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左等右等,阴风阵阵也没盼来半个人。 小管事心里又怕又委屈,眼泪大颗大颗止不住地往下掉。 …… 凌冽听到这里,忍不住担心地看了元宵一眼——南境地势比中原高上许多,这里昼夜间温差极大,不用等毒蛇猛兽出现,小管事极可能先被冻死。 “那你之后……” “呃……”元宵想起自己最后得救的经历,脸色一阵青白,却还是乖乖答道:“是、是他们蛮国的五圣使找到我,将我、将我送回来的。” 凌冽没多想,松了一口气,“嗯,你运气好。” 元宵想了想,最终选择不告诉王爷那条恐怖大蛇的事。 “那……之后呢?” 元宵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最终还是在凌冽的催促下,道出了实情:他回来时,屋内只得凌冽一人。 南屋的一切收拾得很妥帖:门前洒满了橘黄色的望江南,进门后的桌上放着透明的琉璃盏,下用矮烛温着,里面泡着的花草明显经过精心挑选,色泽明亮,香甜扑鼻。 轮椅被推到一边,床旁放上了方便凌冽移动的圆凳,床帷附近悬挂着好几个安眠香囊。而凌冽的所有衣衫都被整整齐齐地挂到了远处的木施上,从外头的裼衣到里面的蓝地锦袍,没一件错了顺序。 就连凌冽的黑色长靴,都被整整齐齐地顺到了一边,铺着柔软狐裘的脚踏上,放着的是一双外饰玉珠、丝帛为地的彩绣睡鞋。 元宵自忖他亲自收拾,也不会比这更好。 细细说完这些,小管事心里多少有些幽怨,他偷瞄着凌冽,好担心他家王爷被这个会来事儿的黑皮小狐狸精勾了魂去—— 凌冽颇有几分意外,看看房内精巧的布置,他稍松了口气:还好,小蛮子总算知轻重,没做出什么荡检逾闲的事。 心情放松,凌冽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他见远处的那只琉璃盏里花草茶色泽鲜亮,肚子倒真有几分饿了。他让元宵将他扶到桌边,坐下后凌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 温了整夜的花草茶不见味苦,反而有种甘甜。 凌冽眸色微亮,又在小元宵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再给自己续了一盏。 透明的琉璃盏在中原并不常见,即便是天潢贵胄,也只能在大庆的宫宴中见上一次。小蛮王放下的这只琉璃盏通体透明,还有配套的矮烛和壶架,不仅造型精致,里面所用的花草也分外讨凌冽欢心。 元宵偷偷翻了个白眼:蛮国的黑狐精,果然手段高明! 凌冽不知小管事心思,只被那带着清香的香甜花草茶润得心情舒畅,喝了两盏后,又就着茶用了些元宵准备好的豆沙酥饼。 看着凌冽优雅斯文但速度极快地一口一块饼,小管事骄傲地扬了扬头:凭他什么狐狸,到底还是比不得他知道王爷心意! 今日南境晴空万里,元宵便道:“王爷,待会儿我推您出去走走吧?” 凌冽好笑,“这回不怕迷路了?” “……”元宵一噎,“我、我们就在殿阁里面逛逛!” 凌冽左右无事,且外面的天气确实好,那暖洋洋的日光就叫人一看就很想出去,他点点头,让元宵去拿外衫。 见他答应,元宵很高兴,立刻蹬蹬蹬地跑过去拿来他刚才准备好的墨色偃领轻服。 这套衣衫质地轻柔、外观大气,上面青黑二色花纹的圆领低调又不失贵气。元宵蹲下身去帮着凌冽整理衣摆,凌冽自己则对着镜子,拿一条晴山蓝的发带挽了个半髻,将剩下一半长发随意散在脑后。 主仆俩收拾好,便出南屋、往殿阁长廊方向走。 蛮族王室的这处殿阁的设计颇具匠心,除了他们居住的南屋,还有层层叠叠套在一起的三个大院落和一个中央广场。各处房间都以白色大理石雕砌的长廊相连,地板上也都铺着漂亮的菱形花砖。 长廊两侧长满了南境特有的植物:芭蕉、棕榈、南青梅和肉豆蔻,还有许多凌冽也叫不上名的花草树木。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在殿阁巡防的勇士。 这些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汉子见着凌冽,都恭敬肃立,整齐响亮地高呼:“华邑姆!华邑姆!” 凌冽听不懂,但大约从他们呼喊小蛮王的那句“华泰姆”里,猜测这就是“大王”和“王妃”的意思。 除了巡防勇士,殿阁中还穿梭着不少正在劳作的蛮族女子。 她们褪去了昨日盛典上挂满了银饰的蓝染,转而换成了充满了她们蛮族风情的各色筒裙。和中原女子那层层叠叠、端庄稳重的衣衫不同,蛮族女子就连衣衫都大胆得令人侧目—— 在第五个穿着对襟筒裙小衫、露出整条手臂的蛮族姑娘经过他们身边时,脸整个红透了的元宵“咳”了一声,忍不住冲凌冽提议道:“……王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筒裙上下分离,上为中原人看来露臂通肩的马褂,下乃一条长布横裹的系带圆筒裙。南境天热,姑娘们穿成这样无可厚非,只她们都喜欢露出一截自己黑瘦的小蛮腰,让凌冽也有些不适。 他点点头,让元宵推他回去。 结果路过中央广场时,却意外听见了一阵鼓掌欢呼声—— 蛮族的殿阁与中原皇城不同,蛮国的君民分野不似中原严格,殿阁中央的广场直通着昨夜设宴的草坪,而鹤拓城外的百姓也可穿过黑沼泽和望天树林来到殿阁广场附近。 这会儿广场中央正摆好了一个木头搭成的刑架,几个手持苗刀、头戴红发带的蛮国勇士正在那刑架旁慢腾腾地磨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囚犯跪倒在地上破口大骂,似乎很不服气。 凌冽对蛮族这种在“自家王宫中杀头”的行径有些不解,却也没想多看。 可就在他们快要离开时,他却骤然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线,那声音混杂在几个囚犯高声喝骂的苗语中,听上去发着抖,似乎在求饶。 倒不是北宁王对凌|虐犯人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只是这声音,分明是那个在灵虚渡害他坠江的百越国小王子! “元宵等等。” “嗯?”元宵顿住脚步,“王爷您想看这个?” 凌冽指了指刑架后、较高杆子上一个披头散发的蛮人,“他好像是……百越国的小王子。” “就害您落水那混蛋?!”元宵当即调转轮椅,“那必须看!” 他们也没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停在长廊上。 几个骂骂咧咧的百越国俘虏被摁着趴到了准备好的大木桩上,行刑人手起刀落,却并像中原刽子手那样利落地一下将人的颈子斩断,反而划拉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喷洒、正好溅了那小王子满脸。 在京城时,元宵就听过百姓议论: 说,上刑场被杀头时,家里人一定要提前打点好刽子手,叫他将刀磨快些、下手利落些一刀两断,犯人才不会活受罪。若是家中没有打点过,钝刀子砍头只怕要剁七八下,犯人惨痛异常更是饱受折磨。 这边,百越国的俘虏们倒都硬气,但那小王子却明显被这行径吓坏。 他面色僵白、抖如筛糠,没等第二刀下去,他裤管上湿了一大片,淋淋漓漓从高杆上滴落。蛮国围观的百姓哄笑,百越国俘虏脸上也无光,小王子木着眼睛,很快晕了过去。 斩首还在继续,但凌冽已没了兴趣,他拍了拍元宵的手背,“走罢——” “嗯?王爷不看了?”元宵有些意犹未尽,“这不还没轮到他的嘛?” “蛮国不会动他的。” “啊?” 凌冽看了看那个那根高杆:杀鸡儆猴,不过如是。 如今形势不明,百越和蛮国在地缘关系上极近,凌冽不认为蛮国会冒然杀死敌国王子。 “走吧,这里都没太阳了。” 元宵低头看看果然太阳已经挪到了另一条长廊上,他没多想就推着凌冽追着阳光朝前走—— 中央广场之外,就是西屋。 这里的屋子前同样有一片开阔的小花园,小花园里没什么植物,倒是有不少绿油油的低矮灌木,灌木之中,横七竖八地堆着不少上等金丝楠木。 在那堆木料中间,露出一颗吸满了阳光、金灿灿的头。 小蛮王鼻尖上挂着汗,满头卷发随意地散落下来,有些黏腻地沾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上。他浑然忘我,只抱着一只刨子,苦恼而认真地翻一本明显来自中原的线装书。 元宵抿了抿嘴,忍不住小声咕哝道:“……怎会遇到他!” 凌冽没应,远远看小蛮王那郁闷的模样有些想笑——这么大的个子,在外装得高贵冷峻,私下里一双绿眸却盛满疑惑,倒像极了他在北境见过的一些野生小狸奴。 看到凌冽有些上扬的嘴角,元宵恼火极了——这勾人的碧眼狐精! 他蹬蹬两步,想要挪过轮椅带他们家王爷走,结果用力过猛、力气太大,那临时搭成的木轮椅竟在花砖上磨出了很刺耳的“吱呀”一声。 小蛮王被吓到,眯眼抬头,却在灌木丛后看见了眉眼微弯、隐约在笑的凌冽。 “唰”地一声,小蛮王的脸登时红透。 他兴奋地张了张口,但又有些无措,一时脸上换了好几种表情,而后手忙脚乱地似乎想要将自己手中的书藏起来,结果乱中出错、竟一下摸到刨子的刀片上。 “呜——!” 鲜血涌出来,瞬间就将那明显很新的刨子外壳染红,小蛮王摁着自己被划伤的拇指,却还想将身后的一堆工具和书本藏住。 凌冽见他那样,皱了皱眉,最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侧过头对元宵道:“去取些药来。” 正在心里咒骂公狐狸精的小管事刚开始还没听见凌冽的话,直到凌冽喊了他大名,然后又重复了一道后,元宵才闷闷地点头去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 完了完了,话本诚不欺我,碧眼狐精果然是狐狸精里最厉害的! 公狐狸,更是心思多! 小蛮王不知凌冽他们说了什么,他有些窘迫地走上前来,用自己宽阔的肩背挡住了凌冽探寻的目光。 凌冽倒没在意他在鼓捣什么,只从袖中取出了最后一块干净的手帕来,示意小蛮王蹲下,然后将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用巾帕垫着、给他摁住穴位止了血。 等元宵拿着药回来后,凌冽便从那锡制的小盒中剜出了一点棕黄色的药粉涂到他的指尖。 小蛮王呆呆的,根本没想到漂亮哥哥竟会帮他上药。 他一双绿眼睛瞪得老大,人也木僵僵地跪在凌冽轮椅边—— 哥哥离他好近哦。 唔,小蛮王吞了口唾沫,脸上红得发紫,哥哥的睫帘,好长好长。 刨子是新的,伤口不长但很深,涂好药后,凌冽的指尖也沾了许多棕黄色的药粉,他原想取手帕来擦拭,却想起自己的手帕还垫在小蛮王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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