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颜舒惊愕崩溃地目光下,也走到镜墙前,抬手摸了摸镜墙。“他很喜欢这镜墙,每次在镜子里看到些什么,就会更配合我……”
“你不许再说了——!!”颜舒怒目转身,悲愤地朝珩澈抡起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珩澈脸上。“你怎么可以!!”
颜舒没有就此罢手,将人打倒在地,又不断宣泄着怒气悲愤。
“可他还是那么倔……我还是困不住他……”珩澈自嘲的一笑,对颜舒的拳头也不躲不闪,红着眼睛看向颜舒。“我怎么不可以!他杀我族人,我怎么不可以!!”
“我…恨死他了……!!”珩澈半分不还手,只是将怀中的红衣搂着紧了又紧。
颜舒却猛地停了手,目光颤动。 “你……说什么?谁杀你族人?”
珩澈癫狂地笑起来:“他啊!泯界帝君啊!哈哈哈哈,我终于报仇了!!” 只是那眼中始终泛着悲痛的红。
“你…听谁说的……?”颜舒声音颤抖,手也止不住地轻颤。“你知道吗…这世上,谁都可以恨他,唯有你不可以,我不可以……”
“还用听谁说?你们没想到吧,我没有失忆,桐山那场离火,我记得,我记得我阿娘在我面前倒下的样子,也记得那些帝宫死士口中的‘帝君之命’!” 珩澈恨恨地看着颜舒。
对……凛乌死了便死了……仇人死了,他应该畅快……
珩澈不由得眼眶发酸,将目光瞥向一边。
颜舒察觉到珩澈话里的不对之处,飞速思索,随后,他看向珩澈的眼中充满了复杂。
痛恨、怨怼、不解、嫌恶…… 此刻,还多了不少“怜悯”。
他绝望道: “是,你是没失忆,你只是唯独忘了他是谁……他是你师尊,他一直是你师尊。”
“你什么意思?”珩澈敏锐察觉到不对,心脏一滞。“什么叫我唯独忘了他是谁?”
“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没有任何典籍有火葬桐山一事的记载……你是不是很不解,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典籍有他登位时间和登位后事迹的记载……你是不是也多次想过,他为什么灭你族人却独独留下你关照备至……” 颜舒的眼泪滴下,整个人都像脱了力一样。
珩澈皱眉,看着颜舒。
接下来颜舒的话,像是将他活活凌迟一般,一刀又一刀,剜在他的心上。
“灭你族人的,是帝君不错,但……他是上一任帝君,他叫元冬泽,不叫凛乌。 元冬泽弑杀亓尊者夺位、陷害辛夺权、祸乱五族的事被哥哥揭开,哥哥将其当众斩杀于外宫的宫门之前。 因元冬泽事迹属实不堪,众议抹除此人所有事迹。”
颜舒目光疲惫无比。 “哥哥杀他时,正是两百年前,火烧桐山之后……”
“或者说,元冬泽火烧桐山之后。” 他缓缓为珩澈道来,眼中时时有泪光瑟缩。 “哥哥他……是为你报仇的那个人啊……典籍上未有记载,因为你仍在昏迷时,他怕你醒后触目伤情。他用术法下令,不许记载此事,也不许讨论此事。”
“如今看来,不愧是哥哥,术法禁令相当有效……”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珩澈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凉。他近乎惊恐地看着颜舒。“你说谎——!!”
典籍未有记载凛乌登位后的事迹,自然是因为他才登位不久……
无需多言,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
“他事事为你。” 颜舒已经起身,他将珩澈也一把拉起。
“珩澈,你……亲手逼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啊。”
这最后一句话,无疑是直接判了珩澈的死刑。
外面风明雪洁,那人从来都如此清白。
……
“我……不信……”珩澈神情恍惚,声音已经哑透了。 “你告诉我……都是假的……
“我求求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 他喷出一口血来,却无暇顾及,只连忙护着怀里的红衣,不愿叫这衣裳沾染半点血污。
“当年一事中,你选择浴火求生。可凤凰一族浴火是以希望与美好作燃料,你年岁不足,哪有那么多的燃料。此举无疑是自焚,你神魂被碎得跟灰似的,神识也受到重创,是哥哥赶到才捡回你一命。”
颜舒此时已经面如死水。
“没有人认为你能活,他却耗费无数精力为你日夜补魂,两百年,整整两百年……他明明那样喜欢红色,这些年却少有穿红,只因为是火伤了你。他一直觉得自己赶到的不够及时,没能救下你的族亲,还叫你重伤至此,故而心中有愧。”
珩澈死死抱着红衣,惶恐地盯着颜舒,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那样无助,那样迷茫。
“你醒来告诉他你什么都忘了……他一定失落极了。可他若知道你只是把他忘了,一定会欣喜又遗憾。欣喜的是,你与他相关的记忆,全都作了燃料,说明曾经他给你带来的全都是美好,并且足够多……而遗憾的是,你独独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颜舒摇头。
“他……”珩澈此刻连开口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是你师尊,从你还只会在他怀里哭闹的时候,到你勉强可以牵着他的手走两步路的时候,再到你从地里蹦到天上四处乱跑的时候,他是你的师尊,他一直都是,从四百年前,而不是一年前。” 颜舒闭了闭眼。 “当年他抱着你,夕阳红了帝京满天,无数雪花在宫外扬起。他只执五月雪一剑,杀光了帝宫死士,面对数十万卫军也丝毫不动摇。最后登临这帝位,也本就是为了你。”
“为了护你。”
一直以来的疑问被尽数解答。 却已是如今的光景,又是这般不可叫人接受的答案。
珩澈垂死挣扎般,悲切地颤声道:“你……怎么证明……”
“术法禁令在,旁人还真不一定能把事实放在你眼前。正巧,我不在哥哥的禁令范围之内。”说着,颜舒拿出了一只留影法器。
“我颜舒,在此对规则起誓,今日与你珩澈所言,句句属实!留影法器中的内容,也绝无弄虚作假!若非如是,我魂识尽灭!” 言毕,白色光华绕颜舒流转一圈,便消失不见。
——这是誓成的标志。
而颜舒也还好好的。
那就说明……
颜舒说的,都是真的。
而他不仅输了,他还错了,错得彻底。
颜舒揪起珩澈的衣襟,一字一顿: “你看看!你!他!妈!的!都、做、了、些、什!么——!!”
“珩澈,你可真能啊……哥哥他那样的人,都能叫你逼死……” 颜舒将人往帝印旁拉去。 “你合该千刀万剐,你死不足惜,但哥哥要你活着……他哪怕是死…都还顾着你……”
听见这话,珩澈长睫抖动。 他想起凛乌死前所说的那些话……
——‘你恨我……当真至于会恨到想杀了我?’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至于。’
‘珩澈…怎么办……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们都错了……谁都错了……’
‘你还是恨一下我吧……别怪自己就好……都是我错了。’
‘恨我吧…别怪自己……’
珩澈全身都泛起痛楚,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咬开心脏,又顺着血脉去到每一寸血肉啃啮。 凛乌不停向他强调着——‘别怪自己’。 哪怕让他继续恨他都可以。
可如今,叫珩澈如何去恨凛乌?又如何不责怪自己?
凛乌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从来都是他。
凛乌对他的愧疚,竟是没有及时救下他的族亲。
“现在我便让你与帝印结契,死了便宜你了,你给我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终其一生,你都将活在忏悔里!!” 颜舒知道帝印的结契咒术,凛乌告诉他的。 将帝印取出,颜舒快速念动咒术,引来规则之力,长宁宫清气大盛,一阵古老的嗡鸣声荡开,契成。
“珩澈,你给我听着!哥哥要你活着,你敢死吗?”
珩澈完全失去聚焦的眼看向他。
颜舒一把将他推开,甩袖离去。
珩澈踉踉跄跄跌在地上,额头磕在桌案的棱角上,血流如注,但他仍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红衣。
一切尘埃落定。 凛乌是天边云,海上烟,朝阳夕霞,而他只是一滩烂泥,一个笑话。
明明是那人来照亮他,温暖他,他却脏了那人,将其卷入泥潭,万劫不复。
他真该死啊……
不,他不能死,凛乌要他活的。
珩澈恍惚运起灵力将额头的伤愈合。
忽地,想起什么,连忙爬起来,在桌案上翻找。 ——他找到了,那十张画。
其中有两幅是白凤……他原本以为是凛乌画了两张他,如今仔细一看……另一张,是他的幼妹璇明。
珩澈捏着画的手不住颤抖,他发了疯似地奔出长宁宫。来到将离苑,他跪在池台旁的雪地中摸索,不曾用灵力,摸了许久,手指红透,才摸到那天被他掸落的道凝珠。
道凝珠中,除了有凛乌的全部修为,还会有凛乌的全部记忆……
他就这样跪坐在雪地中,用灵力护好怀里的衣裳,神识没入道凝珠,翻看着凛乌这四百年来的记忆。
……
今日的桐山格外热闹,凤族族长丹秋离施术,使红白二色的凤凰花开遍了整座山。 热烈而纯洁,如常棣之华,鄂不韡韡。①
那古朴典雅又不失华贵的族殿,静静地矗立其间,百鸟盘旋在族殿上空,啼鸣不断。
一处亭子里。
“凛乌。” 顾识渊见凛乌看得出神,有些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嗯?”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脆如环佩,甚是悦耳。
他转过头,看向顾识渊和如袂,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惊奇,微微勾起的嘴角溢出了欢喜。 左耳挂着一颗小小的银铃,腰间和一只手腕脚腕大概也都有,转身时晃出声响,颇有些少年特有的灵动生气。
今日是凤凰族长家大公子的周岁礼,狐族与凤族关系最是亲近,身为狐族族长的顾识渊,自然是带着“族长夫人”如袂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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