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睢让他把始终暖不热的双脚贴在自己腿上,又摸了摸他的双手,只不说话。 宋檀这个时候觉得孟千山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于是他开口问道:“那道旨意,后来你并没有销毁,是吗?” 宣睢沉默片刻,道:“是。” “为什么?”宋檀想不明白。 宣睢理了理宋檀的鬓发,安静的床榻间,两个人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宣睢道:“新君和朝臣能容忍你吗?我死了,人死政消,即便我留下来庇护你的旨意,会有几人当真呢。” 宣睢摩挲着宋檀的面颊,“没有我护着你,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如果可以,宣睢想,应该把不喜欢宋檀的人全带走。 “当然,如果我早亡,沈籍会成为顾命大臣,依照你和他的关系,他会想办法为你周旋,会好好照顾你。”——以取代我的角色。 宣睢顿了顿,颇有些感慨,“我不喜欢这种故事发展,简直无法忍受。” 宋檀很无奈,“我与沈籍,没有什么干系。” 宣睢笑了,道:“那是因为我还活着。” 宣睢的逻辑自成一派,宋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呢,我在其中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只存在人口中的一个名字吗?” 宣睢很温和地看着宋檀,“人都是想要活着的,你大约会恨我。” “那你这样的要求,不是在逼我恨你吗?”宋檀无法理解宣睢,他有点憎恨宣睢对自己近乎强制的安排,也憎恨宣睢对自己的不信任。 他没有任何办法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宣睢不那么偏执和极端,他最后几乎是绝望地看着宣睢,“陛下,如果你想要我殉葬,我会同意的。” 他交付他的生命,期望他的陛下能明白他的真心,不要再患得患失,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宣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宋檀的神态太决绝,那让宣睢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逼死了他一次。 宣睢目光投向窗外,那里传来滴答的水声。 “雪化了,”宣睢把宋檀揽进怀里,抱得很紧,“雪人要化了。” 清晨起来的时候,宋檀趴在窗边往外看,白雪皑皑,雪人还穿金戴银地立在屋子前。 它没有化,但若是宋檀告诉宣睢,大约只会换来一句早晚要化。 宋檀想了想,叫人把雪人身上的宝石锦绣都收回来,他用锦缎逢成了布偶,里面塞了棉花,外面坠了宝石。宋檀的手艺不行,做的并不精巧,两只眼睛不一样大。 他把这个东西送去给宣睢,希望宣睢明白,雪人化了,还有偶人,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彩云易散琉璃碎。 书房里,宣睢穿一身象牙白的宽袖大袍,衣带缓缓,一片霁月清风之相。 他叫来六安,让六安告诉邓云,绿衣有意为宋檀争权。 “让邓云去跟绿衣斗吧,”宣睢站在书案后写字,漫不经心道:“邓云最在乎权势,那就告诉邓云,绿衣要威胁他的权势。” 六安犹豫片刻,道:“不会危及宋檀吗?” “宋檀不是有野心的人,他想要权势,必定是绿衣挑拨,这一点,邓云不会想不明白。” 绿衣,宣睢慢条斯理地在她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真讨厌。 门帘响动,小年亲自把偶人送了来。宣睢搁下笔,走到摇椅边躺下,把这怪模怪样的木偶拿在手里看来看去,颇有些爱不释手。 他大约也领会了宋檀的意思,至于有没有反省却不知道。眼下他心里只觉得这娃娃可爱,像宋檀一样。 ---- 宣睢:反省,反省什么,我没错我为什么要反省。
第39章 永嘉公主被禁足之后,绿衣要去见她便困难得多了。她先去拜见太后,带着太后赏赐永嘉公主的东西去往平章台,如此才得以进去。 永嘉公主同几个宫女在后殿回廊上做投壶,石板路上摆放着一把细颈宽腹壶,里头已经落了几支箭。 永嘉穿着男装,头发编成一大股发辫,以金冠束起,端的是英姿飒爽。 见绿衣来,永嘉公主挥退旁人,只留自己与绿衣两个。 “你见过宋檀,与他说了些什么?”永嘉道:“父皇将我禁足,想是十分恼怒。” 绿衣道:“我劝哥哥像邓云一样能立足朝堂。” 永嘉公主有些惊讶,“宋檀瞧着可不像醉心权欲的人。” “我倒是想让哥哥能离开皇宫,纵情山水做个富家翁。”绿衣也取了一支箭,神色淡淡。 那才是宋檀应该过的生活。 “可是太难了。”绿衣感叹道,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希望宋檀掌握权力,至少能拥有自保的能力。 永嘉投了一支箭,准确地落在投壶里,道:“你这次与宋檀见面,他怎么说?” 绿衣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只是没得选,如果他有选择,他一定会选出宫的。” “你想帮他做这个选择?”永嘉看了眼绿衣,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对手是陛下,那是天下的主人,他一句话,你就能死无葬身之地。” 绿衣也投了一支箭,箭没投中,却直直扎进泥土里,“所以有时候我就想,为什么陛下是陛下,我与宋檀就是奴婢。” 她被邓云拿捏,被淑妃拿捏,她的哥哥,因为别人的私心,不得不走上一条凶险万分的路。 那时她随永嘉公主入宫,看见宋檀与皇帝同乘一辇,旁人对待宋檀的态度那样恭敬,将他当做与皇帝一般无二的贵人。 绿衣看在眼里,心里真高兴,她觉得宋檀总算苦尽甘来了,以后她的哥哥会过得很好很好。 所以旁人无法理解,在她听到皇帝要求宋檀殉葬的那一刻,绿衣心里涌起怎样的愤怒。 “绿衣,你要冷静一些。宋檀不会死,至少眼下不会死。”永嘉抽出一支箭递给绿衣,“你如今要做的只是积攒力量,来日宋檀有需要,你才能为他助力。” 绿衣抓着那支箭,道:“我晓得。” 永嘉微微放下心,另取了一支箭投壶。她在宫中行走时,见到过宋檀与宣睢的相处,永嘉觉得即便是殉葬,如今的宋檀大约也能忍下来。同时她也觉得可惜,换做从前,宋檀胆小又爱吃,那样惜命,肯定是保命为上的。 大约他的尊贵也用了很昂贵的东西来换。 雪停了之后,连着出了好几日的太阳,灿烂的仿佛春日。这样的好阳光里,宋檀头一次向宣睢提出,想去行宫附近的山上游玩。 宣睢同意了,两人轻装简行离开行宫,只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和一队锦衣卫。 山上比山下冷一些,但是一路往上爬的时候并不觉得寒冷,只觉浑身火热,宋檀帽子下面的头发都要汗湿了,呼出的气息转眼变成一阵白烟。 到半山腰时,远处的景色已经十分漂亮,山上弥漫着一层雾气,霁青色的山岚披着皑皑白雪,青色和白色相得益彰,如同一幅精妙的山水画。 山里的寺庙格外安静,这个时候也鲜少有游客,寺庙的和尚看见宋檀一行人十分惊讶,六安领着人先去打点了。 宣睢和宋檀在寺庙里转悠,寺庙的砖瓦是很古旧的红,檐上的积雪扫的很干净,堆在院子角落。几株松树高耸入云,松针都结了冰,阳光底下亮晶晶的。 和尚们的生活十分规律,不因下雪和贵人驾临有所不同,他们照旧砍柴打水,烧香念经,偶尔有鸟雀从枝头飞走,扑簌簌落下一捧雪。 墙壁上刻着壁画,有拈花一笑的典故,也有菩萨低眉的神相。宋檀停住脚步看,抬起头时却见宣睢已经往前走了。他穿着玉色的衣袍,外披鹤氅,雪白的风毛披在肩头,玉带垂在身前。 阳光一半落在宣睢身上,映的他衣上的暗纹若隐若现,在这样古拙的寺庙里,宣睢长身玉立,清冷出尘。 他走了几步,停住脚,回头叫宋檀,“还不过来。” 宋檀回过神,跑了两步到宣睢身边,道:“陛下还礼佛吗?” 宣睢道:“近一二年不怎么礼了,怎么?” “不怎么,”宋檀嘿嘿笑道:“陛下礼佛,怪好看的。” 宣睢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宋檀。 宋檀受不住他这种目光,快步跑过长廊,站在月洞门外边回头看。 禅房十分简单,靠墙摆着一张大床,墙上贴着佛经,窗边一张桌子,桌上一些佛经和纸笔。正厅墙上是一幅画,写了一首谒子,宋檀看不大懂,也不理会。 过了一会儿,六安走过来,说这里的住持要拜见他们。 宋檀与宣睢一块去见住持,住持年纪很大了,眉毛雪白,穿一身金线袈裟,上前与宣睢见礼。 他与宣睢认得,似乎还带着宣睢礼过佛,他不敢说一国之君有成佛的慧根,但显然很欣赏。 没说几句,宣睢让宋檀过来坐下,住持要给宋檀把脉。 住持精通医理,治人治心都是一把好手。 宋檀看了看宣睢,又看了看住持,伸出手腕。 住持把了脉,立刻提起笔,写了一张方子。 宣睢拿来看了,是个安神的方子,瞧着倒没什么出奇。 住持开口,说有话要单独与陛下说。 宣睢把方子给六安,让宋檀先去。 人走光了,屋里只剩宣睢和主持。宣睢问住持,“他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住持道:“多思、多忧、多恐、多惊。” 宣睢眸光微动,神态有些冷凝,“要怎么医治。” “请陛下少思、少忧、少恐、少惊。” 宣睢注视着住持,“我是让你治他。” “陛下好了,宋施主自然也就好了。” 宣睢眉头微微皱起,那一瞬间,看向住持的目光带着帝王的多疑与审视。 宣睢与住持谈完,六安上来回话,说素斋已经准备好了,宋檀正等着陛下呢。 宣睢点点头,道:“查查住持最近与谁有过接触。” 六安微顿,有些疑惑,“奴婢早问过了寺中和尚,这里僻静,山门一年只开半年,自入秋后再没人来过了。” 宣睢抿了抿嘴,不言语了。 寺中的素斋别有风味,宋檀又是跋山涉水爬上来的,因而胃口格外的好。 宣睢道:“你若是喜欢素斋,请个师父回去做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檀摆摆手,道:“素斋还是要在庙里吃,回宫里吃倒没什么趣儿。” 他话音落下,就觉得有些不妥,抬眼去看宣睢时,宣睢面色很平静,仿佛没听见宋檀这句话。 宋檀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这里很舒服是不是?陛下出来走走,心情会好很多的。” 宣睢看着宋檀期待的神色,缓缓点了头,“待到开春,万物复苏,各处景色会更好,到时候你可以出来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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