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地一声,羽箭从后穿过小勇士脖子,将他钉上了城墙。 鲜血从小勇士的脖子中汩汩涌出,慢慢染透了他前面的灰岩石墙。 凌冽凝着雪眸,慢慢松开弓弦,上好的牛角弓发出了“嗡”地一声,像琴师绝弦时的筝鸣,又好似裂帛断锦。 将弓抛还给阚部首领,凌冽转头看向三公子,“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城楼。” 他神情冷漠,雪眸微挑,像白骨上盛放的暗红色彼岸花:残酷嗜血,冷艳轻佻。 阚部首领双手接弓,三公子更是愣了好一会儿,“……没没没,您说的哪里话!” 微风吹拂,广场一时肃然。 最后,凌冽遥遥看了眼那具尸体,转身,径自转着轮椅离去—— ○○○ 亲手替元宵报了仇,凌冽没回房间,而是一个人在附近逛了逛。 他穿过一整片广场,从坡道缓缓登上城墙,日头渐西,远处的尸骸已被取下,勇士们正打来清水、卖力地擦洗着墙面上留下的一滩血迹。 汩汩流淌的血水,顺着城墙根的暗渠汇入护城河。 城外汇聚的百姓对此一无所知,依旧热情地将盛满了瓜果的篮子举过头顶。 凌冽低头看看自己双手,因常年习武的缘故,他指腹、骨节和虎口处都有一层薄茧,指甲却被元宵修剪得滚圆透亮,隐隐还透着一点粉,他抿抿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晚夜微风掀起北宁王高束的墨发,他缩了缩脖子,下一瞬,身上就被盖上了一条绒领的墨色大氅。 凌冽回头,于落日金辉中,看见了同样金灿灿的小蛮王。 小蛮王站在逆光的阴影里,他胸膛起伏、气喘吁吁,赤|裸的上身周围都氤氲着汗水蒸腾的雾气。白蒙蒙一片的雾气被晚霞染过,裹着那头蓬松的金色长卷发,像从五彩祥云中款步走出的上神菩萨,叫凌冽挪不开视线。 乌宇恬风上前,这时,凌冽才发现他脸色有些发白: “哥哥叫我好找。” 凌冽皱眉,那边城楼下方,几个勇士正好拿来了草席裹尸体。 乌宇恬风也看见了,他目光闪烁一下,然后错开了视线。 凌冽见他如此,双手无意识地紧了紧:“怕了?” “不怕。”乌宇恬风答。 “那——便是觉得我残忍?” 乌宇恬风摇摇头,蹲下来,牵起凌冽双手,“杀人偿命,都是寻常,哥哥没做错。” 他低垂下眉眼,将眼中那些暴虐的情绪藏起来,也根本不敢告诉凌冽,刚才他回到城阁内,发现凌冽没在房间,自己内心有多恐惧,是如何发疯般的狼狈。 一路寻来,若非有个小宫女告诉他看见凌冽上了城楼,只怕他要调兵来寻。 乌宇恬风深吸一口气,轻叹道:“元宵对哥哥要紧,若换成是我,恐怕会让阿虎生吞了他。” “……”想到那只吊睛白额的老虎,凌冽缩缩脖子,复问道:“那你刚才什么眼神?” 乌宇恬风掌心很热,两人的手交握到一处,很快就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他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竟切换了苗语,小声道:“我怕。” “怕?”凌冽也换苗语,“你不说你不怕么?” 乌宇恬风唇边泛起一抹苦笑,他自然无法诉说,他刚才的那份心情: 焦虑,恐慌,心上好像缺了一大块。 他怕,他当然怕! 即便有子母蛊,他也怕凌冽离开,怕凌冽突然告诉他不满苗疆一切,怕凌冽潇洒地抽身离去: 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 …… 这些,他不敢,自然也不好说出口。 沉默得久了,凌冽也便问得急,情急之下,乌宇恬风突然想起——今晨伊赤姆递给他的一封信,从殿阁寄过来的。他忙从随身的衣袋中抽出信笺,磕巴道:“……哥哥你先看看这个。” 凌冽接过来,发现此信是留守殿阁的基宁部首领写来的。 摩莲城事毕后,伊赤姆就给殿阁那边去了信,这封,算是殿阁那边的回信。四部首领又让“遂耶”和“风”两部的首领带队南下驰援。而五圣使阿幼依听闻元宵受伤,竟也专派了个小姐妹过来。 信上说,那姑娘十二岁,唤名阿米连,也是一位天赋极高的灵巫,虽是阿幼依的好友,但大方细心、成熟稳重,待人接物上,基宁部首领在信中都赞她老练,说她在用毒驭蛊上也不差,能在危机时护元宵周全。 读到此处,凌冽才稍放心下来。 接下去,信上的叙述就有些遮遮掩掩,凌冽看了两遍,才明白那些苗语的意思是—— 阿曼莎打伤了守卫,深夜越狱。 基宁部首领担心阿曼莎南逃联络乾达,他请乌宇恬风示下——对阿曼莎是缉是杀? “阿曼莎不会,”凌冽摇头,直言道:“那姑娘性子直率,嫉恶如仇,不会是非不分。” 见凌冽的注意力被转移,乌宇恬风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是啊,我也这样想,所以我命人去追阿曼莎,让他们跟着,能劝回来最好,不能也暗中提供保护,莫叫乾达再害了她。” 凌冽点点头。 乌宇恬风却偷偷看了凌冽一眼,故意做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声嘟哝道:“哥哥没……就好。” “什么?”凌冽没听清。 乌宇恬风欲盖弥彰地摆摆手,憨笑。 凌冽眯眼,又想起之前他们谈论的话题,便继续追问道:“你别岔开话题,这个和我问你的又有甚干系?一封信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乌宇恬风翡翠色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狡黠。而后,他认真地看着凌冽噘嘴,“这都不怕吗?!她可是阿曼莎诶!” 凌冽没明白。 乌宇恬风站起来,跺了跺脚,他演戏演全套,甚至还扯了扯自己金色的长卷发,“阿曼莎——她!曾经稀饭窝诶!”小蛮王拖长了声音,眼睛睁得又圆又亮,“哥哥你——为森莫不次醋啊?!” “……” 凌冽懵了。 乌宇恬风却低下头,绿眸沉沉地看着凌冽膝上的绒毯,忍不住地伸出手去揪上面翘起来的毛毛,“锅锅不仅不吃醋!还、还帮她嗦发!哼!锅锅你、你素不素根本不稀饭窝!不在夫窝?!” 其实,经过这么几个月,小蛮王的中原官话已经很娴熟。 而凌冽为了方便与众人沟通,也多用苗语。 凌冽半点疑心未起,只当小蛮王是着急,所以发音糟糕。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捏捏小蛮王鼻尖,“那你‘稀饭’她吗?” 乌宇恬风忙摇头,“我只喜欢哥哥!” “那不就成了,”凌冽笑,“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乌宇恬风却不依,他大高的个子,竟噘着嘴,嘟哝道:“不行不行,哥哥怎么可以不吃醋。” 凌冽哭笑不得,刚伸出手想去拉小蛮王,那幼稚的小东西就起身大大后退一步:“哥哥不许动手动脚!” “那……”凌冽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问,“你待如何?” “我……”小蛮王眼睛滴溜溜一转,点点头,“我要生哥哥一炷香时间的气!” 一炷香? 凌冽飞速地眨了眨眼睛。 乌宇恬风却又偷偷看着他,轻咳一声补充道:“所以待会儿哥哥再来哄我!” 说完,他便一阵风般消失在城楼。 剩下凌冽,坐在漫天红霞里:“……” 作者有话要说:*参看电视剧《法医宋慈》的《晒镰案》 *长命辫:就四周短,单独在后脑勺哪儿有一根长的那样,我们这叫长命辫,小孩祈福用的,不知你们那边有没有这种叫法~ *火山豆:这个参看“夏威夷果”。 ------- 恬恬:我生哥哥一炷香时间的气,哥哥待会一定要记得哄我! 凌冽:?要是我忘记了呢。 恬恬:时间到了,我不生哥哥气了。 凌冽:??? - 谁不说一句,#醋精小蛮王 好哄#呢?
第51章 几日后, 殿阁援兵赶到, 大军便离开摩莲城,南下落凰坪。 落凰坪是黑苗所在螳螂山下一片由海水冲击而成的滩涂,距离摩莲城有约莫两日的路程。 自从凌冽给小蛮王讲过《鹿车共挽》的故事,这一路上, 他就跟吃错药般:不是借口“我还在生气”, 就是嚷嚷着“哥哥哄得不对”、“哥哥哄得不好”耍赖撒娇: 每日晨起,无论是在战象上还是在军帐里, 他都会侧躺到凌冽身边,以臂托腮, 用他大半个身体挡住凌冽的光,当凌冽睁开眼睛, 就会看见一道金灿灿的瀑布,瀑布中间则有两颗亮闪闪的翡翠宝石。 宝石主人的头一句话, 准是:“哥哥早!” 然后, 他的两颊、额心、鼻尖或下巴上, 就会落得一个湿漉漉的啄吻。 紧接着, 便有第二句。 这第二句,乃是一问, 问的人却不论答案, 只一味穷原竟委, 喜欢抢在凌冽挑眉前开口,道:“哥哥今天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 哪有人天天这般问的。 每逢此刻,凌冽就会长叹, 然后拧起眉瞪他骂他。 可晨起嗓音沙哑,慵懒带着黏腻,一记眼刀丢出去, 落在乌宇恬风那里,都只是含嗔带怨的调情。 于是,小蛮王就会哼起歌来,然后混不吝地丢出第三句:“哥哥想好今天要怎么哄我了吗?” 凌冽:“……” 他算是被这小王八蛋讹上了。 一句“生气要哄”,生能利用三日。只要他提一句“你差不多行了”,金灿灿的小混蛋就会扑闪绿色大眼睛泫然欲泣:“哥哥要穿着漂亮衣服回去了吗?哥哥不要恬恬了吗?” 他提《鹿车共挽》*,他惯偷香窃玉。 偏偏,凌冽就吃这一套:没法儿拒绝泪眼婆娑的金发“小美人”。 ——谁让他比自己小呢? 北宁王点点头,人为长者,理应恢廓大度。 如此,虚长五岁的中原“大哥哥”还是没能逃过南蛮“小美人”的连环套路:他们到落凰坪这日是夜里,凌冽累得很,勉强撑着洗漱,双脚还泡在热水中,就已坐着睡过去。 元宵伤重,留在摩莲城养伤,由阿米连亲自照顾。 影十一刚从西州回来,影五和影六虽跟着,但凌冽却不想让他们变成小厮。 最后,是随军的索纳西主动提出来帮忙,他在军中的差事做完后,就来帮着凌冽做点端茶倒水的事儿,并在凌冽准备拒绝时,硬用憋足的官话腔调,说他这是在“孝敬师傅”。 凌冽拗不过,只能默许。 看着昏睡过去的华邑姆,索纳西一时有些无措,他一面心焦怕铜盆中的水变凉,一面又觉得凌冽眼底淤青、既然好不容易睡着,便让他多睡一会儿。
162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