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敢见外,这是礼节。”李观镜话音刚落,便被外间传来的脚步声吸引去了注意力。 门猛地被冲开,李未央出现在门口,他的帽子歪歪斜斜,鼻子被冻得通红,膝盖上有可疑的湿块,李观镜合理怀疑他一路跑来,路上还摔了一跤。 如此急切么…… 李观镜略略一想,脸色便冷了下去——李未央知道他到来后十分心慌,至于所为何事,答案不言而喻:二十年的韬光养晦,看似倒戈,其实李未央从来没有放弃对隐太子的忠诚。 林忱忆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秘密,起身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发生何事了?怎么跑得这样急?” 李未央目光收回,落到爱妻的面上,神情立刻柔和了下来,他轻轻握住林忱忆的手,安抚道:“无事,就是想早点回来见你。” 虽是借口,却满是真心。 屋里其他人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多余,李观镜搓了搓发麻的脸皮,起身行了一礼:“见过赵王。” “哦,镜天。”李未央醒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问道,“怎么今日得空过来了?” 李观镜现编了个理由:“除夕晚宴,我第一回参加,今年阿耶不去,所以我想拜托姑父带一带我。” 李未央顺势道:“原来如此,那确实需要准备一番,毕竟是在圣人面前露脸的机会——走,随我去书房详谈。” “那你们先去办正事。”林忱忆将两人送到门口,又叮嘱道,“阿镜在这里吃晚饭,可不许推辞。” “宵禁……” “宵禁了就留宿,难道这里还没你的屋子不成?” 李观镜刚张嘴便被噎住,只得笑道:“那就劳烦姑姑费心了。” 到了书房,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消失,李未央站在屋中,过了片刻,才回过头来,展开右臂,道:“请坐。” 李观镜侧头。 李未央道:“不会有人来。” 李观镜便坐了下去,将琴盒横放身前。 李未央目光自然落在琴盒上,问道:“这是何意?” 李观镜手按在盒盖,并不着急打开,而是问道:“方才赵王在担心什么?” “你在山阴遇到的事,我都知道了。”李未央疲惫地摇了摇头,道,“从他让你原来的部下去刺杀你,就做好了不是你死就是他亡的打算,这孩子总是想将自己推往绝路,都怪我,这边没有保护好他……”说到此处,李未央话锋一转,“不过你如今安然无恙,那么我希望你能够不计前嫌,原谅他这一次罢!” 李观镜眉头狠狠一跳,他勉强压抑着胸中怒火,道:“我与李照影的恩怨,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李未央叹道:“镜天……” “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我仍旧可以为你找到开脱的理由,但是你知道,那就说明这些年里,你从来就不清白!”李观镜猛地打开盒子,让墨香琴暴露在李未央的视线之中,琴弦震动的余音让他的质问多了几分铿锵,“李未央,二十年前商州劫匪一案中,你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 李未央震惊地看着墨香琴上的血迹,脸色一阵阵发白,嘴唇微微颤动,半晌不能出言。 “你求忠义,我不会说你什么,或许千秋万代后,还会有后人为你们翻案,可是走这条路,你就要做好随时没命的准备!你不该什么都想要!林姑姑经受了这么多年的磨难,你怎么忍心将她拖进这个漩涡?她如今有了身孕,你怎么还敢一条道走到黑?”李观镜咬牙道,“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你会害死她!” 过了许久,李未央才哑声道:“所以我会赢。” 李观镜大失所望,忍不住嘲讽道:“靠什么赢?靠信念?还是江南那点银两积蓄?一群乌合之众,连一个像样的狗头军师都没有,还想造反?” 李未央被戳中痛点,猛地看过来,反驳道:“不是造反!这个天下本来便该是我兄长所有!” “对不住,我说错了。”李观镜冷笑道,“后世不会为你的忠义而感动,也不会为你翻案,因为你们只会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里,或许野史里会有你,记录下你如何抛弃独孤静,又如何因为一己私欲害死林姑姑。” 李未央眯起眼睛,耐着性子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激怒我?” 李观镜瞪视片刻,冷静了少许,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蠢事,他是来求合作,而不是吵架。 李未央能率先意识到问题所在,一是因为他到底经历得多,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知道林忱忆与郡王府的情谊,李观镜对于林忱忆而言,说是徒弟,其实更像是义子,想来林忱忆对李观镜来说亦是如此,所谓关心则乱,李未央便能谅解李观镜的冲撞了。看到李观镜扶额,想来已经平静下来,李未央再次开口道:“这把琴从何处而来?” “我不能说。”李观镜合上盖子,补充了一句,“你也别查了。” 李未央没有应声。 李观镜抬眸,道:“我带它来,是想让你知道有人还记着二十年前的事,你们蛰伏二十年,养出一支精兵,或许还囤了一堆宝藏,但——苦主同样沉寂二十年,你们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我这么说,赵王能明白么?” “我面对的敌人远比我所想要多。”李未央点头。 “而且猝不及防。”李观镜语重心长,“赵王,柴太尉这些时日频繁出入两仪殿,宫里放出风声,北衙禁军改制已经开始,真相与否,其实我们都不用等到年后,后日的除夕宴便可通过位次验证传言——如此,你觉得左卫还能保留几分兵力?” 李未央沉默了片刻,道:“多谢你提醒,我会更加小心些。” 李观镜一愣,他方才以为自己劝动了李未央,为何现在却是这个结果? “你还年轻,年轻人有很多条路走。”李未央站起身,不自觉地晃了晃,他无奈一笑,道,“我老了,没有回头路,所以如你所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李观镜急道:“那——” “你放心,如果注定失败,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一定会将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李未央看着卧房的方向,仿若能够透过重重阻碍,看向心上人,“现在……我真的舍不得……我这一生,错过了太多的时光,所以,就请原谅我这一回的自私,让我再贪恋几日美好罢。” 李观镜到底没留在赵王府用晚饭,他无法说服李未央,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林忱忆。 如此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时,整个人仿佛丢了半条魂,但是等他看到侍墨送来的那幅画后,他的魂立刻便被召了回来。 “这是杜学士的随从命人送给公子的。”侍墨如是说。 李观镜震惊地看着画中人,余光瞥见侍墨的探头探脑后,他合上画,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侍墨不情不愿道:“他说,杜学士约公子明日去老地方喝酒,但是公子不能喝酒!” “我不喝,就是谈点事。”李观镜心事重重地撇下侍墨,来到书房里,漫无目的地转了片刻后,站到了书架前。 这里有一道暗格。 李观镜打开格子,取出杜浮筠所赠的玉盒,拖延半年后,他终于将它打开,入目并不如何惊世骇俗,只是一枚小小的玉佩,若是不知情的人,或许会将它当作不值钱的玉器,不过刚好,李观镜知晓这个传言。他将玉佩收入里衣,被冰得一哆嗦,片刻之后,玉佩不再冰冷,他将其取出,原本白净无暇的玉石上出现了两个翠绿小字—— 宇文。 第127章 宇文士及身为前朝高官,却备受本朝高祖重用,史官所记原因是宇文士及投诚及时,而野史则更爱提另一个原因:其妹宇文清姬是高祖后宫昭仪,非常受宠爱,宇文士及因裙带关系,所以一并被信赖。 传闻建朝不久,高祖得苍玉一枚,有遇热变色之奇观,于是令将作监雕为玉佩,赐予宇文昭仪。二十年前,宇文昭仪的两个孩子在宫变中被株连,昭仪经受不了打击,很快便病重离世,玉佩则被她赠送给了宇文家的后辈。彼时高祖虽已退居大安宫,但仍旧让如今的圣人立誓,将来无论何人持此玉佩,都可免去一切罪责。 “我母亲与宇文修多罗是闺中密友……” 杜浮筠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李观镜明白过来——想来这块玉佩与团凤一道被传给了宇文修多罗,最终在那场劫难中,宇文修多罗将玉佩留给了杜浮筠,而团凤则被清理现场的李未央拾去。杜浮筠当初推测出李观镜会被李未央牵连,所以毫不迟疑地赠出这块保命符。 想到此处,李观镜不禁按住胸口,感觉到心在突突狂跳,他脑中一片混乱,想到这块玉佩的故事,想到蟠龙团凤,到最后,他猛然想起,那次中秋月夜,他与杜浮筠刚刚熟悉而已。 在与杜浮筠相交之前,李观镜视他为学渣的噩梦,也是因为这个印象,其实杜浮筠在李观镜心中有不少光环,因此两人相交后,无需杜浮筠刻意表现,李观镜心中对他的好感便蹭蹭直升,只是他因为这份欣赏而不自觉地亲近杜浮筠,却忘记了杜浮筠对待自己应当没有这样的心理。 有些事就是如此奇妙,经历时不觉得有异,但当这份回忆被细细挖掘时,便能咀嚼出几分深意来——李观镜待人有礼,却并不热情,他自省片刻,觉得自己不是会让杜浮筠一见如故的人,杜浮筠当初那句“不要疑我”其实就有些突兀,而这般浅薄的交情,更加不值得让杜浮筠赠送自己如此珍贵的礼物。 那么,是什么促使杜浮筠这么做呢? 李观镜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方才阎如意画像带来的冲击顿时消失殆尽。 屋外忽然热闹起来,李观镜回神,听出是陈珂来了,他将玉佩收入怀中,刚走出门,便见陈珂冲过来,一脸惊慌:“公子!郗风……郗风他……” 那日见过李照影后,李观镜发暗号召回郗风,让他带人去江南追捕尹望泉,按照计划,郗风应该在三天前便出发了,此刻陈珂忽然过来,让李观镜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来。他抓住陈珂的肩膀,问道:“他怎么了?” 陈珂嘴唇颤动,结结巴巴地回道:“门……门口……” 李观镜僵住,心中不详更甚,只是潜意识想要否定那个猜测,于是没有动作,只问道:“他回来了?为何不来见我?” “他……”陈珂快要哭出来了。 终于还是被验证了。李观镜闭了闭眼,过了一瞬,冷静地吩咐道:“带我去见他。” 郗风的尸体是暮色降临后忽然出现在马厩的,他浑身多处刀伤,致命伤在心口,但是杀手最后却又在他的颈部补了一刀。 李观镜看着那道熟悉的伤口,脑中空白一瞬后,出现了方笙临死前惊愕的面容。他二话不说,一把拔了侍卫的刀,头也不回地冲向李照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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