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念与林世严搭上一辆去江宁的牛车,坐在稻草上相对无语。 二人随着牛车赶了半月有余的路,在秦淮河畔与那赶车的汉子道别。彼时已是八月末,艳阳高照,江宁余热未散,仍是闷热不堪。阿念与林世严初至江宁,人生地不熟,二人在街上闲逛片刻,腹中饥饿,便在一间茶水铺坐了下来。店小二热心问道,“二位客官要点甚么?” 林世严不语,望向阿念。阿念扭头看着铺子上挂的菜名,嘴里嘀咕,“卤蛋……面……咸菜……笋……笋干……面……” 阿念开口不久,仍有些字怎么也咬不清。林世严听了,柔声纠正道,“笋干。” 阿念牙牙学语一般,缓缓跟着念了一遍,“笋……干。” 林世严闷闷地“唔”了一声。 二人已习以为常,却是那小二有些看不懂了,催促道,“客官,到底点甚么?” 阿念,“要四俩……” 林世严耐心地纠正,“四两。” 阿念,“四两……白面馒头。”望向林世严,“林大哥,要吃菜吗?” 这声林大哥倒是叫得十分熟了。 林世严,“你吃,我不吃。” 阿念略一思索,道,“再来……一碗……” 小二躬着身伸着脖子听着,忍不住问道,“一碗蛋花汤?” 阿念本想说一碗葱花清汤,转念想想如此吝啬倒跟个地主婆似的,便点头道是。 那小二走后,阿念将林世严打量一番,忽觉这人跟着自己这一路,还真是瘦了一圈。想起他从前跟着邱允明,不管怎么说,饭总是吃得饱的。这回才跟他出来半月余,两颊便微微下陷了。 林世严身形高大,面色阴沉,双目乌黑如湖底乌金。那张面孔本就如铁人一般,冷澹有余,亲切不足。如今瘦了一分,面孔愈发轮廓分明,更显出几分逼人的杀气。往那儿一坐,周围几桌便没人坐了。 林世严被阿念跟个小鸟雀似的盯着,取了茶杯倒了杯淡茶。他将茶放在唇边沾了一下,发觉是凉的,手心便微微发力。不过多久,那茶便冒出一丝热气。林世严方才将茶推到阿念面前。 阿念举杯,啜了几口茶。林世严看着他,低沉道,“莫要喝多。”乃是担心他饭前多喝了茶,一会儿便腹中绞痛,不得安生了。 阿念闻言,便将茶杯放下,拇指抹去唇上水痕。林世严接过他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馒头便上桌。林世严吃得不快,等阿念吃完,放下筷子,方才敞开肚皮,将剩下的饭食一扫而空。 饭后,阿念寻到那店小二,向他打听江宁可有个叫高昆的大夫。 店小二听罢,道,“你说的是城北金陵药铺的高大夫罢?你可问对人了。高大夫宅心仁厚,妙手回春,别说江宁,便是外省人得了病,也千里迢迢来求医,如何能不知道他呀!” 阿念听闻,心中安定了几分,缓慢问,“那你可……知我如何……?” “如何寻到他?”小二直摇头,“如今你是寻不见他了。那高大夫几个月前就去了。” 阿念,“去了?” “就是死了。”不远处坐着个喝茶的汉子插话道,“有人说他被不肖徒儿活活给逼死了。” 师父的二师兄……死了? 阿念轻叹一声,“竟会这样……” 阿念离开扬州前,师父安平便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带着自己的书信来南京寻高昆。那是安平的二师兄,是阿念的二师叔。安平口中,那高昆的本事在他们师兄弟三人中最为高深。为人虽有些古怪,却也是个值得依靠之人。如今阿念刚踏入南京,便听到高昆已死的传闻,登时将他心中所想全盘打乱。 事出突然,阿念有些没了主意,侧首看看林世严,林世严依旧面无表情,不声不响站在他身侧。阿念心说林世严也不像个有主意的,便也不问他了。他略一思索,道,“无论如何,我仍旧是……要去一趟。大哥,你可知从此处……到……” “怎么去?”那搭话的汉子打断道,“嗨,如今那金陵药铺早就闭门谢客,准备一拍两散咯!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面色不好,是去看甚么病?” 阿念不愿多提,胡乱道,“哑症。”见那汉子仍有兴致探问,便指指身边林世严,“不是我……是他。” 那汉子抬眼一看,林世严正面无表情俯视着他,阴仄仄恰如一个铁面阎罗一般。那汉子被林世严目中杀气震慑,只觉这男人只一瞥便叫人心惊肉跳,立时便蔫了,哪还有胆量再问。 店小二上来打圆场道,“二位客官,那金陵药铺确是好几日未开张了。你们倘若一定要去,顺着这条道直走……如此这般……便能到了。”将去向细说一番,听得阿念一头雾水,仰头问林世严,“记得了?” 林世严默然点头,阿念便放了心,抬手与那小二作揖道谢。 阿念与林世严方离店,预备去往那金陵药铺看看情况。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唤,“二位兄弟留步!” 阿念停步,莫名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面生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见他们停步,便快步上前,作揖笑道,“在下刚才在茶馆看见二位,二位是要去金陵药铺罢?” 阿念点头,那男子友善道,“恰好我要去那附近,我见二位来自外乡,人生地不熟,又与我顺道。此去金陵药铺还有不少路途,不若便结伴而行罢。” 阿念偷偷将那人上下端详一遍,见他穿得朴素干净,一身短打,不像是个恶人,便放下心来,道,“如此甚好。” 那男子姓陆字子轩,乃是江宁本地人,自称要去金陵药铺旁的武馆给他的兄弟送些物事。陆子轩与阿念同行后,便道,“与此间相去不远有一条近道,随我来罢。” 陆子轩脚步奇快,阿念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他。未及多想,便随着他穿入窄巷子里,左弯右绕,不一会儿便迷失了方向。阿念念及今后可能在此地落脚,本想向那陆子轩打探江宁之事,而现在光顾着赶路,连气都顾不上喘,更不用说开口说话了。 阿念本就体弱,赶不上多久便腿脚发软,扶着墙慢下步子来,喘道,“这位……陆大哥……” 本想请他慢些走,岂料那陆子轩听到他的喊声,猛地停下脚步,面色古怪地回过头瞪着阿念。二话不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 阿念瞳孔骤缩,面上浮起惊讶之色。只听当啷一声响,陆子轩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子未及送出便落到地上。林世严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捏住他的手腕。另一手如鹰爪般捏住他的喉头。 阿念急道,“不要杀……杀他!” 林世严霎时收住手上的力,指尖已掐入他喉头半分。哪怕再晚个一分,这汉子的喉头便被掐断了。 林世严抬眼,不解地盯着阿念。阿念见那汉子被掐得翻白眼,小心翼翼走近他,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不……不是……”陆子轩艰难说道。他被掐得两眼乱翻,两腿乱蹬,只怕下一秒就要毙命。 阿念仰面对林世严道,“林大哥,你先松松。” 林世严松开陆子轩的脖子,另一手仍如铁钳般卡住他的手腕。陆子轩蓦地通了气,抓住脖子猛咳了一番。 阿念,“说罢,你为何……杀……我。” 陆子轩喘过气来,双目充血,瞪着阿念吼道,“不说!有胆量你便杀了我!” 阿念担心这人是邱允明派来的。一想起那人,心便不软了。阿念白他一眼,对林世严道,“再掐一阵罢……我不看。”说罢便要转身。 林世严,“是。”一手应声举起。陆子轩大惊,忽然狂叫,“我说!我说!住手!” 阿念方才迈出一步,听到这话,便停下脚步来。 “说罢。”他不客气道。 陆子轩摄于林世严的“淫威”,整个儿都蔫了,只得老实道,“我并非要杀你,我看你穿得光鲜,又是初来乍到,就想问你们要点钱。本以为三拳两脚能把你们放倒,谁知惹了煞星,怪我自己眼瞎!”说罢重重叹了一口。 阿念摇头,心说这身衣物是邱府里带出来的,已然是挑了最朴素的几件,却仍是给他带来祸事。都已经远走高飞了,那邱允明怎就阴云不散呢。 这等拦路抢劫之人大多恃强凌弱,好吃懒做,阿念不愿与他多说,抬眼看着林世严道,“林大哥,将他送……去衙门罢,省得他……再去害人。” 林世严,“是。” 陆子轩一听急了,虎目圆睁,大喊一声,“且慢!” 阿念,“慢不得,我们要赶路。” 林世严,“是。” 说罢抬手往陆子轩两边肩头一捏,只听嘎啦嘎啦两声,那汉子的两肩硬生生被卸下。陆子轩虽是条汉子也经不起这一捏,哇地惨叫一声。阿念还真见不得人受痛,忍不住别过脸去不看。 不想那陆子轩被卸了胳膊兀自大喊,“慢着!!我陆某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无论如何先让我回一趟家!人命关天!事关重要!” 阿念毕竟医者仁心,听到“人命关天”四字,心中恻隐,迟疑地回过头来,道,“甚么人命关天……” 陆子轩道,“我大哥重病,我须得给他送去救命钱!” 阿念秀眉微蹙,“如何信你?” 陆子轩睁圆双目,垂着双臂,忍痛道,“若非走投无路,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能做得这剪径小贼!” 阿念,“甚么病?” 陆子轩痛心摇头,“怪病。四年前我大哥得了这怪病以后,跑遍整个南京城,没有一个大夫能治得。这几年我带着我大哥云游四海,四处寻医问药,花光了积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眼见得我大哥越来越不行了……” 阿念听说是怪病,目中透露出兴致,却不打断,继续听他将话说完。 陆子轩,“前几日镇上来了个神人,有通天的本领,能向老天寻得法子治好我大哥的怪病,但要我们准备一百两与他。我日夜操劳,不过攒了五两纹银,揣在兜里,便是将我活生生割了卖肉,也卖不到一百两啊。我去他那处哀求数次,他便着人将我轰了出来,我只好放弃这心思。谁知刚才遇见你们……”咬牙,“我一时糊涂,铤而走险,认了!如今只好将身上这五两送回去,让我大哥安度余生。再不作他想。” 阿念忍不住道,“那便随你回……回去一趟罢。”心说究竟是甚么怪病,着实想看一看,把一把那人的脉。但心中依旧存疑,故又添上一句,“但倘若……你是骗我……那便……” 林世严接口道,“人命关天。” 阿念本想说那便罪加一等,被林世严接了口,忽觉有些好笑。绷绷嘴角,满面严肃地点了点头,努力做出不好惹的模样来。 陆子轩咬牙道,“倘若有半句作假,陆某任凭二位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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