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哥,弟子们在等着你呢。”陆子昂远远地朝他走来。 林世严:“小念呢?” 陆子昂莫名道:“他?他去上山采药了,没有和你说吗?” 林世严一听,急道:“甚么时候走的?” 陆子昂:“早上吃过粥就走了。怎么?你们吵架了?” 林世严抬眼一看,眼看一场大雪就要压下来,阿念一人在山里采药,若是不巧碰上大雪,只怕迷了路就回不来了,当下将暖炉往陆子昂怀里一扔,道:“带他们练马步。”说着就快步往外走。 陆子昂:“甚么??练一个下午??” 林世严:“练到我回来。”说完这句话时已经走出门了。陆子昂看着门口,十分不懂地摇摇头。 阿念背着箩筐,在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筐里已经躺了好一些草药,全是些常见的跌打损伤药,专给武馆里的弟子用的。 今日竟比昨日更冷些,加之天黑得几乎看不见路,寒风在山中肆意嚣张,空气干冷异常。阿念略微摘了些草药,便冻得手都僵了,嗓子如针扎似的疼。 这只怕是今年最后一次出来摘草药,许多草药也冻死得差不多了。往年这时候,阿常会特地进山一次,把所剩无多的草药扫荡干净,那他们直到开春都不愁卖了。 阿念咬咬牙,继续往山里走。阿常已经不在了,倘若做着他常做的事,阿念便觉得不那么孤独。他像阿常活着时那样每天做饭,尽管吃饭的那个已经不是他。他像阿常活着时那样用他们用过的工具磨药,按时采药,用他们的老方法晒药。他不和任何人提起他,阿常就活在他心中小小的一角,陪伴着他。光是这样想想,他便能坚强起来了。 阿念在山间走着,直到第一片雪落在他的鼻尖,才感到天色有变。他停下脚步,仰面看天,只见不知何时已是漫天碎雪。天地间飞满了这碎碎的雪花,被北风卷起,在空中不住翻滚。 真美啊…… 阿念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正待往前走,发现脚下泥土被化开的雪沾湿,变得泥泞湿滑。阿念心知再往下走会有危险,虽然可惜,但也只能回身往下山的路走。 阿念回到武馆时,已然接近傍晚。甫一踏入馆内,便见那些弟子在雪中扎马步,落了一头的雪了。阿念轻轻从他们身边走过,只听身后廖冕大喊一声:“神仙弟弟!” 阿念回头看去,廖冕热心道:“我已叫人给你送了暖炉了,就在屋里头,你自己去看看。” 阿念笑道:“多谢廖大哥了,放在外屋罢,你们吃饭的时候点上,省得兄弟们嫌屋里冻得慌。” 廖冕本是带来给阿念自己用的,见他这么说,虽有些失望但也不便再追着说,只说好罢。阿念看了一圈,觉得肩上怪沉的,便将箩筐放到地上,问:“林大哥呢?怎么只有你们?” 陆子昂闻声从屋里出来,见到了阿念面露惊讶之色,问:“只有你一个?严哥呢?” 阿念:“?” 陆子昂:“严哥怕你在山里出事,中午就去山里寻你了,你俩没见着面?” 阿念心说不好,道:“我去找他。”便转身往外跑。没跑上几步,后面习武场里的人都喊他停下,阿念闻声回头,众人纷纷劝说这时候再出去找,万一又与他错开了,便成了麻烦事了,林世严若是寻不到他,自然便会回来云云。 阿念迟疑,心知他们说的也对,但想到这落雪天林世严一个人在山中寻他,便如何也安不下心来。众人再三阻止,他便只好答应不去山里。又加了件外裳,自己去林世严回来必经的街口等他。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雪一直下个不停。天已完全黑了,周围小贩全收摊回去了,只留了阿念一个人立在黑漆漆的街口。乌云蔽月,除了从别人屋子里透出的隐隐烛光外,街上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阿念冻得腿都麻了,不住跺脚,将手捂在嘴边哈气取暖。 阿念一边等,一边感到胃隐隐作痛,才想起他晚饭都不曾来得及吃,便出来了。又想到林大哥恐怕也是腹中空空,不禁开始考虑等会儿回去煮点甚么夜宵。 正想着夜宵的事,阿念借着那点微弱的光隐约看到一个高大人影脚步匆匆迎面走过来,顿时面露喜色。 林世严的肩上和脑袋上落满了雪,面色铁青,杀气重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要去陆家武馆踢馆的。却是在走到阿念几丈外时,他猛然看清立在那里的人是谁,脸上的铁青面色顿时褪去。林世严奔到阿念面前,伸手抓住他的双肩,急道:“你没事吧?” 阿念的肩被他抓得生疼,见他那模样不住觉得好笑,提醒道:“该是我问你罢……” 话没说完,就被林世严一把抱住。阿念被按在那冰冷的身躯上,呼吸一窒。然而林世严紧抱着他不放,阿念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靠在林世严胸口。 “我没事。”他柔声道。 林世严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手,避开阿念目光道:“走。” 阿念:“怎么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 林世严并不回答他,沉默着往回去的方向走。阿念腿已冻僵,没走出几步,林世严细心地发现他跟不上,侧首看看他,便停下来,无言地半蹲下身子。 “不必背我,”阿念搓搓手,跺跺脚说,“只是冻僵了。” 林世严直起身子:“等了我多久?” 阿念:“从太阳落下直等到漆黑一片。回去吃面还是稀饭?” 林世严:“你想吃甚么就吃甚么。” 阿念:“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猪。” 林世严:“……” 阿念:“……” 林世严放慢脚步,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气氛异常尴尬。昨夜那事终究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林大哥……” 走了一会儿,阿念轻声道。 “唔。”林世严闷声回答。 阿念:“昨晚的事……你别放心上。我也不放心上,就当甚么也没发生过,可好?” 林世严:“……唔。” 阿念:“我做梦了,我以为你是阿常哥。然后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想起来,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感觉自己要哽咽了,便不再说。林世严静静地听着,伸手抓住阿念的手,握在手里。 他们便这样手执着手,一起回到了武馆。 阿念在伙房煮面,林世严便立在一边,将两个碗并排放好,各撒上一点葱花和盐花,又额外给阿念加了一些虾皮。动作熟稔自然,已是做过好几回了。 阿念呆呆立在灶前,看着面条在水里翻滚。林世严拿着把扇子,蹲在地上扇火。 阿念看了一会儿面条,又低头看看林世严,问:“林大哥,你多大了?” 林世严:“记不清了。” 阿念:“老大不小了,不打算成亲吗?对街卖梳子的小芹姑娘一直在看你呐。你像个木头似的总不理她。我总不能给你烧一辈子的饭……”说到这里觉得鼻子有点痒,阿念微微张开嘴来。 林世严看着跳跃的火,闷声道:“我喜欢的是你。” 阿念被热气一熏,忽然转过身啊啾打了个喷嚏,狼狈地摸出手巾擦了擦鼻子,才问:“林大哥,你刚才说甚么?” 林世严:“……没甚么。” 阿念关切地蹲下来,认真看着林世严道:“林大哥,看着我的眼睛。” 林世严面瘫着将目光转向阿念。火光映照下,阿念苍白的脸也染上温暖色彩。 阿念:“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世严:“没有。” 阿念:“……” 林世严被阿念墨黑的眼睛盯着,避开他的目光道:“面。” 阿念忧心地站起来,将面盛进碗里。林世严熄了火,端起两碗面和阿念一起回房了。 阿念坐在林世严的小桌边细嚼慢咽地吃完面,便上了阁楼,打算借着灯看一会儿师父留给他的药典消消食。甫一上楼,便看到床边放着个小暖炉。阿念疑惑,以为是廖冕送的那个,默然摇摇头。 阿念心知那些富家子弟中好男风的不少,总多长个心眼,不给人留话柄。这暖炉有些沉,阿念不能搬动,便下了几格楼梯,躬身对楼下林世严道:“林大哥?上来帮我个忙罢。” 林世严听到阿念叫唤,立刻放下手中物事快步上了阁楼。 阿念指着那暖炉道:“这个我不要,明早劳烦你帮我搬到饭厅给大家伙儿吃饭的时候用罢。” 林世严看到阿念指着自己中午买回来的暖炉,愣了一刻,便单手将暖炉拾起来,一声不吭地下楼了。 阿念对着楼梯口喊:“谢了。”竖着耳朵听听,好像听到林大哥回答了,又好像没有。便也不多想,坐到床沿,点上小油灯,展开师父珍贵的药典细细地看。 翌日中午,阿念来到外屋,甫一入屋,就感到暖和惬意。习武的男人正围成一桌吃饭,招呼阿念快过来坐下。阿念往桌边走去,注意到屋子角落里摆着两个暖炉,难怪如此暖意融融了。 阿念坐下来,对廖冕道:“廖大哥,这暖炉你带一个回去罢,摆两个在这里也有点浪费了。” 廖冕正嚼着一块嚼不烂的笋,额角的筋一鼓一鼓的,听了阿念这话,瞪着眼莫名看看暖炉,又看看阿念,道:“我只带了一个来撒。”委屈,“你不喜欢,我带回去就是了!” 阿念看着桌上埋头扒饭的众人:“那另一个是谁的?” 眼见得桌上的菜要被扒光了,林世严帮阿念夹了些菜在他碗里:“我买的。” 阿念听了这话,猛然想起那一晚上林世严曾说要帮他买个暖炉,又回想起昨夜林世严提着暖炉一言不发地下楼的模样,终于恍然大悟。 林世严又把碗里几个早就剥好的虾夹给阿念:“吃饭,别等凉了。” 阿念掇起筷子来,对林世严道:“那林大哥,这里留一个廖大哥的暖炉就够了,劳烦你把我那只再放回我屋里罢。” 阿念如此一说,众人便都明白,别人的东西不要,只有林世严是家里人,他的东西可以要。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区别来了。那廖冕被拒收暖炉,那之后也不再心思活络,对阿念言语调戏了。只不过这神仙弟弟的称呼,众人似乎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了。后来武馆旧人去,新人来,都管他叫神仙弟弟,阿念听着听着也就听惯了。 转眼冬去春来。这一年南京迎来了一个早春,积雪早早化干净,河面的冰也消融殆尽。 春日里,阿念在武馆的后院里开辟了一个小角落,种了一些草药。整个冬天,他的药都没断,加之林世严每日帮他按摩穴位,到了春日,阿念心情一舒畅,身子便好些了,面色又红润起来。 夜间,睡前。 “严哥,明儿陪我去山里罢,”阿念坐在林世严床上,将双腿搁在他大腿上,“雪也化干净了。去摘点草药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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