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呜呜两声,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他的脸。 结果那带着倒刺的舌头,碰到的正巧是被凌冽掐红的那块儿。 小蛮王痛得“嘶”了一声,吓得那大老虎瞪圆了眼睛,一双毛茸茸的圆耳朵委屈地朝后缩了缩。 小蛮王“噗”地一笑,倒没有怪它的意思,只抱住了老虎的大脑袋,用另一边脸颊亲昵地蹭了蹭,露出梨涡融融道:“这可是哥哥给我盖的红戳戳!” 大老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它看得出,小蛮王很高兴,于是它将脑袋拱过去,发出了同样表示开心的低呼。 月色下的榆川水光潋滟、清风徐徐。 今日盛典,热闹了一天的蛮国众人早已睡得香甜。但小蛮王与老虎欢快戏水的样子,还是原原本本地落入了一个人的眼里。 榆川河畔不远处的高大望天树上,蛮国圣女阿曼莎面无表情地倚着那粗粝的树干,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穿梭不歇的夜晚凉风将她藏在雷山银帽下的乌发吹散,她漂亮的大眼睛中映着点点光斑的榆川,涂满丹蔻的手却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树干中:指甲断裂、血肉模糊。 明明,只是个瘸子…… 阿曼莎眼中闪过一抹怨毒,收拢鲜血淋漓的手指握拳后,又狠狠地锤了下树干。她神色复杂地再看了那墨绿色草滩上的小蛮王一眼,而后转身,如蝶般轻盈地朝王族殿阁的方向飞去—— 自前任老蛮王和王妃仓促离世后,这片属于蛮族王室的殿阁就空置了许多。夜间从高处望去,黑黢黢一片,南边倒是因那中原汉人住着,亮起许多灯烛。 阿曼莎轻盈地落到殿阁花园近前的一株大榕树梢上,数清附近巡防勇士的人数后,她不屑地轻哼一声,手腕一翻竟抖出一条寸许宽,但长足三尺的棕背黄首尖头蛇来。 她亲昵地摸了摸这三角头的长蛇,而后便冲它指了指南屋的方向,道:“阿五,去。” 那蛇听命,立刻从榕树上盘桓而下,轻松绕开了花园附近巡逻的勇士,朝着南屋游去。 阿曼莎自信满满地看着她的蛇,手指尖因为用力又渗出了一点儿血,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来,吮掉那点血珠。结果预料中的血溅五步并未发生,那条长蛇才靠近南屋大门就极忌惮地顿住、发出了不满而焦躁的“嘶嘶”声。 它在门口徘徊了多时,每次想要靠近,都会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驱逐。 阿曼莎皱眉,凝眸看过去,这才发现了细细洒在门口的橘色望江南。 “……” 这是他们苗疆驱蛇的五灵草之一,性苦,全株有剧毒,花开时有异香,能令虫蛇退避。 阿曼莎双目赤红地咬了咬嘴唇,狠狠冲树干砸出一拳,榕树叶无辜飘落,她却不甘心就此罢手。站在榕树下踟蹰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便从随身的蓝染五彩绣口袋中,翻出了一只小小的罐子。 那罐子色泽暗沉,月光之下也不见光亮,看着就极阴森,罐口更是用五彩细线绕了好几道,上头还贴着一张画满了巫文的符咒。 阿曼莎捏着罐子,抿着嘴唇又看了一眼南屋。 屋内灯烛尽歇,只留桌上温着花茶的琉璃盏还有星点亮光。 阿曼莎目力极好,几乎在瞬间就看见床头挂着的安神香囊,还有屋内满铺的雪白牦牛毯。 她捏着罐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极其扭曲,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扯开了那罐子上的五彩细绳——是你逼我。 罐子中是一只身披五彩斑纹的紫色蝎子,还没有巴掌大小,罐口一开就飞快地往外蹿。 结果,还没等它爬出罐口,一只布满了巫文的木塞就先盖了上来、堵住了它所有的通路。阿曼莎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一个女童扣住,女童的手很小,传来的力度却很大。 “阿姊,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星空之下,不知何时出现的阿幼依,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她身后,是紫色蛇瞳倒竖的圣灵蛇,蛇身直立地戒备着阿曼莎。 “……放开!” 阿幼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一松手,“哦。” 结果那罐子并没能回到阿曼莎手中,而是笔直地从榕树梢落下去,阿曼莎一惊,翻身想要下去捡时,才看见树下停着的黄色大蟾蜍,那蟾蜍伸长了舌头,直接将那小罐子整个卷入了腹中。 “阿幼依你——!”那可是老师花费足七天给她养的! 阿幼依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原地一坐,一双挂着银铃的脚丫在树上晃荡,“不就是只小蝎子嘛,蟾蟾想吃,阿姊怎能这般小气?” “这是一只蝎子的事儿吗?!”阿曼莎怒不可遏,伸出红艳的指尖指着阿幼依,断裂的指甲几乎要戳中小姑娘的脸。 阿幼依笑眯眯的,一点不在乎,她偏了偏头,无辜地反问道:“这,难道不是一只蝎子的事么?” “……”阿曼莎被她问住,灰色的眼眸中闪过无数种神情,最后她恶狠狠地瞪了阿幼依一眼,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一片王室殿阁。 年幼的五圣使坐在树梢上,看着阿曼莎远去的身影撇了撇嘴,然后从那高高的榕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那大蟾蜍的后背上。她亲昵地拍了拍蟾蜍的后背,巨大的圣兽就又一吐舌头,将那小罐子送了出来。 盯着那个罐子,阿幼依啧啧了两声,而后小声安慰大蟾蜍道:“蟾蟾乖,这是脏东西,不好吃的。明天我们再去吃好吃的!” 大蟾蜍的眼睛动了动,轻轻鼓了鼓声囔算答应了阿幼依。 阿幼依将那小罐子揣进自己的布包中,然后从蟾蜍的头顶滑到地上,她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榕树从,又回头远远望了一眼亮着微弱灯火的南屋,小姑娘老成地叹了一口气,用苗语冲蟾蜍吩咐了几句。 之后,那圣兽呱呱两声,竟将方圆百里内的毒虫都给惊动: 大批的毒蝎、蜈蚣和蜘蛛现身,如潮水般从树上、草坪中退去,榕树林中响起簌簌刷刷的声音,像是有狂风过境。 虫群退去后,阿幼依还是不放心。 她拍了拍大蟾蜍的脑袋将它留在原地,自己带着圣灵蛇往林中走去。 结果没走几步,阿幼依就隐约听见了哭声,小姑娘看着漆黑一片的榕树林皱紧了眉,暗中攥紧了自己的葫芦笙,跟旁边的圣灵蛇对视一眼,就缓缓地朝着那哭声的方向靠近。 南境土壤肥沃、日照充足,这里的榕树独木成林。 高大的树冠将辽远的星光遮蔽,与下垂的气根、盘绕在上方的藤蔓层叠的枝叶有将月色吞没。黑黢黢一片的藤蔓中央空地上,阿幼依看见一个蹲在地上呜呜哭的身影,端看身形,好似是北宁王身边的小管事。 阿幼依忍笑,故意压低了脚步声走过去,她顽皮地从旁边拍了那小管事的肩膀一下,“嘿——!” “啊——!”元宵惨叫一声,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叫得声音太惨,阿幼依也被他吓得瞪大了眼睛,不过小姑娘的胆子明显比较大,她“噗嗤”一笑,冲元宵伴了个鬼脸,友好地冲他伸出手,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泥怎么寨这里啊?” 小姑娘声音甜甜的,但官话和小蛮王同样稀烂。 元宵本来又惊又怕,听见她这句话后,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挂着满脸泪痕抬头,正准备同阿幼依解释,结果却又“哇啊”地大叫一声,还没站稳就又跌倒在地上,他脸色惨白、指着阿幼依的身后:“你、你、你……” “嗯?”阿幼依不解地回头。 巨大的圣灵蛇立着前半个蛇身,紫瞳眨巴眨巴,疑惑地偏了偏蛇头。 “是蛇蛇啊?”阿幼依好笑,“泥怕蛇……嗯?” “喂泥醒醒啊——!”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惨。 小蛮王:盖戳戳!哥哥是我的! 凌冽:? ------ 感谢在2022-06-20 07:53:05~2022-06-20 12:3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語 20瓶;问茶 10瓶;3369778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次日清晨, 凌冽醒来的时候, 元宵正捧着一只盛满热水的铜盆进门。 明亮的晨光将满地的白色牦牛皮晒得蓬松,凌冽撑着自己坐起来、还没开口,元宵就“咚”地一声放下铜盆跑过来嚷嚷开了—— “王爷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我去请孙太医——!”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凌冽无奈抬手弹了他一下, “还这般聒噪……” 元宵“唔”了一声, 憨笑着挠挠头,先端热水伺候凌冽洗漱。 凌冽轻揉额角, 昨夜的记忆时断时续,脑海中的画面也模模糊糊, 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窗户纸。他只记着自己想喝水,然后小蛮王不知怎地进来了, 而后他就被抱上了床。 再往后,他就想不太起来, 只觉得自己似乎执拗地在追寻一枚璀璨而水色极亮的绿宝石。 趁元宵在衣箱里翻找新衣服, 凌冽偷偷掀开被子瞧了瞧:身|下的床铺完好如新, 他自己身上也干干净净。刚才起身也没觉出一点儿不适, 而且明明宿醉,头却一点儿也不痛, 反而还安眠了一整夜。 凌冽微微皱眉, 总不至于那些荒唐鲜耻的画面都是他臆想的吧? 犹疑间, 凌冽抬头问,“昨夜你去哪儿了?” 不问还好,元宵一听这个就小脸惨白, 他皱了皱小鼻子,声音闷闷的,“我、我去寻孙太医, 结果外面林子太黑,我还没走两步,手里的灯就灭了——” 原来昨夜元宵跑出去得急,身上没带打火石,灯灭之后黑黢黢的树林恐怖异常:尤其是那些被藤蔓覆盖的树杈,在寒风之下摇摇摆摆,怎么看怎么像殊形诡状的怪物。 元宵胆小,白着脸起身扶住树干,惊魂甫定,手背上就忽然传来一阵湿凉的触感。 元宵一开始没多想,只当是吸饱了水的藤蔓,可一转头就和一双蓝色三角竖瞳对上,一条粉嫩分叉的舌头还冲着他发出“嘶嘶”之声—— “……” 元宵惨叫一声,疯狂地朝前跑。 而那条小蛇也明显被元宵吓了一跳,整个从树上跌落在地,委屈而懵懂地偏偏头。 元宵被吓坏了,一连跑出去好几里地才停下。 可停下之后他就傻了眼,附近的林子茂密而陌生,迷宫似的找不见出口。而且,此境虽也是一片榕树林,但林中藤蔓明显比外面多、树干也更粗壮,元宵瞧着树干上垂下的一条条黑影,只觉得都是会吃人的毒蛇。 他勉强自己走了一段路,最终原地一蹲、大哭出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抹泪时才想起八字胡大叔给他的哨子,小管事急忙将哨子拿出来吹响,可他所在的位置其实是离殿阁五、六里远的密林,大叔根本听不见他的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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