他心口破土而出一般。 待撤了膳食,又捧了茶来,我方缓缓说道:“你初入仕,自然有许多不顺心的地方,我也不能平白为你出头,免叫你担一个佞臣的恶名。” 左知言趴在桌子上,抬眼看着我,嘀咕道:“太子殿下半点不心疼我。” 我眉头挑了挑,笑道:“我还不心疼你?” 左知言苦闷道:“我在家里寻常就受人欺负,大哥和夏九州只喜欢我三弟,如今夏九州当了状元,更是捧着我三弟,我在家里都快没有立足之地了,我三弟也娇气,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去告状,我本就是做哥哥的,自然都是我的错。” 我笑而不语,左百川亦是我童年伴读,他性格稳重,行事也中立,去年科举又落榜,如今仍在家中读书,我虽许久不曾见他,幼时也听他说过,他家幺儿有些呆傻木讷,却也不娇气,倒是左知言性格骄矜些,我是知道他的,只是倒也没什么不好,若是像左百川这般沉闷也无甚趣味,且左知言虽然轻佻,却也有些真本事,比旁人都聪明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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