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子,这看起来破,可总要比野外强些,总能遮挡遮挡风雨不是。”车夫见赵缚满脸的嫌弃,便弯着腰劝道。 “是啊,景行,我们只宿一晚,天一亮便走。”叶抒也在一旁好言相劝。 这一路上走过去只会越来越偏,要走的山路也只会越来越多,现在能有地方歇息就已经算是万幸了,若不能忍耐些,他们便真的只能风餐露宿了。 见他们二人统一了战线,赵缚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只跟着他们往村子里走。 可走着走着,叶抒便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看到了一个用灰色石砖砌成的塔。 那塔并不高,比一旁的老树还要矮上一截,塔身上缠绕着好些已经枯死的藤蔓,塔的顶部呈现鼓形,塔身四周都留有小洞,看上去有些像供奉的神庙。 叶抒还想走过去看看,可车夫在一旁不断地催促着:“小叶啊,快些走吧,别看了。” 若叶抒听劝,便不叫叶抒了。 他转头同车夫大叔露出一个笑容:“叔,我就看一下,很快的,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他想着,若是这塔干净些的话,今夜睡在这塔里,定要比睡在那些破败的木屋里强多了。 可当他走近时,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为何…… 这塔里这么多骨头? 而且这些骨头看起来都不是很大的孩童的。 一股寒意顿时从他的脚底攀爬而上。 这是…… 这便是所谓的“弃婴塔”吗? 叶抒只觉得遍体生寒,全身的骨头都疼得厉害。 赵缚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立即走上前搀扶住了他,并问道:“你还好吗?” 叶抒低着头,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他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低声啜泣着,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 为何要如此对待这些无辜的孩童? 难道就因为她们生来是女子吗? 是男是女于他们而言,便如此重要吗? 赵缚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道:“世道如此。” 如今这世道,凡是生灵皆过得艰苦,只是女子的苦难,多数来自于她们的亲眷之手。 赵缚的话并没有对叶抒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他哭得更凶了。 他泪眼婆娑,昂着头问:“世道教他们吃人吗?” 赵缚想说,是。 这世道便是如此。 可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扭头对站在马车旁的车夫说道:“您先找间房子避避风雪吧,我们随后就到。” 车夫欲言又止,但看叶抒的状态不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牵着马车走了。 赵缚也拉着叶抒离开了那座弃婴塔。 他想,叶抒哭成这样,一定是有他的故事,但他不愿意说,他也不好主动问,只是无法对症下药的安慰他,属实是有些让赵缚为难。 二人走了一会,便找到了一截枯树,坐下来谈心。 赵缚在心中疯狂地遣词造句,想要委婉地询问他,“你是……”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叶抒打断了,他吸了吸鼻子,缓缓道:“我有位师妹,比我小两岁,因为她是女婴她的父母便将她遗弃了,师父将她捡了回来,好生照顾将养,她也在我们这些师兄们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起来,直到她十六岁那年,山下疫病横行,她跟着师父学是治病救人的岐黄之术,因此得知了山下的惨状,她便毅然决然地下了山。”回忆至此,叶抒眼眶通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她在那次疫病中,救了很多很多人,可被她治好的人却因为她是一介女流而对她恶言相向,骂她不守妇道,师妹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很是伤心,后来被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钻了空子,他假意接近她,诱骗她,师妹和他成婚后,他却变了嘴脸,以师妹生不出男婴为筏子,一年之内纳了三房妾室,还将师妹冒着性命之忧生下的女婴活活摔死,最后为了给小妾治心悸之症,生生剜掉了师妹的心,给小妾煲药汤。” 最让叶抒无法释怀的是,师妹是他带下山的。 可是她却没能再和他一同上山。 他在无数个夜里自责懊悔,恨不得自己替她遭受那一切。 他把那个杀害师妹的凶手,以同样残忍的手段虐杀,可刀子割到那人身上,叶抒心里没有一点快感。 不管他怎么做,师妹都回不来了。 赵缚听了也不由得眉头紧蹙,面部都扭曲到了一处。 宠妾灭妻的案例他听过不少,但对妻子如此残忍的,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狠心的程度,简直比暴虐无道的纣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抒说着,心痛到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他恨所有…… 所有不将女子当人的行径。 “叶抒。”赵缚轻声唤他的名字。 他在心中默默向他承诺。 若有朝一日,他登上了那个位置,他必定颠覆这世道,让女子也能活出自我。
第45章 威胁 赵缚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牵他。 他轻声说道:“会有那一天的。” 会以己为刃,重开一回天地,将这不公的世道拨乱反正。 - 这一晚叶抒的睡眠很浅,或许是触景生情,脑海中总是回想起师妹同他说过的话。 他…… 好想师父师娘,也好想师兄妹们…… 他侧躺着,缩在草垛子上,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无声滑落。 当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对方小心翼翼地将胳膊环在了自己的腰上,又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是赵景行…… 叶抒只觉得浑身一僵,连如何呼吸都快要忘了。 他这是做什么? 难道他也…… 叶抒不敢动弹,可又因为过于紧张,怎么装睡也装不像。 但好在这夜色黯淡,了无星辰,墨色般浓稠的夜幕笼罩了这间屋子,一切都被无边的夜色笼罩。 赵缚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将他拥在怀里。 叶抒听着他逐渐匀称的呼吸声,也有了几分倦意。 …… 翌日一早,叶抒睁眼醒来时,身旁早已空了,他起身四下找寻,才在一旁的角落里看到了赵缚的身影。 明明后半夜时,他还将自己拥在怀里睡,倒是起得早,还刻意挪去了门后的草垛子上。 欲盖弥彰。 叶抒又缓缓躺下,闭着眼睛假寐,直到车夫大叔从隔壁的房间里醒来,过来寻他们,二人这才稍稍清醒了些。 赵缚还坐在草堆上走神,看起来像是昨夜睡得不怎么好。 叶抒拢紧了衣服往屋外走,这会雪已经停了,他拿起剑同车夫说道:“叔,我出去寻些水来。” 车夫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叶你要注意安全啊,这雪看起来刚停不久。” 叶抒点点头,应声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在车夫大叔慈爱又担忧眼神中,叶抒拎着剑,转身走进一片皑皑白雪之中。 - 等叶抒离开后,赵缚也逐渐从困顿中醒了,他坐直了身子,看向坐在角落里独自啃着烧饼的车夫,又在他觉察之前移开了视线。 但就在他偏过头的一瞬间,惊讶地发现了车夫那一直用头发遮挡住的右侧额头上,有一个十分可怖的伤疤。 伤疤上还刺了字。 那是犯了重罪,被流放的犯人才会有了刺字之刑。 他的身份绝对不是如同他说的那般干净简单。 这些天的相处过程中,他总数戴着帽子,就连睡觉时,那顶棕色的帽子也几乎没有摘下来过,因此赵缚也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清过他的长相,只是人叶抒请来的,他虽有过戒备,可这几天下来,他也都还算老实,他便渐渐对这车夫放下了防范。 没想到…… 他竟然是个流放途中出逃的刑犯。 赵缚瞬间多了几分警惕,并将手探向了腰间的匕首。 若他是别有所图,他必定会将他杀死在这里。 那车夫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动作,但却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用余光瞥了赵缚一眼,但又继续埋头吃起了烧饼。 他似乎很害怕自己的身份会被发现,可他又在身份暴露后,能够如此淡定。 这倒是让赵缚对他多了几分赞许。 可是他从小便知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哪怕他不是宫里哪位贵人的眼线,可他是个犯过重罪的囚犯,还在流放途中逃离,他便算不得什么好人。 留他这样的人一命,终归会是个祸患。 在赵缚思索之际,车夫已经将手中的饼子吃完了,他咀嚼完最后一口后,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将帽子戴好了,才朝着赵缚的位置走了过来。 在距离他几步远的距离,只听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贵人,我猜您应该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但我这些年一直都谨小慎微,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当年我也不过是得罪了权贵,才落得如此下场,求您莫要将我的身份说出去……” 他说这番话时,脊背一寸一寸弯了下去,头颅也几乎快要贴到地面上了。 赵缚能感受得到,他对叶抒没有任何恶意,可对他便不好说了。 或许他如今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赵缚对他仍然不放心,他的右手一直落在匕首的刀柄上,仿佛做好了随时将他杀死的准备。 车夫也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他语气中半带着威胁道:“我也断然不会将您的身份宣扬出去。” 一开始他也并不知道赵缚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贵公子哥,可在华县那起月下杀人案,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赵缚从怀中拿出来是什么令牌。 那是宫里才会有的样式。 赵缚是宫里的人。 而且他隐隐约约听到华县县令尊称他为大人,并且在他们谈话过程中,提到了太子殿下。 所以赵缚太子的人,也就是当今圣上嫡亲儿子的手下…… 可他瞧着赵缚这般金尊玉贵的模样,也不像是什么下人,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和当年的太子可是像极了,他猜想过,赵缚极有可能会是那人的子嗣,可惜他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这是真的。 但他一开始还是动过想过要将他暗中除掉的心思,可一想到自己家中还有妻儿等他,他便不敢再轻举妄动,惹出什么乱子来。 可是当年,他的家里人被当朝的圣上活活磋磨致死,他想要为爹娘和弟弟讨回公道,却被曾身为太子的皇帝以权势欺压,冠以他刺杀皇室的罪名,将他流放三千里。 这笔仇他已经忍了数十载之久,如今总算得见了仇人的儿子,他却还要向对方俯首听命。 这世道当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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