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上冒出一排整齐的脑袋,眼睛都闪着精光。 “有人来了。” “秦世子哎,能打吗?” “看看呗,闲了这么久,拿例银都不好意思了。” 松墨从屋里出来,“秦世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想骂人,但裴弃不让。 “我来请罪。”秦叙盯着圆形镂空雕花的木门。 松墨嗤笑,“行,我请示郡王。” 裴弃靠在美人榻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面上还有些病态,“让他进来。” 松墨还没开口就被堵住了,顿时更加厌恶秦叙。 秦叙规规矩矩的跪在塌下,“师父,我来请罪。” “你想认错,是不是?”裴弃没搁下手里的书卷,仍旧在翻页。 秦叙颔首,“是……” 裴弃快刀斩乱麻,依旧是那个问题,“错哪里了?” “不该用谎言搪塞师父,不该流连在外不回家,也不该在师父给我留脸的时候乱折腾。”秦叙把早已想好的措辞说出来。 裴弃笑了起来,风华灼灼,这才是名满上京城,无人敢惹的逍遥郡王。 “你还是在搪塞我。”裴弃拢了下身上的外袍,起身下榻。 秦叙摇头,“我没有,我当真知道错了。” 裴弃似乎已经听倦了这话,“理由呢,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说谎,为什么流连在外,这些你怎么不说?既然不是在外吃花酒,那有什么说不得的?” 秦叙心脏缩成一团,他怎么敢说。 他哪里敢把那些肮脏的妄念拿出来,摆在裴弃面前。 如果他敢,那一定是疯了。 裴弃抬手解下腰带,那是他最爱的一条,用黄金绞成小指般细,菱格的样式上坠着金线流苏,在腰上绕两圈,然后随意落下,最是勾勒腰线。 秦叙看到落下的腰带,眼皮跳了下,很快挺直了脊背,“师父,请师父责罚!” 裴弃漫不经心地挽着腰带,在手掌上缠绕了两圈之后说,“宁可被打也不说?” “不能说,师父不能听这样脏的东西。”秦叙咬牙,他宁可被抽,“但求师父消气,别赶我走。” 他离不开裴弃,他只能回来,他舍不下。 他要做裴弃身边最特别的人,一直陪着他,春秋过去,直到裴弃垂怜他。 裴弃没手软,金腰带直接甩在秦叙背上。 君子有六艺,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一下,裴弃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秦叙被抽得向前晃了下,闷哼在喉咙上翻滚,又咽下去。 “还是不说?”裴弃垂眸看他,心底的烦躁越来越重,泡了几天的安神汤浴在此刻又失去了作用。 秦叙摇头,“不能说。” 裴弃点头,拎着腰带指着门道,“那就滚出去,这一鞭子,算是了断我们之间的情分。” 秦叙不敢置信地抬头,“师父?” 裴弃,“你该叫我,裴郡王。” 秦叙疯了似的摇头,伸手抓着裴弃的袍角,“师父!师父!我,你别赶我走,我只想侍奉在师父身边,我给你做面!” 秦叙现在提这个无异于火上浇油,裴弃想到自己写在红封里的话,后脖颈因为愤怒而红了一片。 他当时想着看人磕头拿红封走,很难为情,两人关系又不错,师徒不过是个名头。 他更想要一个朋友。 于是欢欢喜喜又别别扭扭地放到了秦叙的枕头下。 可现在提起来,裴弃只觉得丢人。 方辞礼那一句“他哪里像一个徒弟的样子啊?”又在裴弃的心里回荡。 “本郡王府上多的是厨子。”裴弃收回杂乱的思绪。 秦叙摇摇欲坠,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师父……你打我吧,打烂这身皮肉,打碎这身筋骨,打到你消气为止!” “只求师父留我一命,来日我还要马踏阴山,还……还求师父别不要我……” 从前他觉得叫师父别扭,后来觉得叫裴弃是亲密,现在他只想借着师父这个称呼,让裴弃别弃了他。 裴弃的好是铺天盖地的,像是附着古树的藤蔓,一寸一厘地缠过去,遮风避雨的同时又给足了生长的空间,叫人舒适又依赖,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沉溺其中,乍然想脱身是不可能的。 若是裴弃不好,太子怎么可能日日念想,时时争着要他的宠爱。 秦叙从未受过这样的好,好到他愿意忽略自己的本性,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只为多享受这好。 他刻意靠近裴弃,学着裴弃的样子,如愿以偿地看着面冷心热的裴郡王怜爱他,原本以为自己想抽身轻而易举。 但现在他却半分离不开。 裴弃往后退一步,把袍角从他手里扯出来,“秦叙,你以为你是谁?你尝到的甜头,得到的好,都是我给的,只要我不高兴,我随时都能收回。”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我……真的不能说。”秦叙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骨泛白。 裴弃忍无可忍,又甩了他一腰带。 这一下抽在他颈侧,皮肉一下绽开,鲜血顺着流下,在月白的衣衫上留下重重的痕迹。 腰带的流苏上带着猩红的血迹。 裴弃心底狂跳,可是他到底没上前护着秦叙。 “你当真想在我身边侍奉?” 秦叙本来以为今天没有指望了,结果峰回路转,裴弃语气软了! “想!” 裴弃拎着带血的腰带坐下,双腿分开,手肘支在大腿上,身子向前微倾,“还记得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吗?” 秦叙双眼混沌,什么第一课? 他细细回想,终于记了起来—— “听到了不好的话,要及时问清楚,不要堆积在心底,日后两人吵起架来,对方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回忆和现实的声音重合,只是这一次,裴弃的嗓音明显带着沙哑。 裴弃说,“同理,发生了事情,处理不了,就该告诉长辈,我替你处理,而不是迂回,跑去外面藏着。” 秦叙低着头,他咬着开裂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第68章 秦叙你个怂货! “你今日第一记打,是解我心头之狠,本该打了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但我抽了你第二下,所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解释,如果我能接受这个理由,师徒名头依旧在。” 这话就是实实在在的诈他了。 只要顺德帝没点头,他们这辈子都是师徒,不可能裴弃说不要就不要了。 秦叙摇头。 裴弃失望了,他头一次对人如此宽宥。 可人家不领情。 心底道不明的情绪在不断蔓延,裴弃抬手摁了下眉心,他很久没有体会过心酸的感觉了。 “不能说。”秦叙抬起眼,杏眼里的泪水没断过,眼尾通红。 泪水滚在伤口上,疼得他瑟缩,但他仍旧不愿意开口。 裴弃彻底失去了耐心,“滚。” 裴弃随手把腰带扔在地上,转身进了里间。 秦叙盯着晃动的珠帘,初春的夕阳落进菱格窗,照得那琉璃珠子光彩动人。 裴弃的背影单薄,但他却不能上前去给他盖上薄毯。 秦叙被送回了定国公府,双辕青蓬马车高调地送到了门口。 京中传闻沸沸扬扬,有说秦叙不知好歹得罪了裴弃,也有说裴弃捞够了好处就走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他们亲眼所见。 但这一次却没人去递折子骂裴弃了。 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容易引起轩然大波,不存心造反,谁会去挑起这场能被解读成北境与上京的博弈。 定国公府里却火热朝天。 徐二吵得嘴都起了泡,“你究竟在犯什么蠢?郡王府你都进去了!你,你居然都没有说原因?你那原因有多见不得人?说出来我们听!” 邹嘉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跟个老年人一样。 宁国公蹲在他床头,“裴弃人挺好的啊,他挺好说话的,你怎么就……” 宁国公万分不理解,裴弃这么宠他,秦叙犯什么浑呢? 他自诩在武将中的人精,可此刻面对秦叙,却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 可秦叙却睁着他那双大眼睛一言不发,就望着挂在床头的那幅字,那是裴弃喝醉后写给他的。 “你说话啊!”徐二上蹿下跳,“你脑子喝酒喝坏了?你知不知道,曾经太子都没得到过这样好的待遇,你怎么敢做一副赶他走的架势啊?” “葛涯在哪里?我想见他。”秦叙突然开口。 徐二一群人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都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脸的懵。 “你见葛涯干什么?”徐二率先反应过来。 秦叙闭眼,脖颈上的伤火辣辣的痛,“有事,不打架。” 徐二不愧是逮着鸟都能称兄道弟的人,不过半个时辰就把葛涯现在的住址打听来了—— 南郊外十里的一户破落院子里。 秦叙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自己策马前去,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他看到了徐二说的破落院子—— 藤蔓爬在黄土院墙上,院门用篱笆随意地拦了下,院子里的酒气很足,秦叙站在院门口都被熏得直皱眉。 葛涯斜眼瞧见他来了,痛痛快快地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你果然来了。” 秦叙没理会他的话,扯过椅子坐下,“你为什么要带着他去你爹面前求名分?” 葛涯衣袍散散地挂在身上,“为什么?你觉得呢?” “喜欢吗?” 葛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得手里的酒都端不稳了,洒了好些在地上,“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娼妓之子?” 秦叙:“你原本就是要毁了他。” “是。”葛涯大方的承认了,“我恨啊。”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只要有个人护着你,你们就能喜欢上?”葛涯从藤椅上滚下来,伏在地上望着秦叙。 秦叙这下是实实在在的怔住了,他没有料到葛涯会说出这番话来。 好在他向来处变不惊,除了裴弃能牵动他的心绪,旁人说话,只当是耳旁风。 葛涯站了起来,指着他道,“恶心!全部都恶心!” 葛涯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左右摇晃。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恨他?难道是我这个烂人突发善心,想帮你减轻害了我的罪恶感?不是……都不是!” 秦叙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他想,幸好没有带人过来,这话若是让人听见了,裴弃该怎么办。 葛涯低头,酒气从鼻孔和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因为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哈哈哈哈……你和他一样恶心!” 这个他,无疑就是他的弟弟。 秦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实在有些瘆人,可是葛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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