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没否认,“算是。” 祁岘不说话了。 祁峁峁插嘴道:“夜里值班,皇兄你好狠的心!” 祁邖小公主比他们俩想得多点,“这是皇兄早朝时和蔡大人讨论的事吗?” “他们这么辛苦,真是皇兄您的缘故吗?” 祁峟没正面回答祁邖的话,只讲了个故事,“我们邖儿册封公主的时候,脖子上挂着东珠,身上穿着朝服,朝服上绣着禽鸟数许。” “那暖黄色的朝服好漂亮!” 祁邖笑道“哥哥册封我为公主后的第七天,我就收到了两套漂亮衣服。” “一套紫红色的一套暖黄色的。” 祁峟继续道:“七日之内,两套合身的朝服。你没有催促过织造局,你父母亲、爷爷奶奶都没有催促过,我也没有,夏妍太后也没有。” “我们所有人都不着急。” “可是织造局还是只花了短短七天,做成了两套衣服。” “连夜赶制两套正规的朝服。” “她们这么辛苦,是邖儿的缘故吗?” 祁峟反问祁邖。 祁邖摇头,又点头,“是邖儿不好。” 祁峟安慰她,“怎么能怪邖儿呢?” “我们邖儿在这套束缚下,天生享受这些福利,便是你不知道,该你享受的你也少不了。” “不单是邖儿,我、祁峁峁、祁岘,我们所有人都享受着优待。但其实很多优待,都应该取消。”
第66章 双向选择 祁峁峁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哥哥,我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点心、逃学不上课有书童替我挨罚,这算不算是优待呢?” 祁峟点头,“当然”。 祁峁峁继续问,“那我们每天坐在勤政殿上,每天见到哥哥,也算吗?” 祁峟哑然,低声笑道:“算。” “很多人读了许多书,交了许多税……,也不曾有机会见我一面。” 祁峟抱着祁岘,用祁岘的手指向遥远的宫墙,“岘儿和我生在宫廷,峁峁的娘亲、邖儿的祖父也生在皇宫。” “所以我们生下来就穿着绫罗,被丫鬟小厮们捧在手心伺候着。” 祁岘茫然地看着朱红色的城墙,葳蕤华美的宫殿占地甚广,远远瞧去,只能瞥见四四方方的边角,看不清内里的奢华。 祁岘坐在哥哥的臂弯里发呆。 祁邖仰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她怔怔地望着天空,突然被远处的喧嚣吸引了注意力。 “给不起钱,给不起钱就不要买肉包子!” “真是晦气,大清早的,第一单生意就遇见你这个穷鬼。” 一个穿戴干净的商贩挑着六大屉包子,竹篾制作的蒸笼干净整洁,包子连带着蒸屉重量不轻,死死压在商贩肩上,勒出凹陷的印迹。 商贩嗓门极大,精神气也足,他对买包子的父子道:“肉包子三文一个,菜包子三文两个,素面馒头一文钱两个,你们也是常客了,还不知道规矩吗?” 年岁大点的男人红了脸,瓮声瓮气道:“我身上只有三文钱了,您行行好,再给我半个馒头吧。” “半个,半个就行。” “我给您跪下了。” 那年纪大点的男人当真不含糊,说跪就跪,他拉着商贩的裤脚,声音悲戚,“大人您好人有好报,求您了。” 年纪小的男人眼含屈辱,但也跟着长辈跪了下去。 他手里还拿着个肉包子,肉包子上有一排清浅的牙印,那包子白白胖胖、皮薄馅大的,黄橙橙的油浸出表皮,剁成碎末的肉挤在薄薄两层皮之间,鼓囊囊一团,肉馅里零星点缀着几丝青葱…… 祁峟看了过去。 眼含不忍。 那顾客可怜,不过是吃个肉包子而已,便已经花光了父子二人所有的积蓄。 那商贩也可怜,包子便宜,用料也扎实,钱也挣的艰难,一分半文的慢慢攒下来…… “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商贩挥手,赶苍蝇似的赶父子二人,“少吃半个馒头也饿不死人!” “害怕饿肚子,你们省着点花钱,只买馒头不就好了。” “吃了肉包子,还想我让我倒贴馒头?” “我是生意人,这赔本买卖谁爱做谁做,我不做。” 祁峁峁愤怒地捏拳,“这人忒坏!” “小气死了。” “半个馒头都舍不得。” “我家金铃铛、银铃铛每天吃的饭都不重样。” 祁岘深以为然的点头,“我家嬷嬷也是。” 祁邖却不赞同两位弟弟的话,“她们吃的饭不重样,那也是你们剩下来的。” “你们爱吃的蟹黄包、桂花藕粉糕,拇指生煎,她们吃过吗?” 两个小男孩不说话了。 祁峟看着三个小孩的交锋,对祁邖的聪明伶俐更加满意了。 人生来就不缺乏对弱小的怜悯与慈悲,可能看见所谓富者、所谓强者的无奈与心酸的人,却是极少。 把甲乙的苦难转嫁到丙丁身上,问题看似得到了解决。 却不过是治表不治里的自欺欺人的做派。 那上了岁数的男人对着商贩持续不断的哀求,“我弟弟大病痊愈,身体刚刚好全,正是虚弱的时候,郎中说需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子。” “他断了药,喝药钱省下来了,我这才狠狠心,掏出三文给他买包子。” “大人您渐天在这片行走,你也知道,不干活的丁役是没饭吃的,我弟弟养病,这药钱、饭钱花光了我家所有的积蓄。” “但我身体好,力气大,而且排的都是夜班,白日里抽空去给员外、侍郎们做些力气活,这钱很快就挣来了。” “我给那逸风院劈了十天柴,他家大人却出尔反尔,克扣了我的工钱。” “这,哎。” 那商贩一边听着老男人的悲催遭遇,一边麻利地与人交谈、卖包子。 他将热气腾腾的包子用油纸抓起来,轻轻折了几个来回,形成漂亮的封口,将干净热乎的包子递给客人,“客官您慢用”。 “仔细着烫。” 待客人走后,这商贩才对着那老男人说,“你弟弟身体好了,能继续服役了,就有饭吃了,年轻男人嘛,饿一两顿不是事。” 祁峟心里吃惊,他原以为这两人是父子。 毕竟两人的发色、皱纹、差异实在过大。 那老男人不听商贩的安慰,继续道:“这样,这馒头钱我先欠着。” “您给我半个馒头,我下次一文钱只买一个馒头,您看行不行?” “不行”,商贩也冷酷,“我这儿不允许赊账。” “都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祁峟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 祁峁峁祁岘祁邖也紧盯着三人的动静。 一行人的目光过于炙热,让人想忽视都难。 三人齐刷刷扭头看向他们。 人少的场合,祁峁峁害怕有鬼;可人一多了,祁峁峁又很容易害羞,他生生拽着祁峟的袖子,将人拉上了临街茶馆的二楼。 他踩在凳子上,垫着凳子偷听楼下人的讲话。 “你这小兄弟也是命好。” “这换个年代、换个地方、换批当官的,这病了还想躺着养病?” “真是想得美。” “杂役累死了、病死了,草席一卷,随便找个地方扔了,甚至不消挖个坑……,这民丁的命不值钱,死一个补一个,死一批补一批就是了。” “也是当今皇帝心善,这当官的也要脸面,才没把你们这些外乡人当畜生使唤,你这弟弟病了,才有机会安安稳稳地躺着养病。” 两个男人不说话,沉闷跪着,一言不发。 祁峁峁撇了撇嘴,“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嘛。” “这俩人可怜归可怜,却也不怎么要脸。” 祁峟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弟弟病刚刚好,明日就要上工了。” “他岁数还小,娘胎里带的病弱,我只想让他今日吃上饱饭……” “你给我半个馒头,我给你劈一个月的柴。” “你这又是何苦。” 那商贩擦了擦额上的汗,“他明日上工干活,明日就有饭吃了,男子汉大丈夫,饿上一顿两顿算什么事。” 祁峁峁深以为然,他扭头对祁峟说,“皇兄,我绝食过好多次,饿肚子虽然难受,却也可以忍耐。” 祁峟心感讥诮,说出来的话不给祁峁峁面子,“那你下次绝食的时候,也跟着宫人一块干活。” “我才不要。” 祁峁峁悻悻然闭嘴。 “明日确实有饭吃了,可却也只是掺和了沙子的粥啊。” “搭配着野菜凑合凑合也能吃。” 商贩轻声细气。 “这,哪里比得上大人您家的馒头包子好吃。” 小商贩被夸美了,却依然不肯松口。 眼看商贩的生意越来越好,兄弟俩只好恹恹离开。 年轻点的弟弟把包子掰成两半,递给他哥哥,男人挨着肉包子的边边轻轻咬了一小口,就又把包子推回去了,“你吃。” “明天就要干活了。” “也不知道管事的肯不肯让你值白班。” 年轻的弟弟咬着包子,含糊道:“我值夜班也可以,白天睡觉和晚上睡觉没区别。” “夜班熬人啊!” “你看哥哥只大了你三岁,看上去却比你老了十多岁。” 兄弟俩慢慢走远,蹲在墙角没说几句话,上工的时间到了,鼓锣一声声敲,哥哥跟弟弟草草道别,就默默集合了去。 那哥哥没走几步,就有个小女孩拿着一文钱买了俩馒头,将其中一个馒头热烘烘塞进胸脯,另外一个掰成了两半,默默给蹲在墙角的年轻男孩,“你吃。” 那小女孩脸上脏脏的,挂着煤灰的印迹,眼睛却圆圆大大的,晶莹剔透的亮,“我娘说,病人要吃饱饭。” 那年轻男孩拒绝了小女孩的投喂,将肉包子掰了一角,递给陌生女孩,“尝尝?” “好吃。” 小女孩将信将疑地接过包子,一口吞了下去。 热油在舌尖炸开,滚烫的肉带着葱花的香气囫囵从舌尖香到胃里,她整个人都暖和了,“好吃!” 她再次将手中的半个馒头塞给年轻男孩,“你也尝尝我的。” 那男孩没再拒绝。 小女孩好奇询问,“你今年多大啊。” “不知道,十四五岁吧,也可能十六七岁。” “你爹呢,多大岁数?” 小女孩继续好奇。 “我爹?我爹早死了,我不清楚他多大。” “刚刚那不是你爹吗?” 年轻男孩沉默,“那是我哥,只比我大了三四岁。” 两人都不说话了,默默蹲在墙角啃包子。 小女孩临走时道,“我叫林思嘉,隔壁醉春楼的小孩,可怜哥哥,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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