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乙躲在角落处,屏息凝神,静静听着老神医的话。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听出谢琨说的人就是他。 只不过他时日不多是何意,因为寒毒吗? 正想着,就听七爷道:“无妨,总归还剩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后他就解脱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冷冷淡淡的,似乎讨论的不是他萧乙的生死,而是其余无关紧要,甚至素不相识的人的生死。 听到这里,萧乙的心脏浅浅抽了一下,很细微的痛楚,又或者说是酸楚感泛上心头,涌上鼻尖,充斥得他眼眶内一阵发红发烫。 他听到谢琨接着说:“夜里这孩子问起我,他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全无,可有什么法子能医好。我告诉他,他这种的是心病,得靠自己来解决。若是他知道,实际上是我们给他服过一种丹药,可使人忘记从前的一切,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大殿内片刻安静过后,七爷回道:“那便不要让他知道即可。那些过往对他而言,不记得是最好的。” 听着两人间的对话,萧乙顿时大脑一阵发懵。原来他的失忆根本上是他们,不,或者说是七爷的意思。 他们知道他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 一股气血翻涌着往上,被他压抑着没吐出来。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再顺着下巴流到脖间,将衣领尽数洇湿。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隐瞒他至今! 萧乙不由得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掐进肉心里,任凭鲜血从口中溢出,也绝不发出半点声息。 他在听着,听他们还能说出些什么惊天的、他不知情的事情来。 可就在这时,大殿内却恢复了安静,静到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左侧方突然袭来一道风声,沈铎寒有力的手掌将萧乙一把从黑暗的角落里拽了出来。 力道之大,直接让萧乙将口中的血吐了出来。 “萧乙?你怎么会在这儿?!”老神医惊叹道,赶忙上前查看情况。 沈铎寒将面色惨白的人一把托住,眉眼像是覆了一层霜:“何故不经本王允许,私自踏入本王寝殿。” “呵呵……呵呵呵……”萧乙轻轻将沈铎寒推开,从怀里拿出兔子玉佩,一张口,又是一口寒血吐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定是狼狈不堪,但这些都无所谓。 心脏好痛,痛到五脏六腑都像绞在一起。他头一次这样与沈铎寒对峙,内心竟又不忍、也觉得不配这般直视他,只偏过头,举起手中兔子玉佩,垂眸问道:“七爷能否为属下解释一下,这个玉佩究竟是何物?” 沈铎寒不言语,只凝眸定定看着他。 萧乙抹了把唇边血渍,又看向谢琨,继续问:“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萧乙只想知道两件事:第一,神医能否给我消除记忆的解药?第二,七爷能否告知,我究竟是谁?” 第32章 这番话一出, 大殿内一阵良久的沉寂。谁都没有说话,沈铎寒看着萧乙,萧乙看着谢琨。谢琨年岁已有六七十, 两鬓斑白,原本矍铄的神态, 在此刻也有些闪烁不定。 这番场景若是让府内其余下人看到,定是下巴都要惊掉。一个小小的暗卫, 竟当面质问肃亲王殿下与西辽请来的神医先生。 “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从一开始就可以来询问本王,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半晌, 沈铎寒淡淡开口道, “你的母亲是北浔人, 亦是本王一位故人, 父亲是西辽人, 二人共同在西辽经商。那时候因为经商结了仇家, 被仇家灭了满门。等本王派的人赶过去时, 就只剩下你一个活着的了。” 萧乙敛着眉眼,细细听着。在听到“灭了满门”四个字时, 他的心口猛地抽痛,脑海中倏然闪过梦境中那些血海尸山的杀戮场面, 不由得再次气血翻涌, 吐出一口血来。 虽然对于那些事,他一改记不得,但听七爷说起,那种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灭顶悲怆感令他心神俱痛。 “那七爷可知, 灭我满门的人是谁?”他含着血沫,一字一顿地问。 沈铎寒略微摇头, 接着说道,“后来本王的人在将你带回来的路上,遭遇抢匪,你被掳了去。原本以为你会就此丧命,却没想到在六年前的寒冬,依旧在北郡城见到了你,于是便将你带了回来。” 话到这里,七爷所说的这些,一一都能同他先前梦境中发生的事对应上。 “就……就这些了吗?”萧乙掩了下唇,依旧低垂着眉眼,问道。 这次换成老神医回答他:“对。后来七爷将你带回后,我在替你治疗时,发现你心智受到曾经过往的严重影响,若是不加以干预,恐怕无法久活。便决定给你服用去魂丹,让你忘却曾经的那些痛苦回忆,能够安然自得地活下去。” 既已是痛苦回忆,又如何能安然自得? 七爷和老神医都没有提到的是,在被灭门的时候,有人特意留了他一条命。也没提到,那群掳走他的人,似乎是得到某人的指示这般做,然后再将他抛到北郡的冰雪堆里。 难道这些事都是旁人所为? 萧乙仍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七爷说的话,他向来相信。他猜测过自己的身世背景或许又异端,没想到竟是这般,令他闻之心碎。 方才老神医曾言说,他时日不多,这点他倒是不惧怕,脖颈上就挂着神医的那枚涅槃丹。 他还有一点疑惑,便举起兔子玉佩问七爷:“这枚玉佩……” “这确实是你自幼随身戴的,前几日落在本王床榻上。”说着,七爷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道,“本王也有一枚相同的玉佩,你我二人同是卯兔年生。这枚玉佩是我那日给你的,与林将军约定的信物。” 如此一来,所有的疑惑就都解释清楚了。 可萧乙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便询问谢神医:“神医可否给我那枚去魂丹的解药,好让我想起过往。” 谁知谢琨却蹙了蹙眉头,一脸无能为力道:“此丹的解药名为‘还魂丹’,服用后不仅能让人失去的记忆返回,还能治百病、祛伤痛,精贵无比。可惜并不在老朽身上,而是由西辽皇室拥有。” 如此说来,意思就是现在没办法帮你恢复记忆了。萧乙便也没有再多问,想着寻个机会再去趟夜韵阁,询问那辛雪姑娘一番。 * 西辽使臣觐见乃国邦之交,是为皇室大事。宫廷设宴,将于两日后盛情款待西辽使臣与敏丰公主,并下令皇室成员及正三品以上官员全部参与晚宴。 前一晚萧乙擅自进入沈铎寒的寝殿,被罚了一个月俸禄。第二晚,就有另一人也私自进了肃亲王的寝殿。 这人不仅偷偷摸进了沈七爷的寝殿,还摸到了沈七爷床上。 那人靠近时,悄无声息,沈铎寒早已清醒,静静等待着,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到那女子竟胆大到直接掀开床幔,袅娜身姿如水蛇般缠了上来,香味撩人。 她的玉白柔荑往沈铎寒身上摸去,或轻或重,似是撩拨,又如轻慰,一点点朝下,直逼龙阳之处。 沈铎寒璨如寒星的眸子顿时睁开,反手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正欲将女子一掌击飞,却在昏黄灯火下看清女子面庞,暗藏酝道的掌顿时敛了下来,冷声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的面容,尤其是眉眼间,竟同萧乙有六七分相像。端端一看,也是位倾国绝色的美女子。 然而女子眼眸却不似萧乙那般澄澈,而是妖冶异常,水光潋滟,春.情涌动,她的手就如滑鱼一般,从沈铎寒略微松动的桎梏间钻出,再次贴上沈铎寒的胸前。 “王爷,今夜就让奴家好生伺候您吧。”她的声音娇柔甜腻,但凡此刻躺在榻上的不是沈铎寒,而是别的男人,怕是早已把持不住。 然而沈铎寒却眉心略微蹙了下,似是想起什么,便也并无抗拒,只侧身躺着,任由女子细碎的吻落在他的胸膛,一路往上,直至脖颈喉结处,女子轻轻细咬上去,唇齿厮磨,两条纤细的手臂也环绕上沈铎寒的后颈。 就在这时,女子手间顿时从发间拔下发钗,速度之快,抬手便狠狠扎向攀附的脖颈处。 沈铎寒等的就是这个瞬间,他势如雷电,一掌将女子从身上击飞,发钗尖头不慎滑到肩部,留下串串血珠。 “萧乙。”他唤道。 今夜是萧乙守在殿门外,他听到七爷声音,立马进入寝殿内,却看到床榻之上,七爷将一名女子狠狠钳制住。 那女子自是有武功之人,为不让她多加动弹,沈铎寒当即打断她两条胳膊,让她动弹不动。 萧乙不明就里,听七爷道:“这人,由你拉出去审问。若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直接杀了即可。” “是,七爷。” 沈铎寒直接将女子扔到地上,女子狼狈的滚了个身,想站起来,却因两条胳膊都断了,无法从地上起身。却恨恨地瞪着沈铎寒的方向:“沈铎寒,你不得好死!” 萧乙闻言,立即将人往寝殿外拖去。 边拖着,那女子还在高声咒骂:“你根本就没有良心,为了外族人,连自己族亲都杀,迟早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沈铎寒坐在床榻上,听着女子的咒骂声,看着萧乙一点点将人拖到寝殿外,冷冷地勾了一下唇。 寝殿外霜寒露冷,女子身上仅着一件紫纱薄衫,曼妙身姿隐约可见。萧乙蹲下身来,目光紧盯她的双眸,用掠影指着她问道:“谁派你来的?” 这个答案似乎显而易见,十名女子都是皇帝送来的。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迫不及待动手,要么就是此人愚蠢至极,要么就正如女子方才咒骂那般,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迫不及待要饮其血、噬其肉。 女子并不回答,只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无人派我,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一双眼眸忽而没了先前那边妖艳妩媚感,而是迸发出璨如辰星般的光芒,盯着萧乙的双眸道,“你不会懂这种感觉的,因为你只是他的一条走狗。” 说完,她直接撞上掠影,一刀穿喉而亡,鲜红的血溅了萧乙半张脸,半边身。 他将掠影拔出,女子尸身倒地,那双同他有六七分相似的眼眸依旧睁着。那一瞬间,萧乙忽然想起前夜梦境中,倒在他面前,称呼他为“穆儿”,让他一定要活下去的女子。 梦境中的脸与眼前这女刺客的脸逐渐重叠在一起,明明是两个人,却又有着莫名的相似度与熟悉感。 萧乙忽然大脑一阵剧痛,痛到他跪趴在地上,在女子尸体旁边,紧紧捂着大脑。 他什么都不能去想,只要一想,脑壳内就像有钢钉敲进去一般的疼。 他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五指插入发间,尽量用内力调节身体。 那一夜,等到轮班的侍卫过来,他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屋内的,只记得混混沌沌睡着后,又做了好些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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