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我还是习惯……” “前面人多,挤着你怎么办?”燕淮柔声问。 “不会的,侯爷。” “那挤着孩子怎么办?”毕竟跟宁知非相处了这么多年,燕淮还是知道怎么让宁知非退无可退的。 宁知非总觉得他自身不重要,可是如果关系到了孩子,就一定会事事小心。 果然燕淮一说,宁知非低头看了看肚子,没再说什么,乖巧地站在了燕淮身边。 胎儿长得飞快,不过几天过去,便又大了许多。 即便宁知非属于不太显肚子的类型,到了这个月份,隔着袍子也能看出一小团隆起。 燕淮如愿以偿,与宁知非并肩走在了集市上。 宁知非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好像当年在宛陵的时候,侯爷也是用同样的说辞让自己走在他身边的。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侯爷还是同样一套说辞,而自己,还是在为这套说辞妥协。 罗岱跟在两人后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程鹤远主动提出看马车,不跟着过来了。 因为实在是太尴尬了!! 这俩人走一起,就完全不把别人放在了眼里。往日在汴梁,侯爷还会有所顾忌收敛,一旦到了没人认得的地方,侯爷变得比平时在府里还腻歪了许多。 不光走哪都要拉着宁哥的手,要不是宁哥还有着身孕,估计侯爷整个人都要没了骨头倒在宁哥怀里。 罗岱觉得还是程鹤远有跟在侯爷身边久了有见识,知道有些热闹不如不凑,自己现在跟着也不是,不跟着也不是,倒有点多余。 这次出来带的银子和银票都不多,燕淮买了几张皮子说带回去给宁知非和燕双做袄,其他也没什么花销。 走到集市尾部的时候,有个很突兀的帐子,外头排了好些人,燕淮便让罗岱过去问问是做什么的。 罗岱好巧不巧,问了个辽国本地的老头,是个不太会说汉话的契丹人,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才弄清楚原委。 这帐子里头是他们的萨满,传说去西方修行过,得到了神的赐福,已经活了百年,却容颜依旧。 附近几座城的人对她非常尊崇,萨满每逢初一、十五会轮流在各地集市上为当地居民占卜。 前些日子萨满家中有事耽搁了几天,十五那场的占卜于是延期到了今日。 “这么说倒也新奇,不如去看看。”燕淮说。 宁知非其实不太情愿,但燕淮想去,他便没有拒绝。 排队进入帐子的人虽多,但出来得都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排到了帐子前。 罗岱没跟进去,守在外头。 萨满的帐子里很暗,借着光,宁知非能看见里面挂满了各种动物的干尸。 穿着袍子的萨满坐在桌前,兜帽遮着,并看不清她的面容。她面前有颗水晶球,只比蹴鞠用的球小了一圈,一看便价值不菲。 辽齐相邻百年,少不了各方交流,汴梁子弟多少要学些辽国话,不仅燕淮会,宁知非也会一些。 燕淮开口用辽话同对方交流,询问自己身上毒的解药的下落。 没想到萨满直接开口说了汉话:“会解决的,你身边的人,会带给你,不用担心。” 宁知非想起前些天落梅许诺等回到汴梁会把解药给自己,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个萨满是不是真如当地居民所说活了一百多年并不重要,她身上是有真本事在的。 帐子里宁知非是不敢再待下去了,他怕萨满从自己身上看见了多余的东西。他身上藏了一些需要被带到坟墓里的秘密,被旁人知晓了,只会带来不幸。 燕淮又询问萨满关于南平公主的事。 “她当然活着,但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我不能为了彰显自己的无所不知,就将一个无辜的人推进火坑。”萨满说,“但无论她在哪,都不会对你的国家造成威胁……我只能告诉你,现在所有人做的事,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说没有人能找到南平隐藏起来的宝藏?这对陛下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近些年国库日渐吃紧,陛下也想找到那批遗宝解决燃眉之急。 不过至少这意味着别人也找不到,不会有人用这些财宝生出事端。 燕淮向萨满道谢。 将告辞离开的时候,萨满忽然开口,染着丹蔻的指甲指向宁知非:“你留下,关于你的事情,我很感兴趣。” 宁知非看了看燕淮,只听萨满又说:“只要你一个人,让他出去。” 燕淮不放心地看向宁知非,宁知非意识到萨满果然看出了什么,于是回握他的手,低声道:“侯爷先出去吧,不会有事的。” 燕淮不太放心,指了指帐外:“我和罗岱在外面守着,一旦有事一定要喊人。” 宁知非应下。 待燕淮彻底离开后,萨满才突然开口:“我看到了你的命数,我也知道你不想我将关于你的事说得太清。” “谢谢您的体谅。”宁知非说,“我也只是不想因为我,连累不相干的人。” “你的命也是很苦。” “至少现在我也还算是开心。” 萨满赞许地朝宁知非说:“你能看得开,也很好。” “没什么看不开的,总要活下去的。” “但你其实并没有表现得这样坦然,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总担心连累身边的人,所以把一切藏起来,压着自己,喘不过气。” 宁知非没有应声,萨满确实说到了自己的死穴。 不愿意认下燕双,不愿意回应燕淮的心意,说到底,师父的规训、对老侯爷的承诺、为了保护阿姊,都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他最怕的,其实是自己身上的枷锁连累到侯爷和少爷。 宁知非想,如果当年能克制住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和侯爷有所逾矩,没有生下少爷,或许这些年来,他的梦魇会少上许多。
第37章 37彻悟 萨满盯着自己面前的水晶球,对宁知非说:“你是一条被困在浅滩上的龙。” 宁知非笑起来。 龙困浅滩,再飞不起来,成了等死的凡物。 “那会有办法改变吗?”宁知非问。 萨满缓缓摇头:“可惜沧海桑田。” 这话说得再残酷不过,海都没了,还谈什么飞不飞的。 “确实,我的家族,已经没有挽救的必要了。”宁知非早知道的,他原本不该有此一问。 “这次到上京,你会见到很多亲人。” “对。”宁知非笑起来,“我还有很多亲人,都在上京,活得好好的,他们中的很多人我从来没见过。不过就算这次见到了,我也不会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你的亲人都很爱你……至少和你亲近的那些人,他们都很想你。”萨满像是在宽慰宁知非。 宁知非想起很久以前:“我重要的亲人,曾经为了护住我和阿姊,死在了齐国。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为我遇到危险。” “他们并不是因为你们而死,正相反,是你们帮助了他们。” “或许吧驭盐兀,只是我总觉得,如果没有我,他说不定能逃走的。”宁知非垂眸,不再想说了。 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事,突然说出来,他竟觉得不习惯。 他曾以为这些事,会藏在心里,直到死去的那天。可真同别人说了出来,也并不像他预想得那般天崩地裂,反倒产生了一种难得的解脱。 “算了,过去的事情,确实不该提了。”萨满像是能读懂宁知非心中的想法,“我要说说未来了。”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宁知非朝着萨满摇摇头,他并不太想听。 “我只是想说,你担心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你或许可以更加坦然一些,不要总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你的子女,你的爱人,都不会有事,你怕的事,都会解决的。” “真的?他们都不会因为我……” “真的。不用担心,好好珍惜你的生活,更坦荡一些吧。”萨满摘下兜帽,露出面容。 她脸上带着慈爱的深情,这与她年轻的容貌有些格格不入。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宁知非问。 萨满说:“因为我是契丹人的萨满,我平等地爱着所有身上流着契丹血脉的孩子,我希望你们都能坚定地迎接未来的一切。” 宁知非走出帐子,仍有些恍惚,他还在反复咀嚼着萨满的话。 他担心的一切,令他窒息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似乎得到了允诺,却依然不安。 他不敢冒任何风险,可他忍不住想起燕淮一次次期待后失望地望着他的神情。 总要有所改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去……他爱重侯爷,心甘情愿毕生跪服在他的脚边,仰视他,听命于他,永远做他的爪牙、狼犬。 可如果侯爷真的希望他能站在他的身边……他努努力,或许并不是做不到的。 只是,他可以接受自己成为侯爷的夫人,把身上的担子和风险分给燕淮,却不能让自己的骨肉也背负起父辈的梦魇。 或许腹中的孩子已无法避免,但至少阿双……至少不会有人知道阿双的身世,他还能护住阿双。 还有阿姊……阿姊尚且生死不明,虽然师父说过,只要自己本本分分,阿姊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可几十年过去,宁知非从来也没有见过她。 他想,师父或许一直在欺骗自己,或许阿姊已经不在了,否则为什么不来见他? “知非,怎么了?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燕淮已经迎了上来,见宁知非出了帐子不说话,心里担忧,便迎了上来。 “没什么,侯爷。咱们继续启程吧,我想快些回去,见到阿双……” “好。”燕淮抓住宁知非的手,“咱们快些回去,阿双肯定也想我们了。” 在集市上逛了不过几个时辰,燕淮便疲倦了许多,干粮也没吃下去多少,就困倦地睡了过去。 宁知非让燕淮枕在自己膝上,细细思索着这些天来燕淮的不对劲。 在萨满帐中的时候,燕淮朝萨满问的问题,就足够验证这些天来,宁知非苦苦找不到证据的疑惑。 如果燕淮的身体当真无碍,怎么会见到萨满后开口便问解药的事? 于是燕淮醒来后,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侯爷如今与我倒是生疏了许多。” 燕淮觉得宁知非似乎哪里跟往日不一样,但一时间讲不出,而且也确实被他突然的质问吓了一跳。 “咳咳……知非,你这是哪里的话?”燕淮心里着急,一开口便咳得很厉害,宁知非更加笃信燕淮的身体确实不像他说得那样无碍。 燕淮掩唇咳了数声,忽然一僵,迟迟没有将捂在唇上的手拿开。 宁知非心中涌起寒意,握住燕淮的手腕,质问道:“侯爷,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有什么话,如今连我也告诉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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