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侍省出来,宋楚灵没有直接回寒石宫,而是拐去藏书阁寻小落子。 小落子比她还小两岁,去年才入宫来的,藏书阁这样的地方,甚至还不如寒石宫,平日里捞不到半分油水。 这孩子又瘦又小,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他见到宋楚灵来了,满脸忧心地围着她转了两圈。 “你怎么有空来寻我了,身子可好利索了?” 宋楚灵与刘翠兰的事,私下里早已传开,一想到宋楚灵险些无辜丧命,小落子好几晚都没睡好。 宋楚灵笑着拿出一条帕子给他,“我早没事了,这个月一直在休息呢,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我秀活不算好,你将就着用。” 小落子惊喜的接过帕子,连连道谢。 知道没有小落子没受牵连,宋楚灵心头松快了些。 等她回到寒石宫,张六拉着她问了一通,生怕她得罪连宝福,让整个寒石宫给她当垫背,宋楚灵自是没有说真话,装傻充愣应付过去,这才回了房中休息。 夜里睡觉时,宋楚灵又将今日与连宝福见面的点点滴滴在脑中反复回放。 她的言行没有半分纰漏,全部是按照先前设定好那样做的,可她还是会感到不安,她永远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去相信任何一个人。 这份不安持续到两日后,宋楚灵被再次传来内侍省。 还是那个院子,只是这一次没看到连宝福,只有连修在院中的槐树下站着。 他抬眼望着笼中鸟雀,不知正在想着什么,直到宋楚灵闯进他颀长的身影中,他才倏然回过神来,收了目光看向宋楚灵。 在他面前宋楚灵不必再装模作样,索性就收了那份娇憨,微微俯身道:“连少监。” 连修“嗯”了一声,语气与神情还是那副清冷模样。 他从袖中拿出玉佩,那日让他扯断的红绳被换成了金丝红线编织的平安结。 他上前两步来到她身侧,与她距离只在咫尺。 宋楚灵正欲后退,却被连修出声叫住,“别动。” 他声音平静无波,与他的神情一样,让人轻易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他略微弯身,拨开宋楚灵最外的那层单衣,抬手开始帮她在腰间仔细地系着玉佩。 寒风穿过老槐树,夹杂着些许清香朝两人缓缓而来。 女子颊边的一缕发丝,不着痕迹地从连修鼻尖轻轻拂过,微凉,轻柔。 正在系绳的修长指节,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连这指节的主人都未曾察觉,却落入了身旁人的眼中。 待系好玉佩,连修立即退开,与宋楚灵拉开距离,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那日冒犯,还望见谅。” 宋楚灵将手落在腰间,手指在触碰到带着些许温度的玉佩时,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连修眉心微蹙,他以为宋楚灵会气恼,又或是装作不曾在意的说声无妨,却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这里笑。 连修不解地看向她,问道:“你为何笑?” 宋楚灵也毫不避讳地抬眼与他对视,面容轻松愉悦,“有可以信任的人,真好。” 深秋的一切明明都是那般的寒凉,却不知为何会在此刻,四周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暖意。
第六章 晌午的柔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化成一道道光束,星星点点地落铺满整片树荫,宛如夜阑璀璨的星空,而树荫以外,又是一片寂静晴朗。 一阵鸟鸣闯破寂静。 连修陡然回神,率先移开目光,望向身旁忽然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那双鸟儿。 “这是什么鸟啊?”宋楚灵也随着他目光看去。 连修拿起笼边挂着的竹镊子,冷冷道:“珍珠。” “珍珠?”宋楚灵上前一步,来到精心雕琢的黄花梨木鸟笼下,好奇地盯着两个来回蹦跳的小家伙道:“燕子报春,布谷催耕,喜鹊送喜……那这两个小珍珠呢,可是有何寓意?” “没有。”连修回答的不假思索。 没有么…… 宋楚灵深看连修一眼,又问:“是宝福公公养的,还是你养的?” 连修从青花鸟食罐中夹了几片嫩叶,圆嘟嘟的珍珠鸟立即停止叫喊,跳到他手边乖巧地吃了起来。 直到那两只鸟儿吃饱跳开,他也没有回答宋楚灵的问题。 宋楚灵也没有再去追问,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不过,若是能趁着今日,从连修身上再多一些探究,会更好。 她手指伸向笼中,朝着里面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摸去,哪知还未碰到,手臂就被连修倏然握住拉了回来。 “它们怕生,会啄人。”连修说完,将她手臂松开。 宋楚灵望着方才被连修握住的地方,疼得吸了口气。 连修心中诧异,他方才只是出于提醒,并未用多大力气,应该还不至于将她伤成这副模样。 宋楚灵悬在半空的手臂略微向上抬起,宽大袖口随即向后滑落,露出一只纤细白皙的小臂,而就在这白净的肌肤上,一道红痕显得尤为刺目。 宋楚灵状似无意,连忙将手臂垂下,重新拉好袖口。 连修望着已被遮掩住的手臂,默了片刻,才想起那道红痕的来由。 他提步朝房中走去,待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白玉药瓶。 他将药瓶拿到宋楚灵面前,语气还是那般平静地道:“那日……” 那日他是害怕宋楚灵在父亲面前反应过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才伸手去拉了她,却没想到会误将她手臂伤的这样严重。 然而解释的话就在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最终他也只是语气略微低沉地道出两个字:“抱歉。” 宋楚灵似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半开玩笑着对他道:“下次记得轻点。” 连修道:“不会有下次。” 既是父亲要他护着,他便不会再伤她分毫。 这次宋楚灵听出了连修的情绪,他这句话说得极为认真,很明显是在对她作保证。 从前未曾与连修接触过时,她有意无意中听过不少关于连修的传闻,知道他从七岁便被连保福收为义子,带进宫中。 在这十二年里,有无数宫人试图与他接近,这当中有的想要攀附登高,有的想要求个庇护,也有的是着实迷了他这身皮囊…… 然而无一例外,那些人皆未如愿。 宋楚灵没有推辞,将药瓶接到手中,光看这玉瓶的精致程度,就知道里面的用料不会普通。 她打开盖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 在她的印象中,化瘀的药水一般都会比较刺鼻,而这小玉瓶里的味道,不仅清淡,还带着一股好闻的幽香。 看来的确不是寻常之物,光着里面调香用的草药,便已价格不菲。 “一日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每次用这些便足矣……”连修伸手给她示意每次涂抹的量。 宋楚灵认真听着,顺势又将手臂抬起,露出上面的红痕,按照连修说得那样将药水往红痕处倒,不料她小手一抖,直接洒出来小半瓶,药水顺着手臂就朝地上流去。 连修下意识用手去接,待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心已经放在了宋楚灵的小臂下面,将那些药水全部接在了掌中。 “呀……”宋楚灵先是一惊,随后无比自责地抿唇道,“这药水很珍贵吧,都怨我不注意,平白浪费了这么多。” 她嘴上这样说,动作却没有半分变化,小臂还在连修的掌心上放着。 连修的神色有一瞬的复杂,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无妨的,不会浪费。” 他语气冷冰冰的,却是用手直接将那些药水,全部覆在红痕处,开始帮她涂抹。 他动作轻柔又缓慢,指腹上生出的那层薄茧,在与红痕接触时带来了一丝痒意。 宋楚灵手臂微颤了一下,连修的动作也跟着一顿,余光不知怎地就瞥见了那只娇软白皙的小手。 这只手他在不久前曾握过。 那时他为了检验宋楚灵有没有提前缠过藤蔓,见她磨磨蹭蹭半天不肯抬手,他便直接将她手掌握住查看。 结果那只手除了干活时留下的茧子,根本寻不到一丝被藤蔓划伤的痕迹。 想来这么多年,那还是他第一次推算失策。 若是不知那是宋楚灵设计好的,便也罢了,后来得知一切都是宋楚灵刻意的筹划,他哑然之余,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见连修盯着她手掌,神情有些恍惚,宋楚灵也猜出他约摸是想到了之前的事,却是故意装作不知地问道:“我的手可有问题?” “没有。”连修立即收回目光,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他松开宋楚灵的小臂,掏出一条牙白色帕子,擦着手中残留的药水,语气生硬道:“待过两日红痕变成青色的,每日便只需一次。” 宋楚灵看了一眼被褐色的药水染了颜色的帕子,点头将药水收好,道:“若无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我有些事情不解,可否询问一二?” 连修收好帕子,指了指一旁老槐树下的原形石桌,示意她到这边坐下说。 宋楚灵迎着寒风瑟缩了一下,一面往石桌旁走,一面紧了紧宽大的袖口,暗暗叹气。 原本以为今日她与连修不会相处太久,便耐着寒意,特地穿了这件宽袖宫服,想要用胳膊上的红痕来试一试他,却没想一时半会儿竟回不去了,不过好在石椅上放着软垫,坐上不至于太过冰冷。 两人一落座,连修便问她:“为何入宫两年才拿出玉佩?” 这个问题宋楚灵不算意外,她坦然道:“如果我第一日入宫,就拿着它寻到内侍省,你说宝福公公会帮我么?” “不会。”连修道。 宋楚灵道:“是啊,他不仅不会帮我,还会因为怕我惹事,就将我送出宫。所以我必须寻到一个契机,一个让他即便不愿帮我,也不会赶我走的契机。” 话说至此,连修终于反应过来。 刘翠兰就是她口中的契机,她是在借刘翠兰的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不管父亲愿不愿意出手,至少刘翠兰的局,她设的几乎毫无破绽,便是父亲能推测出事情原委,也寻不到任何证据来给她定罪。 所以这个局,表面上是为刘翠兰设的,实则在无形中,他与父亲也已经进了局。 宋楚灵以为连修多少会带些气恼,谁知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便是定不了罪,父亲若是不肯容你,你日后在宫里也只会是寸步难行。” 宋楚灵漫不经心地捏起面前一片枯黄的落叶,缓缓道:“这条路原本就寸步难行。” 一阵寒风吹过,她手指松开,黄叶随着风不知飘去了何处,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宋楚灵看了眼天色,再待下去她恐要受凉,便起身打算离开。
87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