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去时,永嘉和绿衣都到了,都穿着大红织金长袖袍,只纹样略有差异。姐俩凑一块,说说笑笑的十分亲热。 邓云也已经来了,站在一边,并不入座。 “你今日有还有别的事情?”宋檀道:“不然,一道坐下看戏罢。她们都是小姑娘家,我还是同你有话说。” 邓云道:“不合规制。” 宋檀微微惊讶,道:“便是我请你作陪,落座吧。” 邓云犹豫片刻,这才坐下。宫人立刻给他这一席上了酒菜,宋檀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这般束手束脚的了。” 邓云道:“前些日子得了几个弹劾的折子,陛下特意敲打过我,叫我收敛些。” 朝政的事情宋檀一向是不问不谈的,况且邓云什么地位,几个弹劾折子算什么。宋檀不在意,邓云就更不在意,好像方才的谦虚从没存在过。 永嘉正把手里的帕子拿给绿衣看,“你看怎样?” 绿衣轻轻笑道:“这才哪到哪,且看吧。” 话说着,戏开场了,先是一段琵琶小调,清清甜甜的,一下子就抓住了人的心神。 这戏与别的戏不同,不是一折一折的,统共一个半时辰的戏,讲述了一个完整的志怪故事。不大点的戏台,搭配各种绘出的长画做背景,琴瑟萧笛可模拟各种声音,有时风声一响,宫人们都着急去见天色。见到晴朗的天儿,才反应过来是戏台子上的声音。 宋檀看的入迷,直到故事结尾,两位主角背道而驰,合着编钟的乐声,渐渐落幕。 “这就结束了?”宋檀意犹未尽道:“还有下回吗?” 邓云摇头,“到这里就结束了。” 宋檀品味着故事的结局,道:“这故事是谁做的?” 戏台子走上来一个人,向诸位贵人叩头行礼。宋檀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人是前两日碰见的乐师秋光。 “你不是乐师吗?”宋檀问道:“会奏编钟的那个。” “小人既是乐师,也是戏班子的班主,这出戏就是小人编的。”秋光恭敬回答。 邓云问宋檀,“你认识?” “前两日我碰见过他奏编钟,格外好听。” 永嘉撑着头,懒洋洋道:“会乐曲还会编新戏,也算是才华横溢了。” 宋檀很赞同,“尤其是结尾,叫人真惆怅。” 邓云在一旁道:“那就让他们把结局改了,改圆满一些就是了。” 宋檀便问秋光,“这结尾能否圆满一些,我瞧着,两人有情,如何就不能在一起了?” 秋光跪下请罪,“贵人恕罪,结尾无可更改。” 邓云眉头一皱,当即发作,“我说结尾能改,那就是能改。” 秋光只是叩头,不肯松口。 绿衣在一旁道:“厂公何必强人所难?这样的结局发人深省,回味悠长,若是改成大圆满结局,大约就俗了。” 邓云睨了绿衣一眼,“我没念过书,不晓得俗不俗。不过我知道文人骨头轻,熬不过东厂的大刑。” 绿衣依旧轻笑着,不说话。 宋檀看了看绿衣,又看了看邓云,道:“一出戏罢了,不必那么大动干戈。” 他看向戏台上的秋光,道:“我晓得你编钟奏的好听,前些日子我去寺中,空山寂静,钟磬之音听的人心都静了。你弹奏一曲像这样能使人静心的曲子吧。” 秋光沉吟片刻,点头称是。 编钟抬了上来,秋光沉心静气,随后开始演奏。 第一个音调奏出来,四下里忽然静谧了起来,好像雪融化的声音都被轻了,只有时高时低,韵律独特的钟声回荡着。 宋檀没有给曲谱,秋光只凭着宋檀的语言描述,就真的弹奏出了他想要的那种感觉。 一曲终了,他起身再拜。 宋檀面上的赞叹不加掩饰,永嘉也连连点头称好。 邓云知晓宋檀睡眠不好,常以舞乐之声助眠,便道:“我看他也有几分真才实学,不然留在宫里吧,你以后可以随时召他演奏。” 说着,邓云叫人请秋光过来。 不多时,秋光上了楼,先给几位贵人行礼叩头。起来后,邓云吩咐看赏,赏赐十锭银元宝,八匹锦缎,一柄银如意并一桌席面。 到跟前细细看了秋光样貌,宋檀神色微微收敛,不说话了。 永嘉一旁看着,往嘴里扔了个果子,等人下去了,她笑道:“这秋光瞧着像一个人?” 这样年轻俊俏的男人,低眉时谦逊,又隐隐有自己的傲骨,偶尔一眼看过去,有几分沈籍的意思。 宋檀做不知道,问道:“像谁?” “不能说,”永嘉撑着头笑,“说了,我怕搭上秋光一条性命。” 宋檀抿了抿嘴,“这是没道理的话,他又不招谁不惹谁,能出什么事?” 永嘉只是笑,宋檀觉得有必要与她分辩分辩,便道:“陛下并非如你想得那般,你觉得他不喜欢沈大人,可是沈大人这几年做官做的顺顺当当,也没见陛下为难。” 况且他也算同宣睢开诚布公地谈过,从寺庙回来后,宋檀明显感觉到宣睢态度的软化。 永嘉见他不信,便道:“那我与你打个赌?就用秋光。” “我不同你打这个赌,”宋檀拒绝,“没什么意思,也不尊重人,叫陛下知道了,他要伤心的。” 永嘉上下打量着宋檀,目光古怪,“他不会伤心,只会生气。” “生气就是伤心,如果不在乎怎么会生气呢。” 永嘉一时有些无奈,过了会儿又觉出一点嫉妒。她放下酒杯,认真地看向宋檀,“我想找的驸马就是你这样的,全心全意为我,谁说我不好你都维护我,不叫我有一星半点的不开心。” 宋檀微愣,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就拐到了这里,他思索了片刻,道:“公主会找到的。” 永嘉公主又笑起来,也不知是笑宋檀还是笑自己。 永嘉的这句话在戏还未散场时便传到了宣睢耳朵中。 笔尖沾满了朱砂,稍不留意便滴落在宣纸上,留下了一道很刺眼的红。 宣睢看着那道红痕,道:“叫永嘉回京城去,即刻就走。” 六安立刻出门传口谕,刚走出门时,就听到陛下将他喊住。他回到殿中,躬身等着陛下的吩咐,半晌也没听到一句话。 宣睢将朱砂弄脏了的宣纸撤下来,慢慢揉成一团。永嘉还小,小孩子的话他不能当真,宋檀也不喜欢他这样。 “那个叫秋光的,查过他吗?” 六安回道:“邓云安排的人,底子都干净。” 宣睢点点头,好看的眉眼平静又深邃,道:“将他留下来吧,给宋檀解闷。” 他不深究永嘉的话,又愿意把秋光留下,大约与宋檀心里的宣睢也差不太多了。 六安应下皇帝的吩咐,将要退出宫殿里却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响动。他回头去看,却见陛下常用的芙蓉石镇纸跌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宣睢起身去内室,临去时随口吩咐人收拾了。 到戏散场时,宋檀与绿衣也没有太多接触。邓云冷眼瞧着,绿衣给了宋檀一个亲自绣的荷包,绣的荷花,荷包里是空的,并没藏什么东西。 宋檀似乎对绿衣很有话说,不过绿衣并不接茬,只关心宋檀的日常吃住,倒叫宋檀没有说话的机会。 “哥哥不必忙,”当着邓云的面,绿衣笑着对宋檀道:“以后总有说话的时候,不会再像头几年那般见一次面也难。” 宋檀不好接这话,像是对前几年的陛下有怨言一样。 恰在此时小太监过来传话,说魏乔在外头等着,接绿衣回去。 邓云道:“正好我与魏夫人同路,一同去吧。” 宋檀还没说什么,绿衣先欣然同意了。 魏乔正在戏楼不远处的亭子里等着,见绿衣出来,忙上前给她添上斗篷,夫妻两个亲亲热热,羡煞旁人。 邓云只在一旁看着,冷不丁开口问道:“陛下前日要议内阁人选,绿衣姑娘觉得谁会是新的阁臣?” 他这会儿,又叫绿衣姑娘了。 绿衣拢了拢披风,笑道:“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一介女流怎么会晓得。” 邓云揣着手笑,“我听人说,魏大人多次被提名,炙手可热呀。” 魏乔摆手,“我从未入过翰林,如何能入内阁?” “当今陛下不拘一格,沈大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邓云笑看着魏乔与绿衣,“不过话又说回来,进内阁难,进不了内阁却容易。” 他面上带着和煦的笑,说话却刺人的很,“依照我与绿衣姑娘的交情,有我邓云在一天,魏大人这内阁就进不去。” 绿衣眉毛都没动一下,“邓公公,您也顺风顺水许多年了,这世上哪有人总是一帆风顺呢。今日您得了光,来日也该轮到别人。” 邓云嗤之以鼻,绿衣比他想到更能沉住气,不过有什么用呢。邓云觉得绿衣一开始就输了,谁会想不开跟陛下作对,跟陛下作对的,有哪个能赢?
第42章 绿衣和邓云去后,戏楼只剩下永嘉和宋檀。永嘉还想听戏,明章殿那边却来人,说花房送来了几盆兰花,请宋檀回去瞧瞧。 “这样冷的天,兰花能开?”宋檀很惊讶。 “只要有心,什么开不得。”永嘉道:“索性你先回去吧,我也走了,回去给皇祖母请安。” 于是两人闲聊两句,各自散去。 宋檀回到明章殿,刚进内室就闻到一股沁香,榻边的花几上摆放着两盆含秀微霜,花朵秀美别致,香气清幽缈远。 宣睢靠在榻边看书,光线透过窗子全都落在他身上。 宋檀在落地罩边看了一会儿,随手拨弄了一下珠帘。珠帘哗啦啦响动,宣睢抬起头看过去。 “回来了?”宣睢放下书,冲宋檀招手。 “你今日得闲?怎么不同我一起去看戏。”宋檀脱掉大毛衣裳,只穿着松绿洒金长袍坐到宣睢身边。他扭着身子去看后面几上的花儿,“兰花果然清香。” 宣睢靠着迎枕,曲着一条腿,姿态很闲适,“我若是去看戏,怕你们不自在,索性不自讨没趣了。” 宋檀看了他一眼,周身气息柔顺下来,“怎么会?” 他靠着宣睢的肩膀,说起今天的戏。故事说长不长,直白地讲出来并没什么趣,宋檀便哼了一段曲子,哼得断断续续,词句也听不清。 宣睢轻捏了捏宋檀的脖颈,宋檀发笑,曲子越发不成调。 他唱不成了,歪在宣睢身上,笑着说:“下回我再同你去看一遍。” 宣睢抚摸着宋檀散开的长发,只不说话。 少顷六安进来,说有大臣觐见。宣睢起身去书房,宋檀拿起宣睢留下的那本书,翻了两页后又放下,去了后面茶室。 六安不在,倒茶的是个小太监,小太监找不到六安平日放梯己茶的地方,宋檀便自己去找。箱柜里的螺钿小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六安的各种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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