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伸手弹了下宁知非的额头:“跟你现在的感觉差不多。” “那确实不怎么疼。”宁知非捂着脑门说道。 晚上回到侯府,冯清越就动了鞭子。 这次宁知非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冯清越上次抽手心算是“轻罚”了。 因为这次他直接让自己脱了外袍,手指粗的鞭子直接往背上抽。 鞭子每落下一次,宁知非就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 冯清越边打边问:“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自己说!” “徒,徒儿不该让少爷受伤……”鞭子还在不断下落,宁知非疼得讲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这次没流眼泪,强忍着,因为意识到后续受罚会成为家常便饭,总不能来一次哭一次,要长大的。 “侯府给你饭吃,就是要你拿命护着少爷,只有你死了,少爷才能受伤。”冯清越说话时,手里的鞭子似乎打得更重,“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少爷都必须毫发无损,如果少爷受了伤,你身上就得有比少爷多一倍的伤痕,懂了吗?” “懂了师父……懂了……”宁知非闻到了血腥气味,想来自己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 冯清越终于收了手,蹲身用手指抚摸着宁知非后背的伤口。 “你不要有怨气,师父这也是为了你,你总得独当一面的。晚上好好想想师父的话,今晚就不罚你扎马步了。” 冯清越这时候还很英俊,说话的时候有难得的亲和力,宁知非看着他,张了张嘴,但也只能说出一句“谢谢师父”。 宁知非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年复一年,冯清越不断伤害自己,抹杀自己的人格,让自己完完全全成为燕淮的附属,但一开口,却只能对他讲出感谢的话。 他也曾将师父的教诲奉为圭臬,认为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只是自己太不成器,总在犯错。 直到……直到燕淮给了他真正的爱,宁知非才逐渐发觉似乎哪里不对。 “我的那些教导,全都不记得了吗?” 冯清越几句话,就将宁知非重新带回了几十年来的噩梦中,他身上难以抑制地发抖,仿佛后背再次变得鲜血淋漓。 “我……我是侯爷的狗,狗……只能是狗。” 燕淮瞪大双目,迅速挡在师徒二人之间,说道:“冯叔,知非是人,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他什么都没做错。” 冯清越冷笑问道:“少爷,你在说什么胡话?我调教出来的徒弟,难道你用起来不顺手吗?” 燕淮哽住一瞬,而后坚定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把知非当成工具,或者别的什么。他从前是我的手足,同伴,家人,后来是我的伴侣,恋人。 “我没有哪怕一刻,因为他的驯顺感到高兴,我爱上的,也不是他的小心谨慎。他不是我的狗,从来不是!在我身边,知非想做什么,都可以。” “竟然有人,会把自己的狗当做家人……”冯清越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这次不同于刚刚那种冷笑,而是多了几分自嘲。 他是孤儿,襁褓中被师父收养,长在侯府,从记事起就被教导如何成为老侯爷最合格的狗。 他也没有辜负师父的嘱托,成了老侯爷形影不离的侍卫、死士。 二十出头的年纪,也遇到过能轻易牵动自己情绪的人,但很快了断,主动与对方割袍断义。 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也可以是人。 原来他也不是生来,就必须匍匐在主人脚下的。 但他也只是突然恍惚了一瞬,而后又对此嗤之以鼻。狗就是狗,怎么做人,笑话而已。 冯清越似乎看见了燕淮怒气冲冲地拽着宁知非离开,似乎还看见宁知非回头看向自己,动了动嘴唇。 他没听清宁知非说了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无非是些恩断义绝的话。 无所谓了,冯清越想,这条路已经坚守了一辈子,临到头也没有回头的必要。 他走到门口,关上了院门,只是在想,永远不要再见到宁知非。他是自己教坏的失败品,地下见了师父,也没脸说出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 上了马车以后,燕淮脸上已看不出表情,冷着一张脸,反反复复揉搓着宁知非的手。 “我不知道他曾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做过许多不好的事,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带你来见他。” 冯清越对宁知非的管束,永远只在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光,他也不会允许宁知非将那些事带到光下,燕淮无从知晓。 后来宁知非逐渐长大,他和燕淮的接触越发亲密,冯清越也不再体罚,但儿时的恐惧已经产生,他总有无数手段让宁知非乖乖听话。 宁知非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冲燕淮摇头:“我同侯爷来见他,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是他出尔反尔骗了我,根本没有好好对待阿姊。但我没有想到,想听到一句实话,有那么难。” 至于冯清越的悔过和歉意,更是不可能的奢求,直到现在他也并不觉得有错。 回去路上,宁知非有些累,依然靠在燕淮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燕淮摸了摸宁知非落下的碎发,侧着脸略低下头亲吻宁知非的额头。 有几个瞬间,燕淮是真想杀了冯清越,可冯清越毕竟救过父亲许多次,如果没有他,或许今日早都没有成安侯府。而且又将宁知非养大,即便是燕淮,也没办法轻易动他。 燕淮能做的,只有永远不让宁知非见到他而已。 回到府上时,天色已晚,顾信泞站在门外的巷口,见到马车停下,就立刻追了过来。 顾信泞专门守在侯府前,必定是出了大事,燕淮让程鹤远去扶宁知非小心下车,自己先从车里出来。 “侯爷。”顾信泞在车前行礼。 燕淮来不及扶起他,只道:“出了什么事,你先说。” 顾信泞起身说:“两件事,一件是假公主捉到了,关在仪鸾司,等待陛下接下来的处置。第二件事是,午后辽国郡主那里送来了恒王调查到的,陆相里通辽人的证据,陛下看了非常生气,顾不上宫门下钥,连夜让人把陆相带进了宫。” 本来计划打算捉到假公主后,将其认成真的,断了陆相的后路,并借机看看还能不能让真公主出手,但如今韦焱正在气头上,连夜把陆相叫进了宫,恐怕是打算直接跟他摊牌。 燕淮立刻转身,看向还在车里的宁知非,说:“知非,趁着宫门还没落锁,我得进宫一趟。”如今陛下跟陆相各自为政,互相提防着,想要找到真公主难于登天,但如果陛下念着师徒之情对陆相通敌的事过往不究,两人达成合作,说不定真能把真公主给找出来。 燕淮几乎已经确定南心雪如今的身份。这几个月来,南心雪暗中做了不少事,并不是毫无破绽可言,他答应了知非会护好南心雪,就一定要护好。 顾信泞当然不知道燕淮的想法,他来报信,只是觉得陛下提前和陆相摊牌,会打乱现在的计划。 “侯爷,我陪你一起,就不下车了,马车直接去宫门口吧。”宁知非说。 燕淮应下,叫着顾信泞一起上了车。
第63章 63坦白 韦焱把陆纪名叫去的御书房。 他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拿着耶律锦今天递过来的证据,觉得又气又好笑。 韦焱翻来覆去想过很久,却想不明白,自己已经给了陆纪名能给的一切,为什么陆纪名还不满足,为什么要为了区区金银背叛自己。 这令他痛苦,寒心。 现在就是那个韦焱心里定下最后期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让陆纪名进宫,完全没有顾忌他们之后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会不会影响到什么。 他忍不了了。 陆纪名到得很快,他被急召进宫,没换官服,身上穿了件袄袍,裹着大氅。见陆纪名进了屋内也没把外氅脱下,韦焱才想起他一向畏寒,从前年轻时,到了冬天,手也总是冷的。 时间过得太久了,明明曾同榻而眠,如今也生疏起来。 也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早已如前世一般遥远。 陆纪名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假笑,看起来似乎性格和软,其实谁也没韦焱清楚这个人骨子里有多倔。 “陛下大晚上的,这么急着把我叫来,是为了什么?” 韦焱攥紧了手中陆纪名写给辽人的几封信,连带着恒王审问得出的口供一起,砸向了陆纪名:“你自己仔细看看!” 陆纪名弯身捡起那些证据,扫了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没有减淡,也没有开口辩驳什么,静静地,似乎等待着韦焱接下来的行动。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有什么想为自己分辩的?”韦焱起身,走向陆纪名。 “都是实话,臣没什么好说的,更没什么好辩的。”陆纪名跪在了地上。 当初怀疑南平公主人在辽国恒王手里,所以联络了与恒王一向不睦的景王。从通过简家给景王送去第一封信开始,陆纪名就已经想过了会有今天。 韦焱走到陆纪名面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他的侧脸,随后动作突然一顿,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陆纪名没有反抗,但脸很快红起来,他变红的脸,让韦焱想起很多年前,在这宫里,他们亲近时,陆纪名脸上染上的绯红。 陆纪名呼吸变得急促,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上,他以为韦焱会掐死自己,但没想到韦焱突然又松了手。 “我真恨你,真的。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但这么多年,权力、富贵、家族,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了,你到底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韦焱背过身,不想让陆纪名看到自己的失态。 陆纪名捂着脖子上的掐痕,瘫坐在地上,猛烈地咳嗽,随后是呕吐,吐到眼泪出来,才哑着嗓子说道:“我需愈w宴要南平国库里的那枚金丹,救我儿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做这一切,只想得到那枚金丹。” 韦焱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金丹?那枚传说中的金丹?无稽之谈!如果真有长生不老的金丹,顺帝为什么不自己吃,凭什么留给你?” “但那又怎样,哪怕只有一线的可能,我也得去找。”陆纪名疯了一样,朝韦焱叫喊道,“韦识夏,我告诉你,不止是私通辽国,如果用整个大齐去换我儿子的命,我也双手奉上!” “你疯了。”韦焱冷冷地说,“为了你那个野种,你什么都不要了?”陆栾,竟然是为了陆栾。 “那是我儿子!他才二十岁,他这辈子才刚刚开始!我不可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的。”陆纪名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像是在流泪。 说到“死”字时,陆纪名甚至打起了磕绊,他从未这么畏惧这个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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