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采聚精会神地看着齐鹤。 那人的面容在灯影下明明灭灭,却难得染上一层薄薄的暖色,他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漫不经心地谈起了另一件事:“前几日,我在解药庐发现了一具离奇死亡的尸体,心脏破裂,皮肤上有针孔的痕迹,图环从那具尸体的心脏里偷出了银针——那上面残留了很细微的参邪气息。” “那扎针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把戏真当是拙劣不堪!”华采嗤道,半响忽地想起什么,惊讶地张开唇,“那是有人想伪造阴师痕迹,还是扰乱视线?没有道理啊。难道是借刀杀人?” “那倒未必。”齐鹤说,“师伯自从见过那具尸体后神色就变得不对,说话遮遮掩掩,二话不说就让我来应洲,我猜是庄主的吩咐,但更可能是师伯也意识到了。 “当年参邪失窃,知者不过十,左右不过门内人。他们应该猜到了阴师就是偷窃参邪的人,而这部功法与我息息相关,不能瞒我,也不能叫外人知道,所以,这是叫我来清理门户啊。” “可惜我对参邪也知之甚少。”齐鹤默了默,低声说道。 口齿间乍一掠过那二字,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漆黑阴冷的禁闭室——叫喊怒吼捶打撕咬,但他早已明白,即便化身一只凶狠的野兽,即便流尽鲜血折断脊骨,即便躺平任打苟延残喘,在那一片无尽幽冷中也是微不足道的。 他重新倒了杯茶给自己,温水入喉,久未进食的胃也稍稍好受些了,“死者身份也微妙,你说为何是镖局之人?” 华采一愣,脑海中那道隐隐约约的线终于牵到了事情的两头,心下一惊,她将帕子塞回衣袖中,谨慎地回道:“镖局走南闯北,散布各地,将消息传出去是最容易不过了,再加上他们一众兄弟出生入死,最是讲情义,人不明不白死了,肯定要向苍南讨公道——” “恰好,有人刚和我说过这件事。” 齐鹤微微低眉,将桌上绣着仙鹤的老旧布袋展开,内里放着一套排列整齐的针具,但在边角处却空了一块,华采惊道:“主子你的……” 齐鹤抬手,止住了华采的未尽之言,抽出腰上挂着的小刀,放到空白处,左调右移,最终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 他抬眼,沉静的目光落到华采不解的脸上,如有实质,她微微偏头,就听那人淡淡地问:“谁想将刀尖指向苍南,却只凭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的失心之举?” —— 午康安强忍恼意扶住已经烂醉如泥的萧肆,有些费劲地把他往房间里挪,这倒不是他扛不起这人——这厮没啥酒品,忽而唉声叹气苦诉衷肠叫殿下,然后哭天喊地没有媳妇注孤生,将喜怒哀乐展现得淋漓尽致,总之就是一刻不消停。 午康安生怕他叫着喊着一口吐了。 可祸不单行,萧肆在午康安一言难尽的眼神里吐了,他忍无可忍地道:“萧肆!” 遂而毫不留情地把人摔在地上。 午康安抱胸冷眼看着他趴地上呕,可就在此时,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微微抬头,长腿一跨,越过萧肆,手伸向了门。 还未等指尖触及到,啪地门被人猛地冲开,午康安不得不后退到廊柱边,袖口滑出一把小刀,稳稳落到手心里,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急速跃过,长臂一挥,一线银光直劈他面门。 午康安矮身躲过,重心压低,长腿贴地狠狠一扫,小腿撞上那人的脚腕,黑影猝不及防,直直往后倒,午康安握住刀柄,刀刃随着他干脆利落的动作划过去。 但听那人冷哼一声,腰身一扭,躲过午康安这一击,他翻转过来再撑地一跳,站起便不一刻不停,蹬过栏杆,往更深处逃去。 午康安眯起眼,小刀随着他的挥臂,刀身隐隐浮现了气流,像一支早已瞄准猎物的箭矢破空而去,没入寂静的夜里,不过片刻就传来血肉破开的声响。 “中了,又一个小猎物。” 午康安满意地笑了笑,随即深深吸进一口气,胸腔似乎都在震动,大喊道:“捉贼啦!” 灯光渐亮,喧闹声起,午康安好心将萧肆扔进屋内,提着灯重新走到走廊上,却发现地板上掉落了一把针刀——染着乌血,但血迹干了,有些还脱落掉到地上。 应该是那个蒙面人不小心脱手了。 午康安回头望着贼人出来的屋子,正是萧肆的房间,眉头紧皱,自语道: “有人想杀萧肆?”
第11章 午康安刚捡起针刀,一股极为阴冷的寒意就从指尖窜了上来,他有些错愕地收回手,针刀复又掉落在地,咣当一声,深褐的血迹散开了一些。 这跟触碰解药庐那具尸体的感觉极像。 他在齐鹤身边待过一段时间,一些大夫的用品基本都眼熟了——针刀是针灸的用具之一,午康安有些不明白,那人为何杀人要用针具? 这简直闻所未闻。 不一会,闻风而来的杜肃迎面走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师伯,您看看这个。”午康安将针刀递给他。 杜肃神色一变,抬头看看午康安,疑惑道:“针刀?” “如果只是偷鸡摸狗的贼人,被发现了,随便拿屋内的玩意儿挡一挡我都是能的,勉强可以圆圆,可是萧肆的房间里不可能有这个,倒是珍藏了许多锋利的刀具。”午康安说。 他拿过针刀,指腹轻轻抚上刀刃上的血迹,熟悉的阴寒感又涌上来,午康安退开手指,分析道:“再者这针刀上有干涸的血迹,已经有人因此遇害了。” “估计和镖局李信案有关,这气息别无二致甚至更烈,”杜肃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有人三番两头在山庄犯事,可谓胆大妄为,代理庄主也来了点火气,他甩下袖子,往火光更亮的捉拿现场疾步而去,“真是胆大包天,我倒要看看是谁!” 不过半盏茶时间,有几个小厮就跑回来了,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惊惧——镖局那事儿本就弄得人心惶惶,这次突袭更是弄得人人自危,他们小声议论着,大概是“人死了。”“被人一刀扎进了胸口,然后挣扎过烈就死了。”之类的话。 午康安掩在树后,侧耳静听,确定人死了之后,慢慢挪步到萧肆房内,那厮睡得正香,摊饼似的横在床上,打着呼噜。 他站了一会,忍不住踢了萧肆一脚,而后者只是翻了个身,呼吸声更加绵长,午康安轻轻啧道:“喝酒真能消愁啊。” 这时,有人在外敲了敲门,午康安微微垂眼。 甫一开门,午康安喊道:“师伯。” 更深露重,来人携来一身冷寒,细闻还夹带了淡淡的血腥味,看来是目睹凶贼后马不停蹄就往这边赶,手上的血还未洗去。 杜肃站在屋外,一改不久前的横眉冷目,已是一副倦极焉巴的姿容,他咳嗽几声问:“你今夜都在这候着萧肆啊?” 午康安点点头,又望望全无意识的醉鬼,无奈道:“今夜我们乘兴喝了点酒便晚了些回来,正好撞见了行凶之人,不然他很有可能惨遭毒手。但这明显蓄谋已久,难保没有第二次。” “也好。”他沉默了许久,额上的纹路加深了一些,开口道,“那人死了。” 午康安诧异地抬起眉,迈去一步,又迟疑地停下,“怎会如此——” “黑灯瞎火,也不怪你,毕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逃了。”杜肃抬脚走进,将屋门掩下,房内只从窗外挥动的火把上依稀照进一些光,杜肃走过来,将光捂严实了,郑重地对午康安说,“你对此有何头绪?” 午康安微微一愣,想了一番才道:“山庄弟子仆从众多,为何只找上了萧肆?他实在不起眼,就算失手也可以在屋内躲一晚而不是鱼死网破,虽然我的身份鲜为人知,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与我不无关系。” 杜肃点了下头,表示赞同,示意午康安继续说下去。 午康安凝眉深思半响,方继道:“但是我并不明白他们的动机,阴师本该与我毫无关系,与西谷那就差之千里了,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哎,再谈也难窥真相,今夜受惊了,早点休息吧。”杜肃拍了拍午康安的肩,收紧披风,恰好撞上跑来的弟子,耳语了几句就往走廊那头去了。 室内又重归寂静,火光渐渐黯淡,最终陷入一片浓黑。 午康安坐到床边,准备解衣而眠,可手摸上腰带就顿住了——红玛瑙戒指就坠在流苏上,他本打算装饰一二再送,但现在想想,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午康安顺手拿针刀割断了流苏,将戒指轻轻握在手心,垂眼笑道:“为何是针刀,真是显而易见啊。” —— “人多混杂,恐有变故,你多安排些人照顾周家兄妹,”齐鹤淡声吩咐道,将一旁搁置的糖酥煎饼打包好,递给华采,“味道挺好的,也一并送去罢。” “主子是自己不爱吃吧。”华采笑道。 齐鹤闻言一笑,浅浅抿了口长生粥,微微蹙眉,衷心说道:“不,味道是极好的。” 华采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放了一小包冰糖在桌上。 华采走后,齐鹤收拾好碗筷,手碰到那包冰糖,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不住舀了一小勺冰糖含在口中,淡淡的甜味在舌尖蔓延,他有些愉悦地眯了眯眼,随后步出客房。 天刚蒙亮,驿站就有多人走动,早摊也已开摆,推开窗就能听到响亮的吆喝声。 公子钰猛地推开门,暗自苦恼怎么又起晚了,手忙脚乱地往前走,一时不察撞上了刚踏出门的齐鹤。他抬头一看,那人恰好转过头,碎发抚过脸颊,清亮的目光如秋叶飘然落至,而他甚至未曾收起脸上的焦躁。 匆匆一眼间,公子钰下意识退后几步,抬手咳嗽了一声,抱拳道:“抱歉。请问公子也是要赶去衙门吗?” 齐鹤单手撑了下门框,站直身子,问道:“阁下也是?” “是,正好可以同行。”公子钰顺口说道,齐鹤无意多费时间,摆摆手,正要婉言拒绝,又听公子钰笑着问:“应洲小吃以甜食闻名,我正好知道几家,相遇既是缘,处理完各自要事后,我请客,不妨聊一聊?” 齐鹤微微一怔。 衙门,万人空巷。 公子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挤人的盛况——还想进衙门?能摸到门沿都算谢天谢地了。四周也不乏其他门派的弟子,看着这副盛景也是有些摸不着情况。 “不是来认尸的吗?这些平民老百姓凑什么热闹。”当日与公子钰打斗的青山派大哥此刻也在这里,神色间蓄满不耐烦,握着弯刀的手暴起青筋——他确实不像什么良善之辈,但他很快就放下了手,转而上前去推搡拖拽相比之下瘦弱的百姓了。 公子钰忍不住嗤了一声,前不久还斯文儒雅的伪装瞬息碎裂成残渣,这还不然,齐鹤刚回头,他便嘴比心快道:“这头死驴怎么又来了。”话音刚落,他就去看齐鹤,两两相望片刻,公子钰平生第一次尝到尴尬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他再次咳嗽了一声,换上怒容,义愤填膺道:“他怎能欺负弱小,公子,咱们卸磨杀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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