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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到底下，面前一道长廊，左右不足一丈宽，难见尽头。墻边落有粉末，长生沾些嗅之，原是石灰，想来防虫用的，仍向前行，东方莹抱住他臂膀，紧紧贴著不敢走远。二人前行数十步，就见墻下对方不少箱子，落尘半吋，不知已搁置多少年。长生俯身打开一个，竟真见银锭满匣，又开几个，皆金银珠玉！ 只见长生哼笑一声，悠悠解开包袱，装满金锭，又取来几个银锭塞入怀裡，就连珠玉，也信手顺走数串，仔细打包好了负在背后，才道：「上去罢。」 东方莹惊住，才恍然明白长生所言，是当真打算离家出走，忙拉住他道：「长生，若教爹爹知悉，再告与从伯，家法处置也罢了，万一将你逐出家门……」 长生冷笑道：「爷爷怕是就等著将我除名。」 听言东方莹也无话可说，怏怏跟在长生身后，沿路折返。长生著她先上，忽觉有阵凉风袭来，吹入廊中，遂举烛回身看去，但见长廊尽处似有牵引，迷迷矇矇走去数步，却闻上方东方莹惊叫了声，连忙作罢，回身奔上石阶。 祠堂中有一人，立在暗门前方，紧盯不语。东方莹慌张唤道：「二哥！」竟东方瑬也。 东方瑬漠然不语，双手击掌，就见家僕鱼贯而入，将二人围在中间。又见一人缓缓踏入堂中，东方莹更是慌乱，急忙跪下，低声唤道：「爹爹……」 东方灵沉色望向女儿，叹了一声，命道：「带小姐回房，明日发落。」 长生忙道：「从叔祖莫要怪她，是长生有过，阿莹只是……」话未说完，脸上剧痛，狠狠挨了东方灵一记耳光！ 东方灵慢悠悠揉了揉手腕手心，冷冷道：「我乃家主，无须你教我如何行事。东方世族数百年基业，全仗家风严谨，也难怪，酆家暴发之户，你酆家人固然不懂。」长生怒极，却见东方灵续道：「不过你一日入得此门，就受我家家法管束，初到之日，盗窃家财，当割舌断手以儆效尤。念你身上流著我家血脉，小惩大诫也罢，剁一双小指，日笞三十，三月足矣。」 长生骇然回瞪，向后退去，险些一步踏空摔入地室，忙伸手扶向木檯。谁知不扶还好，如此一推，竟向后扑倒，木檯轰然坍塌，东方家祖宗十一代灵牌如雨纷落，逐个摔在地上！ 东方灵惊恐望去，厉声喝道：「酆长生！你做甚麼！」长生尚慌神无主，仍受灵牌砸在身上，只死死抱住脑袋，忽觉身前一片清冷，已落入鬼董先生怀裡。 鬼董先生不知从何现身，护住长生，待得尘埃落定，才鬆开人来。 木檯上如今空无一物，就连后方墻上画像，也震落许多，长生看向满地破烂灵牌木板，心知闯下大祸，又见东方灵、东方瑬父子怒髮冲冠，想起剁指之刑，忙捉住鬼董先生衣襟求道：「朝君救我！」 东方瑬还待上前捉拿长生，东方灵望向面前赤目魂灵，不敢轻举妄动，连忙伸臂拦下儿子。 鬼董先生再揽长生入怀，挥袂化為轻烟，顷刻无影无踪。
第8章 卯时日出，长生方醒。 夜裡鬼董先生现身相救，只记迷迷矇矇入得黑雾，便失知觉。长生徐徐睁眼，只觉身上各处酸疼，肩颈冻得厉害。抬眸看去，才见鬼董先生盘腿而坐，自己则席地而卧，枕其膝上，难怪颈后冰冷如斯。 长生娇生惯养，睡在地上，硌得是腰酸背疼，索性卧著不动，也不嫌鬼身冷，就静静枕著看他。鬼董先生闭目休憩，并未察觉，长生才想起他说过，午时之前阳气过盛，鬼易疲累，更不敢起身惊扰。再看四周，不知身在何处，只见是破屋之中一隅，屋顶瓦破洞穿，漏落几缕朝阳。鬼董先生避日躲在暗处，纸伞笔簿在旁，还有那包袱同在，已被打开一侧，取了几件衣衫覆在长生身上。 长生望其平和面容，百般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恨不得抱住那鬼大哭一场。奈何又怕弄醒了他，只好轻手拭去眼角泪珠，却见腕上仍缠著那道红绳，悄然解开一半，小心将那端繫到鬼董先生腕上，想道：「朝君可不许丢下我。」 又觉胸膛甚麼硬物硌著，长生探手入怀，取出那团红布，展开来看，原来是一道长长软缎，半截青绿、半截綺红，裡面那凤头觽则掉落胸前。长生拾起仔细端详，此物非玉非石，不知是以何物所雕，扁觽弯弯，锥头圆钝，淡黄通透渗有褐纹、赤纹，不足一掌之长。 长生看了片刻，握在掌中自顾思忖，只忧心东方莹，不知会否受其父惩处，却仍疲惫，不久沉沉睡去。 梦中长生登一木桥，驀然回首，桥上一影，正鬼董先生也，如常惨白无血。长生见他走近，俯首往自己唇上印落一吻，旖旎缠绵，使人沉醉。长生心慌意乱脚步不稳，向后踏空，哪知桥下千丈无底，直直摔落深渊！长生高唤「朝君」，猛然坐起，终也惊醒身侧鬼董先生。 鬼董先生腕上受他牵制，险些也被扯倒，应道：「长生怎了？吾在。」 长生回首，见他关切神色，不禁忆起梦中亲暱，微微红了脸颊，忙别过头去，却见自己腰下襠处鼓起，更是羞涩，缩起双腿抱膝而坐，赶忙挡住失态处。 鬼董先生自顾看向手腕红绳，低低轻笑，又嗅到绳上淡淡乾涸血气，忙道：「这是作甚？快解开来。」 长生嘀咕道：「我、我怕朝君丢下我自己跑了。」鬼董先生回道：「吾既应你，自不会弃你不顾。」长生道：「就要繫著。」鬼董先生犹自笑著，长生又道：「朝君说话温柔，笑起来也温柔。」 却见鬼董先生骤然板起脸来，语重心长道：「寧闻鬼哭，莫听鬼笑。鬼若朝人笑了，必有加害之心。」长生也笑道：「可是朝君不会害我，是麼？」鬼董先生应声「确实」，又扬起手腕道：「然此物必须解了。其一，绳上有你血跡，吾虽非厉鬼、恶鬼，仍受其扰；其二……」长生见他停顿，追问道：「其二何如？」 鬼董先生笑道：「红绳繫腕，乃阴间婚娶之礼也。」 此话一出，长生登时红透了脸，匆匆把细绳解去，才道：「我、我、我又不知道！」 说罢又将手中扁觽递去，转而道：「我在祠堂寻见此物，是否朝君所指『宝物』？」鬼董先生接过打量，回道：「此乃玳瑁所製，又带赤纹，必因沾得玳瑁精血，确是上等闢邪之物。」 长生忙道：「闢邪？那朝君……」 鬼董先生莞尔道：「吾虽為鬼，却不作恶，并非邪祟之辈，不必避忌此物。」说罢正要交回长生手中，却见其掌白布渗出鲜红，想是梦中手掌握紧，压得伤口流血，又见扁觽锥头沾得几滴，也蹭到鬼董先生指尖。长生这才觉著疼痛，信手接过凤头觽，低头料理伤处，又往包袱裡寻摸乾净帕子重新包紥。 未觉鬼董先生趁他不察，偷偷俯首，伸舌舐去指尖血珠。 罢了，长生取过红绳，繫好凤头觽戴在颈上，说道：「既然朝君不怕，我便戴著了。」鬼董先生回道：「也好。」长生看向屋外，问道：「朝君，我们如今何在？」 鬼董先生轻叹，柔声道：「昨夜带你逃出数里，夜半听得喧嚷，是东方家派人追寻，便又领你离了郪县，本要往郡城去，可天未亮时，连官府也在搜寻。吾只得越走越远，遁入山野，已南出梓州地带。」 酆家如今财厚势大，若出动官府，想必东方圣已知情了。长生如今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若被擒获，施行剁手刑罚，哪知酆家可还会护他？ 长生沉思许久，抬头道：「我既离家，就不要回去了，自此当是再无酆长生此人。」 鬼董先生惻隐不已，应道：「此事吾亦有责，今后必然护你平安。」 长生笑道：「朝君乃鬼董也，我借朝君号以姓，从此就唤董长生了。朝君白日难行，我便陪你行夜路，既往南行，你我且去遂州城处，看看有无追兵，再作打算。」 然而长生大户少爷，哪裡又受得夜路之苦？鬼董先生取过纸伞，交予长生道：「夜路难行，白日吾可藏身伞中，长生负吾赶路，并无不可。若有紧要之事，持柄左旋三回开伞，吾自现身相助。」 长生欣喜应「好」，收拾包袱，将那青红缎带也放入其中，回身就见鬼董先生展伞相候。鬼董先生交付纸伞，化烟而入，就见纸伞倏然闔上。长生好奇极了，还使力晃了晃伞身，唤道：「朝君？」 只听一声低沉，叫道：「莫晃、莫晃，头要晕了。」 长生失笑，抱好纸伞包袱，上路去也。
第9章 南出梓州，不远即是遂州城。 依涪江而行，约莫六、七十里路，若走得快些，入夜前也许能到。然而长生一富家少爷，哪裡走得远路？不过走得个半时辰，就觉一双腿骨彷似断折、两隻脚掌有如踏钉，又累又痛，索性一屁股坐在山路边上歇息。 烈阳当空，鬼董先生自是现不得身，长生抱著纸伞打量，细细唤他一声，不见回应，却听自己肚子「咕嚕」作声，才觉肚饿口渴。夜裡走时只顾收拾钱财，却忘记打点些吃食，也未想到一路竟皆山野，钱银根本无用。长生寻个树荫搁下包袱与伞，往江边走去，探头张望，但见江水急湍，不甚清澈，却有游鱼三两穿梭。想起曾读山家捕鱼、烤鱼之法，可终究纸上谈兵，伏在岸边束手无策，只眼巴巴看著馋。长生洩气一叹，正要伸手舀口水来解渴，却听身后悠悠说道：「饮得此水，该闹肚子了。」 头顶有影蔽日，长生回首，鬼董先生撑伞而立，正俯首含笑看著，抬眼偷看日色，还忍不住打个呵欠。 长生瘪嘴道：「走了一早晨，渴死我罢了。」 鬼董先生牵起长生，转身往树荫下走，著他休息就是，自顾走入一旁林中。片刻归来，已抱了满怀野果。 正逢夏日，山野果子汁多肉甜，也不知是甚麼名堂，直教长生吃得比烤鱼烧肉还香。长生吃著朝鬼董先生递去一个，问道：「朝君不吃麼？」 鬼董先生只稍稍欺身凑近，闻了一闻，便道：「吾吃好了，你多吃些。」 长生依样画葫芦，也闻了闻手中果子，笑道：「原来鬼魂如此用食。」 谁知不停则已，一停再难啟程。长生歇脚便起不来，直至午时，才见鬼董先生催促上路。长生看他方才满面惫容，如今却甚精神，不禁问道：「午时日光最烈，怎地你倒振奋得很？」 鬼董先生开伞而道：「午时阳气至盛，然物极必反，阴气亦生。常鬼仍不敢出没，吾等鬼吏、或是厉鬼之辈，则由此甦。」 长生揉著膝盖站起身来，却见鬼董先生递来纸伞，不知何故，信手接下替他遮日。又见他将剩餘几个野果放入包袱，繫好长生背上，转身拍拍肩膀，柔声道：「就说大少爷走不来此路，如此，长生為吾打伞，吾负长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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