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岸错愕,扭头看着华将军。 “老弟还不知道?这朝里早都传开了。沂东要把公主送去跟陛下联姻,这可是大好的事情啊,大溟东临沂东,南接西澧,北靠北漠,原本北漠、大溟、沂东抱团,对西澧虎视眈眈,西澧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如今陛下励精图治,登基以来先是大破大溟,再击退北漠,又南取西南诸国,沂东想来是怕了,主动请求联姻示好,这大灾之年,无论东西南北,何处有个风吹草动西澧都得掏空了家底儿拼命啊。有了沂东这个姻亲,北边一线是再也不怕了,真是雪中送炭的大好事啊。“ 淮岸还是看着华将军。华将军也迷惑地打量着淮岸。“老弟不觉得吗?“ 淮岸收回了目光,扶着膝盖艰难地站了起来,嗫嚅道:“是好事……当然是好事。” 一阵风吹过,淮岸身披重甲,轰然倒下。
第十一章 曲终人不见。 醒来时刘太医在身边,低声告知淮岸已有身孕将近三月。淮岸央求刘太医不要告诉桂宁远,刘太医无奈摇头,皇嗣之事,卑职万万不敢瞒报。 刘太医密报桂宁远。半月之后三道急诏速调淮岸回朝。 已是西澧开春的天气,可一路南归放眼望去,大片农田荒芜,农人皆愁容满面。一冬无雪,开春无雨,皇城内沙尘飞扬。淮岸到书房时,桂宁远正和几位大臣核对各地粮仓,以备秋冬绝收时开仓放粮。 淮岸在书房外等了近一个时辰,几位大人散去时淮岸才走进。 “怎么不通传!” 桂宁远大怒,责问侍卫。 “是末将拦了没让通传。陛下政务繁忙,末将多等一会也无事。” 淮岸行礼。桂宁远看不到他表情,只觉得他声音冷冷。 屏退左右关了房门桂宁远一把抓住淮岸的手。淮岸抬手甩开,后退两步。 “阿淮你……” “陛下是疯了,北线战事一触即发,您却在此刻调我回朝。“ 淮岸眼睛都不看桂宁远。 “可是阿淮你有身孕。我真的是急疯了也开心疯了。刘太医说你之前小产过两次,这胎要是保不住,会伤及根本的。” 桂宁远上前再想握淮岸的手,淮岸再退。 “末将自己的身体自己会打理,不劳陛下挂心。” “阿淮你怎么了?有了孩子你不开心吗?身体不舒服吗?” 桂宁远惊诧。两月前他们还依依惜别。 “我说过,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会处理,与你无关。” 一巴掌落在淮岸脸上,淮岸怔了证,又好像没事一样回过头站直,表情只是多了几分空洞。桂宁远收着劲儿,脸上连个红印儿都没留下。 “你放肆!你再说一遍与谁无关!” 桂宁远捏住淮岸的下巴抬起。 “与你无关,与陛下无关。” 又是一巴掌。这次是卯足了劲儿的。淮岸咽下了口血。 “你跪下。” 桂宁远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淮岸跪下。 “你把你欺君罔上的话再说一遍!” 桂宁远声音都在颤抖。 “求陛下赏一碗落子汤。末将求过刘太医,刘太医不敢……” “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 桂宁远掐住淮岸的脖子。“朕看你是活够了是不是。” 淮岸不仅没有回答,还闭上了眼睛。桂宁远气极,手上暗暗使了劲儿,就是想逼淮岸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淮岸除了脸被憋得通红,再没一个字,连个声音都不出。 桂宁远恨急了又憋屈坏了,倔驴起劲儿了似的就是犟着不松手,非要让淮岸开口。直到淮岸喉咙里冒泡似的咕噜一声,微微张了嘴却没有任何反应,桂宁远吓得一把松了手。 淮岸已经倒下。倒在了桂宁远脚下,没有一丝反应。 淮岸醒来时是在桂宁远的寝殿之中。除了床头一盏幽幽烛火和烛火旁呆坐的桂宁远,再无其他人。 桂宁远的双眼又红又肿,眼角泪痕还没干,眼神一直没离了淮岸,看到淮岸一睁眼桂宁远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阿淮,我这几天因着旱灾的事儿太心烦,对你动了手,你怪我吧,骂我打我都行。” 桂宁远试探着抓住了淮岸的手,淮岸这次没有抽走,只是他依旧没有说话。 “阿淮,你是不是怀着身孕不舒服?我可以找太医帮你调,用最好的药材,你不必担心。” 桂宁远凑近了淮岸轻声安慰。 淮岸扭过了头不看桂宁远。 “阿淮你是觉得怀了身孕拖累了你是不是?怪我把你从北疆调回来。是我心急了,对不起阿淮,你要是不喜欢孩子就不要,你想去建功立业我也不拦着。只是你若是用药物再小产一次实在伤身体,我心疼你。” 桂宁远的眼泪已经湿透了淮岸的鬓发。淮岸也流下了泪。 “又或是阿淮气我让你不明不白地生孩子,那我们马上就可以昭告天下,从此以后你就是西澧正宫。” 桂宁远抓紧了淮岸的手,淮岸看向桂宁远。 “陛下正宫之位留给沂东公主吧。” 话音未落泪已成河。 桂宁远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慌。“阿淮,你已经知道了……我以为能瞒你到我彻底解决了此事。对不起阿淮,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成亲的。这狗屁联姻我一定会回绝的,只是你知道,朝中大臣固执,说服他们还需要些时日。不过你真的放心,无论他们同意与否,我都不会娶那个什么狗屁公主的。” “不是朝中大臣固执,是陛下固执。” 淮岸叹了口气。“陛下明知与沂东联姻是解我西澧困局的唯一办法。西南叛军死灰复燃,北疆大溟北漠虎视眈眈,西澧大旱怕是今年颗粒无收,有了沂东的帮助,西澧就能有喘息的时机,不至于沦为砧上鱼肉。” 桂宁远一下子甩开了淮岸的手。“阿淮你在说些什么啊!” “说我该说的话,说一个西澧臣子该说的话。” 淮岸费力地支起身子从床上坐起,烛火呛人,他刚刚咳嗽了几声又连着几下干呕。桂宁远赶紧坐在他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帮他捋顺了气儿。 淮岸似乎极其疲惫,直了直身子想离开桂宁远的怀抱,尝试了一下却又长叹一声放弃了。 “阿淮,求你别这样,你别不要我,西澧的困局一定还有别的解法,你容我想一想,容我想一想。” 桂宁远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渴望从他身上汲取些力量。 只是那人依旧冷漠。“西澧等不了了陛下。若没有沂东在东北方向坐镇,北疆战事一触即发。” “那就打,我打了五年的仗,不怕多这一场。” “百姓打得起吗?陛下在北疆打仗,这大灾之年谁在朝中主事?赈灾的粮食到底给谁?饿死多少百姓养活这一仗?” “可没有沂东这档子破事儿咱们西澧不也是一样过吗?” 桂宁远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阿淮,咱们就当没有过这件事,你也从来没听过这件事好不好!” “那是让西澧命悬一线的过!是拼了命的过!是用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换来的过!如今能有不饿殍遍野的更好的过法,陛下为百姓江山想一想啊!” 还有个最重要的,也是让这件事再退无可退的思量,是淮岸自打听到这个消息就明白了的道理。“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儿,咬紧了牙关尸骨如山也能熬过去,北边打起来,无非就是北漠和大溟,沂东有所忌惮,做壁上观而已。可如今沂东已然示好,如果被驳了面子,马上就会转投大溟北漠,那北边就是三国之盟啊!” 淮岸说罢很轻地笑了一声,也或许是叹了声气,分辨不出了,太轻了。“事情有了就是有了,怎么当没发生过?陛下这是哄我呢还是哄您自己呢?” “那就……” 桂宁远咬了牙。”我还有兄弟,传位给他们去联姻,我就不要这西澧天下了。“ 淮岸一把推开了桂宁远翻身下床。桂宁远从身后死死抱住淮岸,淮岸发了狠,硬硬掰开了桂宁远的手腕,反身钳住他的肩膀就把他按在了地上。 “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今天就要替你故去的爹娘,替西澧的百姓教训你!“ 淮岸的手高高举起,却颤抖着迟迟落不下去。“你那几个兄弟可有半个成器的?把西澧交给他们不出一年西澧就消失在地图上了。” 桂宁远哆哆嗦嗦咬着牙,眼里装满了泪水目光却一刻也不曾躲闪,死死钉在淮岸脸上,好像挪开一下,眼前这人就会消失不见。淮岸受不了那样的眼神,还是俯身抱住了桂宁远。 “阿宁,你别这样,这是好事,是大好的机遇,我也不曾责怪你半分,疏远你只是想让你安心与沂东公主成亲,你要是这样不懂事,这样孩子气,这样置百姓于不顾,我也不会再和你纠缠半分。“ 淮岸嘴里说着狠话,手上却一直在轻轻拍打着桂宁远的后背,像个母亲在劝说调皮的孩子一般。 桂宁远早就泣不成声。淮岸说过,只有他做个好国君,淮岸才会与他携手此生。多讽刺啊,原来许下的本就是个打了死结的空话。 眼前的事情似乎成了进退维谷的困局,可桂宁远总想在这死局中撕开一个口子,不用太大,能容得下他与淮岸就行。“我也可以封她做夫人,正宫依然是你的阿淮。” “真是个傻子,沂东国力虽不及西澧,却也算得上是强国,沂东国君根基深厚血脉正统,如今能在西澧困窘之时主动把公主送来联姻已经是给足了西澧面子,表达了要结盟的诚心。封她做个夫人不是打沂东国君的脸吗?阿宁,这些事情你自己一定都能想通,这些蠢话就不要再说了。” 有一个念头在桂宁远心间闪过了一刹,是不是可以封沂东公主为正宫,但依旧把淮岸留在自己身边。可这念头也只是一刹,就已经让桂宁远大大唾弃自己的不齿与下作。淮岸是北国展翅的雄鹰,如今却要把他生生揉搓成个草鸡禁锢在自己身边,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这样作践他比杀了他都难受。作价贱卖的不是个名分,是承诺,是一颗心。 淮岸宁死也不会要的。桂宁远知道。 所以他只能咬牙沉默,他不答应淮岸放手离开,却不知道能答应什么。 “阿宁。“ 淮岸放轻了语气,声音柔软温暖得春日的澧水似的。“你要做一个好国君,我也会做一个好臣子,西澧会国泰民安,你也会名垂青史,我们都会各得其所。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世事如此,不怨不恨。阿宁,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阿宁了,西澧的天下……”淮岸推开怀里的桂宁远,后退三步,长跪行大礼。 “末将愿辅佐陛下,保西澧天下盛景,保一方百姓平安。“ 淮岸最后留下的东西,是拂衣而去的一阵风,摇了摇那孤零零的烛火,大殿空荡荡,只有烛火一摇,便再没了其他动静,一切安静得像是坟墓,夜色浓重的黑塞满了大殿,挤走了空气,一丝不得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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