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妃拉着五公主道了谢,便待告退。宋羿却见宣庆帝没有要后妃回避的意思,主动道:“臣这里没有国事,都是些宗族内的家事,贵妃娘娘听听也是无妨的。” 宣庆帝接过贵妃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仿佛忘了自己传召楚王之事:“王叔今日怎么想着进宫了?” “臣有罪,特来向陛下请罪。”宋羿再次跪伏于地。 “咦,皇叔祖这是怎么了?” “臣身为宗人令,却没有约束好晚辈,放任寻阳王大闹工部,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眼前的宗人令十岁高龄,身高尚不及成人胸口,宣庆帝又想到寻阳王一把胡子的模样,心中只觉好笑,他皇叔这声“晚辈”叫得当真顺口。“寻阳王出门之前又不曾告知皇叔,皇叔不知者不罪,不必苛责自己。”宣庆帝歪了歪脑袋,文贵妃喂了他一口橘子,顺便塞了一瓣到想说话的五公主嘴里。“依皇叔看,这寻阳王该如何处置?” “寻阳王此行有失皇家颜面,不宜再任左宗正一职,”宋羿抬起上身,跪直了身体,“臣以为,当革其官职,再依祖训惩处。” 宣庆帝淡淡地看了宋羿一眼,正对上男孩澄澈的目光,随即笑道:“皇叔你说归说,跪着做什么,快起来,朕说过不怪罪皇叔了。”说罢伸手去扶。 “谢陛下。”宋羿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起身,却没再坐。“但仍有一事,左宗正一职不能空缺,如今宗族之内,只有秦王和魏王有资格就任此职。” 宣庆帝眼角一跳,当年夺位场景历历在目,他巴不得那哥俩老死在王府内。 “陛下?”宋羿试探着问,“可有什么不妥?” “人选的事,容朕想想,”宣庆帝道,“宗人府的事,辛苦皇叔多分担些。” “是,”宋羿颔首,“那寻阳王如何处置?” “寻阳王罚俸三年,禁闭一个月。”宣庆帝皱眉,似乎觉得这样处罚不大解气。 “陛下若是觉得惩罚太轻,寻阳王得不到教训。”宋羿善解人意地提醒,“不如先将其降职为右宗人,所空职位依次递补。待人选议定后,将右宗人撤换即可。” 宣庆帝想了想,这办法的确可行。只是宗人府的宗人令、宗正、宗人全是正一品,如此撤职不过是平级调换,丝毫起不到震慑作用。他直觉被楚王耍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作罢。“便依皇叔的意思罢。” “臣领旨,”宋羿躬身道,“还有一事,希望陛下恩准。” 东宫,宋景昕陪了太子妃几日,终于受不住闷跑了出去。太子妃也不同他计较,对太子不着调的脾性适应良好。啸空在楚王府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也已被放还归来。宋景昕乐颠颠地来到鹰房,被久别的儿子扑了个满怀。 啸空还是那个啸空,嘴巴是一样的嘴巴,羽毛是一样的羽毛。“算他楚王有良心,没虐待本宫的好大儿,这瞧着好像还胖了些。”宋景昕嘟嘟囔囔的,解开了啸空脚上的束缚,“走,爹带你出门遛弯儿。” 临近宫门,宋景昕远远地瞧见宋景时向外走。他扯了扯嘴角,对啸空打了个手势:“你悄悄的。”啸空会意,展翅飞上天空,随后一个猛子落到宋景时的头上,啄烂了她的发冠。 “啊……宋景昕!”宋景时怒吼一声,这拆人头发的把戏二人自小玩惯了的,闭着眼睛她都知道是谁在使坏。宋景时两手护着头发,见发冠已经掉落,便发怒地拍打啸空。鹰儿呼扇着翅膀飞远了,重新落回宋景昕手肘。 宋景时将乱发捋到身后,挥开过来服侍的内侍的手,转头去看宋景昕。便见那人一脸坏笑,抚着鹰背吹口哨。 “你什么毛病?” “嘿,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你哥!”宋景昕走近了,伸手就去弹妹妹的脑瓜崩,“出城?” “不去,”宋景时灵巧地躲过袭击,“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打算在外头过夜?” “这怎么好,”宋景昕对着宫墙踢了一脚,“刚被皇叔祖抓过,我如今可不敢在城内耍……要不咱去柳条街吃锅子去?” 宋景时本想拒绝,思及与皇兄许久未见,便道:“成,我叫上蓁蓁一起……” “你想什么!”宋景昕大叫,“哥俩儿喝酒还带老婆!” “什么嘛,这哪跟哪……”宋景时只觉无语,转念想来哥哥和蓁蓁的确也不熟,况且男女之间又诸多规矩,只得放弃了方才的提议。“那我差人回府说一声,早上说好了回去吃晚饭的。” “真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妻管严。”宋景昕揶揄。 “什么嘛……”宋景时给了哥哥一脚。 “啸空呢,也跟着去?” “且带它出去放放风,这禁闭关的,”宋景昕抚摸着啸空的翅膀,忽然想起了什么,“糟糕!完蛋,要命啦!” “怎么了?” “皇叔祖做了个雪雕,我瞧着是个鹰,就玩笑着讨了来想给啸空看……” 宋景时瞪大了眼:“皇叔祖会做雪雕,还给你?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哎,你别打岔……”宋景昕双手抓住妹妹的肩膀,前后摇晃,“后面我听说太子妃有了身子太高兴,直接跑回东宫来了,那雪雕我忘了拿……” 宋景时打开兄长的手,在心中默默为他点了根洁白的蜡烛:“雪雕怕是化了罢,你现在回去找怕也来不及。” 宋景昕一阵哀嚎:“你说我要不躲几天,等他忘了……” “别想了,”宋景时拍了拍兄长的肩膀,及时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咱二爷爷才十岁,离痴呆可还远着呢。你且等着罢,除非他离京就藩,否则绝不会放过你的!” “皇叔想离京?”乾清宫内,宣庆帝瞧着面前的楚王,露出惊异之色。 “是,”宋羿回道,“父皇从前为臣聘请的老师,年初的时候回家探亲,竟得了急病,如今仍不见好。先生教导了臣许多年,臣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藩王无旨不可随意出入京城,任何皇帝听闻亲王要出京都会警惕,宣庆帝此时也很意外。放在往常,宣庆帝遇见不决之事会找顾礼商量,依顾礼的心计,定然有所警觉。如今他却已厌倦了这老头指手画脚,又因工部之事心中起了怀疑,对这人不似往常信任。宣庆帝揉了揉太阳穴,思考半晌,仍觉得宋羿不过是个小孩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眼下路不好走,皇叔到了地方也不急着赶回来。朕记得皇叔的封地也在武昌府,不如趁机将那边的王府修葺一番,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陛下这是准了臣的请求?谢陛下!”宋羿跪地谢恩,难掩面上喜色。“臣不敢久留,宗人府的差事还需臣处理。” 宣庆帝见他喜形于色,又不打算久留,心中更信了几分。这模样果真是为老师担忧,并不似暗地里有什么动作。“公务交给左右宗正便好,一群老头子还办不好宗人府那点差事?”宣庆帝打定主意,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让楚王提前就藩,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陛下厚爱,”宋羿谦恭回道,“那臣便借机在楚地玩耍几天,公务上与几位郡王书信往来,总要赶在编修玉牒之前回来。” 宣庆帝在心里掐算,玉牒十年一修,上次大修是在宁德四十五年,距离下次编修尚有三年。如此,待得编修的日子近了再做计较。 ---- 疯狂拉时间线~~~手动~ 过完年回来上工啦
第十五章 宫闱 宣庆六年,秋,奉天殿。 宋景时一身轻甲立于丹陛之南,身后左右两侧并立着十名高阶将领。大捷之后,倍感思亲,夜以继日地自边关赶回,蜜色的面容之下仍带有风尘之色。 随着乐声响起,天子车架出。宋景时的目光随着仪仗而动,瞧着阔别已久的父皇自远而近,比之从前清瘦的身体经由侍官的搀扶下辇,于上首落座。乐声先停又作,兄长宋景昕携诸王而出。宋景时立于众人之首,在礼官的指引下行礼叩拜。礼毕,各部尚书就位,竟有半数面孔与宋景时离开之时不同。 宣庆五年可谓多事之秋,本来东宫有孕,春闱又为大洛增添了不少人才,开端还是不错的。五月里,东宫又一位选侍有了身孕,这本是喜事,后宫却因此生了许多龃龉,甚至一度闹到天子面前。家宅不宁,太子在朝堂之上也犯了些错。宣庆帝对宋景昕生出些不满,几次当着臣子的面斥责太子,待宋景时反而日渐亲近。虽未明示,但隐隐有改立太子之意。 面对父皇的亲近,宋景时只觉得脊背发凉。兄弟间相处时恭敬友爱,私下里却仍旧有了隔阂。终于在这年蒙古扰边之时,宋景时力主作战、自请出征。此时她不曾与母亲和哥哥商量,只希望这次之后,能够扎根军队、远离朝堂。 边关苦寒,征战的日子比预想还要艰难。宋景时女扮男装统帅三军,更担着一份小心,夜里时常无法安睡,因思念家人暗自落泪。终于浴血杀退了蒙古兵,宋景时承载着三军将士的情思回到京中,一切却与离开时不一样了。以丹陛为界,宋景时只觉得眼前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将本已淡薄的亲情隔得更远。 赞礼唱跪,拉回宋景时的思绪,只听承制官宣制曰:“朕嘉皇九子晋亲王、石平、王靖武……,为国建功,宜加爵赏。今授晋王‘护国’封号,统领兵部,赏银千两……” 封赏过后,将军们顾不得寒暄,纷纷离宫回家。路过东宫的时候,宋景时差人通报,却被告知太子未归,太子妃身子不便无法招待。宋景时没瞧见黄喜,东宫的宫人们也换了个许多,一个个面无表情,气氛沉默得诡异。 回到王府,又是另一番天地。王府的女人们望眼欲穿,早早地梳妆打扮好,等待宋景时归来。宋景时换过衣服入得厅堂,王妃带领一众妃妾给宋景时行礼,随后太监仆妇们也都过来磕头。宋景时出征一年有余,少有音信传回,心知家中女人跟着担惊受怕,温言安抚了好半晌,才与王妃回到寝殿。 女官蓉锦跟在晋王身后,服侍主子宽衣、净手,又上了新沏好的茶。凡晋王日常起居,均由此人照料,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蓉锦皮肤白皙、脖颈纤细,宫女们的衣裳都有定式,她这日穿的是一身崭新的淡绿色宫装,头发高高束起,碧色的玉兰花耳坠子吊在银链一端,随着动作在洁白的脖子两侧摇晃。“你下去歇着罢,本王在塞外猎了些狐狸皮毛回来,过后你挑几张,裁衣裳做领子用。” 蓉锦应诺一声,脉脉地瞧了宋景时一眼,方才行礼退下。 王妃将一切看在眼里,她坐得累了,扯过一个垫子放在腰下,对宋景时道:“蓉锦跟着殿下也有些年头,该给个位份了。” 宋景时咳了一声,岔开话题:“这个不忙,晚上还有家宴,我今日见父皇精神不如从前,皇兄的东宫也是氛围怪异,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给我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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