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功夫,寒从四面八方来,在体内如丝又如梭,一点点蔓延开来,心口的疼痛感也骤然升起。 左肩的伤更是沾了水,冰凉又疼痛不已,他已然面色发白,却依旧一动不动钉在七爷身后侧。 眼下,顾淮公公那边,左右两旁各有小太监手持曲柄伞给他挡雨。似是等得久了,他也不慌不忙,悠哉游哉,半天才道了一句:“奴才总算盼来了肃亲王殿下。” 萧乙往他后方看去,烟雨朦胧间,十名婀娜曼妙的女子持着伞站成一排。乍一看,个个都是羞花闭月之姿,而且风格尽不相同,有的小家碧玉,有的大气温婉,有的清淡如菊,有的艳若桃夭。 一排扫下来,看到其中一人时,萧乙顿时一愣,脸色更为惨白。 那名站在最当中的女子,竟同他萧乙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间,若水墨画般俊逸秀致。 皇帝此举,究竟为何意?萧乙心头忽而有了杂绪,心肺间疼痛更甚。就听七爷声音冷肃道:“劳顾公公久等,本王即刻领旨便是。” 话毕,顾淮这才抖了两下沾上雨珠的圣旨,摊开来,对沈铎寒说道:“肃亲王听陛下圣旨,为何不下跪?” “这是皇兄曾经赐予本王的权利,顾公公若是不清楚,可以回去询问皇兄。”七爷手执伞柄,不冷不热地回道。 顾淮面露赧色,这才宣读完圣旨,这才将其递到沈铎寒手中。 “臣遵旨。萧让,带着几位女子先入住偏房吧。” “是,王爷。” 萧乙注意到,七爷是让那位曾经给他送过饭菜的小厮领人下去,而没有让管家萧伯经手。 人会领到何处,萧乙大概也能猜测到。 王府面积偌大,分为东侧和西侧,中间以庭院隔开。 东侧以七爷的寝殿、藏书阁、议事堂,以及迎接贵客的厢房为主,穿插以池塘花木,曲廊亭榭,风景格外雅致。 而风月台,就在整座王府的最东侧,大片竹林、溪水环绕。 西侧主要以下人居住为主,而下人之间的住宅也按照等级划分。就比如萧乙,虽为暗卫,但为了更方便行动,原先便被安排在最小、也是最靠近东侧的偏房内。 不过现在的萧乙已经换了地方住,房间往西许多,规格等同府内高等侍卫。 所以七爷这番话一出,萧乙就知道,那十名女子定是被带去了西侧偏房。 也就意味着,住得离萧乙不远。 萧乙心里想着这些女子都是皇帝送给七爷的,指不定哪日七爷看中哪个,纳为妾,都是说不准的事。 一想到这些,他这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心口也越发疼痛难忍。 尤其再想到适才,七爷朝那群女子看过去时,眼神停留的时间格外漫长,他心里就更加难受了,既发闷,又疼,怎么都不得劲儿。 待顾淮公公领着两个小跟班离开之后,萧乙忽然感觉到自己头上的雨突然停了。 抬眼一看,七爷正举着帛伞挡在他头顶。两人间距离极近,近到他能闻到泥土雨露间,七爷身上的淡竹叶香。 “七爷……”萧乙被冻得嗓子都沙哑了,他原本是想说,自己没事,这点雨不算什么。 谁知刚一开口,人就直接沉沉往一旁栽去。 意识消失前,萧乙最后一个念头是,太丢人了,身为一名暗卫,又在主上面前倒下了。 沈铎寒一把接住萧乙瘫软的身体,将伞拿给一旁的萧伯,道:“去请谢神医来吧。” “是。” * “穆儿,你藏在这里,千万别出声!!记住,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要回北浔,你一定要回到北浔去!!” 是谁在说话? 萧乙感觉体内好冷,但体外,又像是被一片火海包围住。眼前一片漆黑,他躲在冰冷阴暗的角落里,感受着火舌不断朝他逼近。 “啊!——” 忽然,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子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扑通倒地声。 女子就倒在他面前,借着稀微火光,他看到了对方那张倾国绝色的容貌。 哀婉的双眸怜悯又怜爱地看着他,似乎是想最后记住他的模样,从她眼角落下一滴泪水,看得萧乙心口一阵生疼。 “不是让给那小的留条活路吗,人呢?还没找到?” “对啊!这一圈尸体都翻遍了都没找到啊!” …… 究竟是谁在说话!! 他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手里紧紧握着一个东西。松开来一看,是挂在他脖间的一枚玉佩。 一个兔子玉佩。 第31章 “啊!!!” 萧乙一声惊呼, 整个人从床上弹起。 那枚兔子玉佩,那枚兔子玉佩呢……他仓皇地将身上摸了个遍,都没摸到那枚七爷先前给他的兔子玉佩。 头脑像是有人拿铁锤砸过一般得痛, 但是梦里发生了什么,说过些什么话, 以及那个女子临死前的眼神,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 那女子唤他,穆儿? “别动别动, 嗨呀, 发了场高热, 刚退烧, 你现在这身体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知道不!” 谢琨刚端着药碗刚从外面进来, 就见萧乙急匆匆的, 满屋子像是在翻找什么似的。 “莫急, 莫急,该有的少不了, 不该有的盼不来。年轻人不要这么急急燥燥的,身子骨要紧啊!”老神医端着那碗又浓又稠, 闻起来就一股子苦味的药到萧乙跟前, 递过去,“哝,要先喝了。” 药还冒着白雾,刚烧好, 烫嘴,萧乙也顾不得, 拧着眉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一看外头,天色又黑了。他拉着老神医问:“七爷呢?方才不是刚接了圣旨?” 他心里寻思着,这玉佩左右找不到,难道是什么时候还给了七爷,自己给忘了? “你啊,成天就知道七爷,怎么也不顾及着自己?昨夜又是烧了一宿,昏睡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把寒症压了下去。七爷他今早巳时便出了门,听萧管家说是去接送贵客去了,估摸着被西辽使臣留下用了晚膳。” 如此,萧乙这才想起来。西辽公主和她那侍卫还在那间铺子里。想必七爷这番是过去将人接了,再送到使臣入住的公馆内。 可昨晚行刺一事,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萧乙觉得不对劲,事情既然有第一次,就难保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绝非如此简单。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人能够从中获利? 一时间,萧乙脑海中蹦出来的东西太多。喝完苦腥的药后,他的心神逐渐平复下来。 梦中那枚兔子玉佩他记得很清楚,和七爷当时在冬日围猎时给他的那枚一模一样,就连有些被磨到看不出的雕刻线都一模一样。 他也清楚记得,那枚兔子玉佩是自己随身戴着的,而七爷却说,这是林慕远将军的信物。若是遇上云翎军团的人,便可拿出来,得条生路。 还有那个女子,如此凄哀的眼神,让他一想起,心头就狠狠一痛。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原本就不是萧乙,“萧乙”只是七爷捡他回来时,随口起的一个名字。 那么,他究竟是谁? 那些人口中“给那小的留条活路”,难道是指给他留条命? 还有那个女子所言,让他一定要回北浔,又是为什么? 越是这般想着,大脑就越是疼痛不已,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脑袋里啃噬一般,令他恨不得挠破脑壳,恨不得发疯。 “思绪过多伤神,人啊,切忌伤神!”老神医在一旁见他这副模样,口中念叨着,“老朽毕竟是过来人,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可以讲出来听听。老朽即便帮不了你,也多少能替你分担分担。” 萧乙实际上并不欲将这些事情同老神医分享。不是当真因为他不想,而是他不知该从何开口。 老神医似乎同他相熟,但细细想来,除了知道他是西辽人以外,萧乙并不知道其余关于老神医的情况了。 对了,他是西辽神医! 萧乙迫不及待询问:“谢神医,我12岁之前的记忆都模模糊糊,记不大清楚,可有法子让我的记忆恢复?” 他原先只想着找无湮阁去打探,却忘了这一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谢神医听他这般说,神情有一瞬间莫测,随后便拉住萧乙的手腕,将他带到床榻边,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也便是这个时候,萧乙注意到,在他床头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兔子花灯。 是七爷买给他的。念及此,不由得心头一暖,随后想起什么,又一阵复杂,既冷又闷又难受,就像有团气憋在胸口,排泄不掉。 “孩子,引起人记忆缺失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头部受外力打击,身体遭受重创,或是服用过某种令人丧失记忆的药,这种情况,老朽都有办法帮忙医治。” 萧乙注意力从花灯上移开,耐心听着老神医说话,紧接着,就从他口中听到“然而”一词。 “然而,若是由于心理上的问题,心理障碍而导致的失忆,这个只能等患者自己慢慢恢复,才能尝试着找回记忆了。” 老神医看向萧乙的神情带有淡淡的无奈,“我先前就曾经检查过,你的头部、身上虽有创伤,但不至于致你失忆。所以我觉得,你失忆的主要原因还是在这里。” 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萧乙似乎听懂了些什么。 等老神医离开后,他穿上自己一身黑的暗卫服,穿梭于王府之内,悄无声息潜入了七爷的寝殿。 他记得前些时日那玉佩还随身带着,或许是遗落在王府内了。想着也许再次见到玉佩,可以回忆起更多的东西。 萧乙先是去了书室,搜刮一圈之后发现,玉佩并不在其间。再将殿内其余地方都搜索一通,最后才来到七爷的床榻处。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七爷的床榻,见到那一层又一层的床幔,他都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他向来知道有睹物思人一说,如今亦是知晓,睹物还能令回忆翻涌。 这张床如此,那个兔子玉佩,想必也定会如此。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小心翼翼摸索上那张床榻。出乎意料的是,在七爷的玉枕之下,他摸出了那枚冰凉的玉佩。 兔子玉佩只能依稀看出一个形状,兔子的眼睛处是个洞眼,专门用来穿绳的。 除了没有记忆中那根红绳之外,别的都同梦境中一模一样。这是他从小便戴着的玉佩,压根不是什么林将军的信物。 七爷这般做,究竟为何? 将玉佩收好,他正欲原路返回时,刚走到前厅时,只听吱呀一声开门声,萧乙迅速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 进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七爷,还有一个是老神医谢琨。 刚进了殿,谢琨便将门关上,说道:“那孩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了。先前几次三番让他不要用内力,他也不听。这寒毒就是如此,越是用内力,越是思绪繁琐,就愈发加速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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