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还能往后看?”南安洛说,“身后有什么?墨城?笑话一样。” “我在墨京,见到了南心霖。”宁知非开口,他算着,南心霖也是南安洛的亲人,他的堂侄女,南安洛也应当是会挂念的。 “我没有见过她,我来上京时,她还没有出生。”南安洛问,“她还好吗?” 宁知非摇头,他没办法昧着良心骗南安洛。 “她肯定比我还不甘心。至少我是愿意陪在阿泽身边的。”南安洛说,“她一定很恨,南平的皇位无论怎样都轮不到她,她也没有享受过一天身为皇族的权力,可却要为那些素未谋面的百姓,嫁给不喜欢的人。” 他们明明都是人,却活得还没有鸟兽自由。 聊了一阵子,燕淮匆匆进来接人,带了满身寒气。 宁知非见到燕淮,拿起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才起身朝南安洛告辞。 南安洛对着燕淮,冷笑道:“你倒安逸,扔他一个人大着肚子站在风口里等你。” 宁知非没想到南安洛会突然把矛头指向燕淮,但似乎也意味着,南安洛已经猜出自己腹中孩子的身份。 燕淮看向宁知非,眉心稍稍有些皱紧:“不是说了,不舒坦就去厢房……” “谢侯爷关怀,属……我没事,是王妃盛情难却,邀我过来。” 燕淮听出宁知非刻意在同自己拉开距离,担心自己的关怀引起恒王一家的注意。 燕淮却只觉得心疼,无论何时,他总是事事考虑着自己。 南安洛问:“你会在上京留几天?”这话是问的燕淮。 “大约三四天。”宁知非身体不便,上京又太冷,他们还是早些回去。 “这几天想必王爷同你都有事相商,不如你把你的侍卫借我,等你回去再还给你。” “这……”燕淮当然不愿意。 南安洛扬眉:“舍不得?” “嗯。”燕淮倒是回答得坦荡,当然舍不得语阎乄。 “这可由不得你……”南安洛目光转向宁知非,“陪陪我,你乐意吗?” “侯爷,有罗岱和程统领在,应该不会有事。”宁知非给了燕淮一个暗示的眼神,既然南平公主有可能在上京,跟着她小叔总比跟着恒王更能发现蛛丝马迹。 ----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王勃 休向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苏轼
第40章 40马球 回到驿馆,燕淮把今日同恒王相聊的事悉数告诉了宁知非,包括恒王答应帮忙找到陆相和辽国往来的证据,作为交换,大齐要帮恒王找到两个表侄。 宁知非也问了和燕淮问恒王一样的问题:“怎么找?” 茫茫人海,想找到两个特定的人非常难,名字可以改换,没有样貌特征,总不能指望着跑去汴梁城里吆喝“谁是萧远望的孩子”,等人主动跑过来搭理。 “说是有颗家传的珠子,应该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至少可以作为确定身份的凭证。” 说到这里,燕淮顿了顿,突然问:“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叫什么?” 宁知非笑了笑,在心底默念了三个字,随后在说出口前将那个名字彻底抹去:“不记得了。” 燕淮静静地看着他,今晚的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终于窥探到了宁知非深埋的一爿过往,可似乎只是他的一次自作多情。 原来宁知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毫无隐瞒,他也是会骗他。 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骗他。 他骗他,一定也是为了他。 燕淮无论是如今的身体状况,还是心理,都实在没有力气去生宁知非的气,坐到凳子上,拍了拍腿。 宁知非一语不发,坐了过去。 燕淮弯身,将头埋在宁知非的颈窝间,闻着他皮肤上散发出的淡淡皂角香气。 燕淮压着嗓子,开口时带了些鼻音:“没关系,我可以等。” 他没说等什么,宁知非也并没有问。 他们都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其实心知肚明,只差一句问出口的话而已。 一夜无话。 隔天依旧去恒王府上,燕淮去见耶律泽,宁知非则去找南安洛。 南安洛坐在屋里,显得很悠闲,看不出昨晚的一腔怨愤。 “坐吧。”看到宁知非过来,南安洛没有起身,语气里像是在招待一个客人。 宁知非没有同他客气,坐到他对面,随后听南安洛说:“把手伸出来。” 宁知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做,南安洛只要不拿他的身体冒险,他让自己做什么宁知非便做什么。 南安洛指尖搭在宁知非的腕子上,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阿泽怀锦儿的时候,我实在不放心,学了一些医术,皮毛而已。”南安洛解释说。 宁知非点头,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覆在肚子上,担心胎儿会有什么问题。 “很健康,你放心。”南安洛似乎能看出宁知非的担忧,开口说,“倒是你,思虑过重,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宁知非摇头,很多事情他总会想得比别人多,不是有意,而是他生存下去的本能。 南安洛见宁知非放在肚腹上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于是询问他是有什么不妥。 宁知非依然摇头:“它好像知道你在看它,有些害羞,动弹得厉害。” 南安洛笑起来:“它闹腾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感觉到了它爹爹的不安,所以也跟着害怕。” 宁知非垂眸,没有反驳南安洛说自己是孩子的爹爹。 或许因为听到了萨满的话,前路的迷雾好像被吹开了些许,让宁知非能得到些许心安。 也或许这里远离齐国,没有师父,他可以不必担忧太多。 正聊着,侍女交给南安洛一个木盒子,南安洛将木盒放在桌上,对着宁知非的方向打开,询问他:“你见过阿锦没有?” “还未曾见过郡主。”宁知非老实地回答道。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南安洛说,“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他像每一个宠爱孩子的父亲,无论儿女长成什么模样,有多令人闻风丧胆,他仍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始终是个天真讨喜的孩子。 南安洛说话间,从木盒里拿出一块羊脂玉佩,上面雕刻了一枝覆雪寒梅。 “那孩子走得匆忙,东西忘带了,回到汴梁以后,你能替我转交给她吗?” 宁知非接下玉佩,拇指轻抚过梅花的瓣间,将玉佩收下:“王妃放心,一定安然无恙地交到郡主手上。” “记得物归原主就好。”南安洛笑起来,起身看了眼院子,朝宁知非说,“今日阳光不错,庆合长公主办了场马球会,请我过去,不如你就陪我出去一趟吧。” 宁知非犹豫,南安洛拽起他的手腕:“别担心,会有人跟你家侯爷说的,他不会怪你。” “好吧,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若有人问起……” 南安洛明白他的意思,他是齐国的人,若被人问起身份,确实不便如实相告。 “我就说你是……锦儿房里人!” 宁知非猝不及防被噎住,转瞬意识到南安洛在逗自己,朝他笑着摆手:“王妃可饶了我吧,郡主怎能瞧得上我这样的人?” 南安洛爽朗地笑起来,让下人给宁知非拿了套袍子。 从墨京一路过来,为了不引人注目,燕淮他们中途便换上了辽人的服饰,但南安洛犹嫌不满,给宁知非重新打扮了一番。 “这样倒像个辽国世家的公子了。”南安洛满意地说道,“届时有人问起,我便说你是萧家旁支的孩子,一直住在外地,此番特来探亲,我带你见见世面。” 辽人的袍子臃肿,将宁知非的肚子挡了七七八八,他本就长了张不太看得出年龄的脸,镜中人倒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 辽人早习惯了上京苦寒,即便是冬日也禁得住寒冷,也敢在马上飞驰打球。 年轻孩子们在场上驰骋,场下则成了勋贵们的社交场所,家长里短聊着,有人问起宁知非的身份,南安洛脸不红心不跳,替宁知非编造起身世来。 萧家是辽国大族,本家的人都认不全,更遑论那些数不清的旁支,旁人应和着,没有半点质疑。 宁知非跟着南安洛,南安洛让他称呼谁,他就跟着称呼谁,被人当成了小辈,竟还收到不少见面礼。 到了中场,南安洛带宁知非去见了马球会的东道主庆合长公主。 长公主是恒王的三姐,年过五十,面孔上已经生出皱纹,但雍容的气度令她看起来没有苍老的感觉。 “你身边的是萧家的孩子?”跟南安洛寒暄了几句,长公主便问起宁知非。 南安洛依旧点头,看来是打算彻底将宁知非的身份偷天换日。 “这孩子长得俊俏,京中这些萧家子弟,顽劣的顽劣,蠢笨的蠢笨,竟都没有这孩子长得像当年的萧公子。”长公主拉起宁知非的手,细细端详起他来,“孩子,你叫什么?” 宁知非看向南安洛,心想拉着自己到处说了这么久,总不能连名字都编不好。 “他是宁字辈的孩子。”南安洛随口说,“叫萧宁知。” 宁知非哭笑不得,怎么直接把自己名字变了个声调,生生截掉了一半? “好孩子,模样好,名也好听。”长公主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一枚镯子,放进宁知非的手上,“我心里是喜欢你的,只是我一看见你的模样,便想起远沁和萧公子兄妹俩,难免要伤心。” “我跟远沁自小一同长大,比亲姐妹还要亲,小时候萧公子总给我们摘柿子,说吃了柿子,就能事事如意……也不知道远沁的孩子如今怎样了?” 长公主话说了一半,突然哽住,朝着宁知非摆手,接过身边婢女递来的帕子,抵在眼角擦泪。 南安洛宽慰道:“嫂子当年去世时,我年岁尚小又是初来上京,想着过几年能回去,没想到墨京竟……若是早知道,说什么也要赶回墨京将两个侄儿接来。” 长公主摇头:“活着的那个是叫南心雪?远沁曾经信里跟我提过孩子们的名字。” 听见南心雪的名字,宁知非立刻警觉起来。瑞王曾说过,南平公主的名字大约就是叫南心雪。 那么长公主口中的远沁,应该就是南平顺帝的皇后萧氏了。 “是。”南安洛说,“心雪如今下落不明,锦儿这次去汴梁,我也让她帮着找找了,说不定能带回好消息。” 原来耶律锦去汴京,确实——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找到南平公主。 长公主细细嘱托道:“若是找到了,一定带她来见我。说起来,我还是她的干娘。” 南安洛应下又替宁知非谢过赏赐,然后才带宁知非离开。 “怎么样,看见庆合长公主的反应,你应该清楚了吧?我和阿泽可没骗你家侯爷,心雪真不在上京。”回王府的马车上,南安洛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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