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烨咳了两声,错开视线:“孤还有事,先走了。” 沈庭珏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松。 太子殿下咬咬牙根:“晚上带你去醉仙楼吃饭。” 沈庭珏手一松,咂吧嘴,咬文嚼字:“盛情难却。”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萧寒烨忍无可忍,屈指朝沈庭珏额头弹了一下。 沈庭珏猝不及防,吃痛嘶出声,捂住额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你居然舍得打我?!! 太子殿下扳回一局,心情稍好,不敢在此多做逗留,足下生风头也不回,生怕某人追上来纠缠。 下午第一节课上的是史学,大多数人坐得吊儿郎当,三三两两聊着天,比花比鸟比美人,时不时蹦出一两句虎狼之词,笑得东倒西歪,却丝毫不影响授课博土在讲习台上唾沫横飞,谈古论今。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木屑翻飞。 正在说勾栏里哪个美人弹曲更好听的项小公子话音一顿,盯着面前被五马分尸的书桌,一时生生愕住,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 空气陷入诡异般的死寂。 沈庭珏居高临下,扫视一圈,神色漠然:“尊师重道,都不懂是吗?” 他眉眼阴下来时,无端生出几分凉薄的戾气,叫人平白生畏,竟都一时间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项珹乃是勋贵门第之后,虽飞扬跋扈惯了,但顶多也就是过过嘴瘾,挥拳恐吓,文不成武不就,只会仗着身份虚张声势,耀武扬威。 此刻对上一掌拍碎木桌的沈庭珏,不禁心下发怂。 众目睽睽,项小公子顾及脸面,不得不梗着脖子正面杠上,指着沈庭珏,色厉内荏:“他娘的,你敢弄坏小爷的桌子,是不是找死?” 沈庭珏面无表情:“再打扰我听学,我就……” 项珹默念气势不能输,撸起袖子:“怎样?” 沈庭珏不紧不慢:“去哭给皇上听。” 项珹:“……。” 项珹眼睛瞪得圆溜,磨牙霍霍,半晌,从牙缝间挤出一句“算你狠”,气鼓鼓坐下。 因着沈庭珏不按套路出牌的威胁,太学堂里的纨绔子弟都噤声下来,不再吵闹,只是神色瞧着都很是不爽。 哭。 哭你爹啊。 不讲武德的小白脸。 有本事别告御状,出去单挑。 讲史学的博土姓刘,人长得斯斯文文,自知得罪不起这帮子弟,也不想像陶司业那般为他们的学业操心发愁,吃力不讨好,遂一直实行“爱听不听,想咋咋地”的教学方式。 头一回经历这种安静的教学氛围,刘博土张了张嘴,连手里的书掉了都不知道,愣愣地看着沈庭珏,油然生出敬意。 不愧是有大靠山的人,气势忒足。 刘博土回神过来,清了清嗓子,捡起书,继续他唾沫横飞的催眠节奏,讲了一会,视线不经意瞥向沈庭珏,只见他向后仰靠椅背,拿了本书盖在脸上,呼吸绵长,正睡得不省人事。 刘博土:“……。” 说好的要听学呢? 史学课一结束,学堂又开始闹哄哄起来,四皇子晃悠到沈庭珏身边,拉了把椅子大大方方坐下,将两本字帖搁在桌上,笑容随和: “表弟不是想练字吗?正好我先前买的字帖还有剩,便送给你用吧。” 沈庭珏侧头看他,在脑子里迅速翻找关于此人的信息。 四皇子萧堇泓,八岁时便得了爵位,受封景王,生母是娴妃,外祖是三朝阁老。 据他爹说,这位景王乃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一个,表面大方风雅,广交宾朋,满嘴仁义智信,实则道岸贸然,一肚子坏水。 沈庭珏朝景王的肚子扫了一眼,啧啧两声,意味深长。 萧堇泓:“?” 沈庭珏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拿起桌上的字帖,随手翻了翻,陡然惊现几只死蜘蛛,一动不动沾在书页上,周围满是血迹,死得不能再死了。 沈庭珏神色冷静,将字帖啪地合上,却见身边的人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尖叫跳起,跌跌撞撞窜出了几米远,翩翩风度荡然无存。 沈庭珏:“……。” 鬼叫什么? 难道不是你拿来吓唬我的? 萧堇泓腿脚发软扶着门框,脸色煞白,不断干呕。 平日里跟景王玩得最要好的几个公子哥凑到萧堇泓身边,手忙脚乱地将人搀扶到一旁坐着。 二皇子与萧堇泓向来不对付,见此场面,不由捶桌大笑,满是幸灾乐祸。 景王怕蜘蛛这事,除了沈庭珏,几乎所有人都知晓,敢把死蜘蛛夹字帖里吓他,景王能够想到的罪魁祸首的就是萧崇睿。 毕竟有前科在。 萧崇睿笑得前仰后倒,余光瞥见萧堇泓正咬牙切齿盯着他,眼底大概写着“你敢吓我,咱们走着瞧”的意思。 萧崇睿平白受冤,顿时火起,拍桌:“你小子几个意思?难不成觉得是本王吓你?” 萧堇泓面上还残留着心有余悸的苍白,虚弱一咳:“臣弟不敢。” 声线低缓又隐忍,双手握了握拳,颇有几分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的姿态。 拥护四皇子一派的子弟中,当即有人忍不住替他出头,阴阳怪气指责了几句,二皇子那一派的自然忍不了,两帮人马便开始大吵大闹,问候爹娘问候祖宗。 场面顿时闹哄哄的,来上算数课的周博土抱着算盘站在门口,神色淡定,早已习惯这两帮人马时不时拌嘴掐架,雷声大雨点小,只要闹一会儿,便会各自不欢而散,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毕竟天子脚下,谁也不敢真惹出大事来,小打小闹的,承桓帝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折腾。 但今天的日子似乎不太吉利。 周博土看戏看到一半,忽听有人惊呼出声:“公子!不好了!我家公子吓晕了!” 打嘴仗的两帮人马瞬间停了下来,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好好的沈庭珏突然捂着胸口,两眼一闭,毫不拖泥带水地倒下去。 两个小厮事先得到自家公子要晕倒的眨眼暗示,眼疾手快,稳稳把人接住,扯着嗓子声情并茂地嚎叫,活像在哭丧。 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纷纷傻眼,愣在原地目瞪狗呆,顶着一脑门问号,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鬼,这战火又没波及到他那边去,怎么就给吓晕了? 适才不是还能牛逼到一掌拍碎书桌吗?
第8章 躲不了一世 闻惊崆执掌禁军,日夜巡守京城,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时间什么能好好陪妻儿,每次见到他的太子表哥,都免不了要先发上几句牢骚。 萧寒烨垂眸拨弄茶盏,神游天外。 闻惊崆发完牢骚才察觉自已被无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又在想你家那个生死不明的小暗卫?” 萧寒烨动作一顿,向后靠了靠:“人找到了。” “当真?”闻惊崆先是一喜,随即又皱起眉头,察言观色,小心询问:“人……是不是……死了?” 萧寒烨抬了抬眼皮:“孤的开心表现得不明显吗?” 闻惊崆:“……。” 一点也不。 “没死就好。”闻惊崆松了口气,从桌上摸了块桂花酥:“人在哪找到的?” 萧寒烨捏着眉心,没吱声。 闻惊崆被他的反应搞得抓心挠肝地好奇,晃了晃萧寒烨的胳膊:“别卖关子啊,瞧你这反应,莫不是林昭他失了忆,认别的男人为主了?” “……。” 萧寒烨表情微妙了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伸出双指直直插向他的眼。 闻惊崆赶忙低头,抱住脑袋。 “统领统领……” 副将咋咋呼呼跑进来,发觉太子也在,脚步一刹,瞬间变得稳重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萧寒烨喝了口茶:“有事?” “有有有,京中最新出炉的笑话!”蒙泗拉了把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乐不可支:“太学堂那帮人今日闯了祸,全被皇上罚跪在成贤碑前朗诵道德经呢,啊哈哈哈——” 闻惊崆想象了下,画面感十足,不禁捧腹大笑,幸灾乐祸:“他们这是闹啥了?” 蒙泗道:“把相府公子吓晕了。” “噗,咳咳——” 萧寒烨被茶水呛了个正着。 “殿下,您没事儿吧?”蒙泗赶忙狗腿地凑过去,给他拍了拍背,嘴上不停: “据说是景王的字帖里出现了死蜘蛛,认为是德王故意吓唬他,两党因此发生口角斗殴,结果双方戾气太重,逼得相府家那位小公子一时心神激荡,竟给活生生吓晕过去。” 萧寒烨:“……。” 这简直不要太扯。 闻惊崆头次听闻此等奇事,匪夷所思:“真给吓晕了?” 蒙泗点头:“真的,章太医都被叫了过去,这绝对假不了。” 闻惊崆啧啧两声,随即又忍不住哼哧哼哧笑出来,乐得直不起腰,靠着萧寒烨的肩膀嚷嚷肚子疼。 萧寒烨捏着他胳膊的一小块皮肉,毫不留情一使力。 闻惊崆顿时笑变成了嚎,揉着胳膊直抽气,瞪了萧寒烨一眼,委屈兮兮地抱怨:“你把我都掐紫了。” 萧寒烨斜眼睨他:“有本事掐回来。” 闻大统领拍案而起,居高临下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坐下,有心没胆,只能暗自愤愤地磨了磨牙,颇觉自已混得连只茶杯都不如。 闻惊崆单手撑住腮帮子:“这么好笑的事,你怎么也不跟着乐呵下?” 萧寒烨转了转茶杯,一口气将剩下的喝尽了:“死蜘蛛是孤让暗卫放的。” 闻惊崆:“……。” 闻惊崆自小就跟在太子表哥身边当跟班,偷过妃子们养的鹦鹉,喂死过皇上的宝贝锦鲤,在丞相的奏折里夹春宵秘戏图,还曾一块给太傅的胡须编辫子。 两人少时干过的缺德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在景王字帖里放死蜘蛛这种事,太子的确干得出来。 闻惊崆咂摸两下嘴巴。 萧寒烨心平气和地提醒:“没事别惹孤。” 闻惊崆一搓鼻子,心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见他起身要离开,问:“你要去哪?” 萧寒烨答:“看笑话。” 闻惊崆扯住他衣袖:“你还没说林昭咋了。” “好得很。”萧寒烨一想起对方就头疼,没好气地抽回袖子:“被吓晕的那位就是。” “啊?你说啥——?!!” 闻惊崆始料未及,倒吸一口冷气,险些从椅子上滑落,眼睛瞪得老大,眉毛都差点惊飞了。 萧寒烨没再搭理他,转身离开,径直去了国子监,果然见到成贤碑前跪了一群人,各自手里捧着本书,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朗诵着道德经。
163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