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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山

时间:2024-03-05 13:00:19  状态:完结  作者:贰乔

  他以为齐鹤应当不喜这些,但身边那美人只是一笑了之。

  午康安不知怎的,心里不是滋味儿。

  “你不必顾及我了,可以多听听盟主说话。”齐鹤吃了一筷子虾肉就停了,见午康安也不喝酒也不吹皮了,只是懊恼地戳着碗里的虾壳,淡淡笑了笑。

  他觉得,午康安似乎有点可爱?

  午康安闷闷不乐地点点头,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了看传说中的武林盟主——如若不是周边人都向他敬酒,他还以为这是一个白面书生,但是岁数大了眼角有了皱纹,半生的刀光剑影都融入了那双见惯风浪的眼里,不笑时还是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苍南山庄也有了阴师的踪迹,前几天穆庄主告诉我参邪的失窃……”林萧话还未说完,座下的人便哗然了,议论纷纷,都是藏不住的恐惧——虽然青烈引起的惨剧已经过了十多年,但是参邪带来的阴影还是十年如一日地萦绕在每个遭受噩梦的人头顶上,那些经久的伤疤再度发痒,慢慢渗出了乌血。

  “大家稍安勿躁——”林萧大声说道。

  人群又安静了下来,但此时有个少年不顾周边人的拉扯劝告站了起来,清亮的眼睛直直望着武林盟主,口齿清晰地说道:“盟主,阴师的杀人手段与青烈别无二致,而如今你说了参邪失窃,它有多危险想必庄主都明白,那谁有能力盗取呢?那必定还是苍南中人,甚至与当年的青烈僧人有莫大的关系,我想各位都听说过穆庄主的女儿穆倾城嫁给了青烈,而十几年了穆倾城再未出现在世人面前,如此蹊跷各位难道不想问问庄主一探究竟吗?”

  众人皆闭口不言,只是将眼睛递到了林萧和穆望秋身上。可受此挑衅的穆望秋眼都不抬,只一味喝着酒,就连林萧的目光也微变。

  而另一边,齐鹤好心情地与午康安手中的酒盏碰了一杯,似乎未曾被几乎凝固的气氛影响到,眼底眉梢都带了些笑意,“虾肉很好吃,用膳完毕后再配点甜食就更好了。不过也不算太迟,我记得几家店铺,可以去试一试。”

  午康安愣了一下,喝了这杯酒,辛辣的感觉从喉间蔓延,他微微呼出一口浊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公子钰晓得,昨天本是要邀我去的。”齐鹤瞥了一眼午康安才说道。

  午康安装作看不懂,身体悄悄靠了过来,俯身轻声在他耳边说:“你同我去也好。”语毕迅速抽身,义正言辞地指了指周边一张张严肃的脸,然后食指轻轻摇了摇,示意此时不宜闲聊。

  而那少年见人避之不答,挺直了腰板,言辞越发犀利:“我们应当围堵苍南山庄,重查青烈案,这样必定能找到阴师!”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这时林萧开口了,此话一出少年连眼睛都亮了几分,可下一秒林萧抬起手,几个黑衣人冒了出来,架起少年扔了出去,平缓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做人要知礼仪。”

  少年摔了个屁股墩,一脸不可置信,脸涨得通红,他扬起脖子大声喊道:

  “从始至终,灾祸都因苍南而起,他们难辞其咎!”

  午康安兴致盎然瞧着这局面,手撑着下颌,面带微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齐鹤想如若他手中有了木柴可能会上赶着闹番火。

  穆望秋待少年被扔出去后,站起身来,一身整洁白袍,鹤发童颜,还是那般仙风道骨,他缓声说着,似乎并不是在谈女儿的生平:“穆倾城十年前就知自愧师门,拔剑自刎于苍南山上。”

  齐鹤抬眼,穿过座下各怀鬼胎还被迫簇拥在一起的江湖人,直直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指尖轻巧地点了点杯壁,笑意温温地问身旁人:“你能帮我带点桂花糕吗?铺子在陈桥那头。”


第15章

  午康安知道他等下要去找穆望秋也就没有过问为什么了,可话到牙关,他又困惑地看着齐鹤说:“我有点不认路,陈桥在哪儿啊?”

  齐鹤似乎被他这一问敲回了神,难得有些迷茫地与他四目相对,后者向他挑挑眉,齐鹤收起端着杯盏的手,说道:“你那日来找我,定是要经过陈桥的,你真不记得了?”

  午康安寻思了半天,终于记起那一座杨柳依依的老桥了,那时他从桥上过,还生怕这年久失修的桥塌了弄得“人仰马翻”,所以留了几分印象,于是他点点头,一番话说得坦然至极:“那时只顾着赶路见你,幸亏你问了,不然过几天可能真不记得了。”

  齐鹤:“……嗯。”

  齐鹤一直觉得午康安这人不着调,而这次相见之后的他更是油嘴滑舌,常常让齐鹤不知该答什么好,沉默一阵还是只能轻轻嗯一声。

  虽然有个猜测并没有能得到佐证,但他心底到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怎样的答复都能助长午康安的气焰——他这人惯常不懂得分寸感,见齐鹤一派和颜悦色就得寸进尺,而一旦齐鹤不悦又能装得可怜巴巴,难缠得很。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而一旁的午康安显然不知道他的百转千思,旁若无人地对他笑了一下,浅浅的笑声在现今的氛围下显得很突兀,不少人扭头看向了这边,但是午康安何许人也,西谷的小王子,早就能将外人的打量视若无睹,余光都没有往周边带一下,末了,还颇闲情雅致地跟齐鹤谈论起喜欢的甜食。

  穆望秋咳嗽了几声,望了望座下形色各异的人,沉声道:“当然,那番话并不是避责,我教导无方,让女儿与恶徒为非作歹,酿成如此惨剧,这众所周知。至于山庄失窃参邪一事,不公告天下,是此事难免引起全无必要的恐慌。”

  众人议论纷纷,其中有几个人不满的声音尖锐地露了出来。

  “什么叫没必要的恐慌?现在没有死人吗?”

  有人应和道:“是啊,你就想要逃避,就像十一年前闭门不出,任由穆倾城逃走!”

  穆望秋似乎没有听到那些恶言恶语,神情都未改变分毫,还是那般气定神闲,继续说道:“但现如今我想昭告大家——

  “参邪是被杜撰出来的,实际上并没有此等功法。”他不管众人的惊骇,平静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回应他的先是吸气声,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骂声。

  齐鹤一顿,蹙起眉。

  “这老头在说什么啊?”午康安也觉这戏看不懂了,参邪传了十几年,结果却说是假的?

  ——这相当于开个陈年烂事的玩笑,耍全江湖人玩。

  林萧脸色一变,紧紧皱着眉头,深深地看向了面无表情的穆望秋。

  “听说修炼参邪的人内力会变得与众不同,可我们对它的现世避讳甚深,希望它封死在苍南深谷之下,所以这十年来,我们除了这点,并不知道修炼参邪的其他特征。因为这一结论先入为主,并传广颇深,我们甚至并没有去证实。”穆望秋说,“这一漏洞实在怪哉,此次来应洲就是为了研究因“参邪”而死的尸体,但是我却发现那些气息并不是修炼功法导致的,而是行凶者体内有一奇毒,让内力自筋脉中流转时沾染了这独特的气息。”

  “敢问庄主,此论有何证据?”公子钰站起来,不卑不亢地问道。

  “我将那日衙门里的尸体带了过来,比对便知。”

  穆望秋话一落下,几个仆从就将数十个白担子放置于中央的空地上,一时鸦雀无声,直至几个人大着胆子掀开了白布,看见了熟悉的容颜,忍不住低声哭起来,其他门派见状也派了人去认尸,如若在衙门还一切如常,但在齐聚一堂的晚宴上领尸,此情此景颇为诡异。

  齐鹤除却穆望秋说参邪是子虚乌有时显露了一点异色,就再也没有外露过任何情绪,午康安坐在他旁边,甚至觉得齐鹤好似隐匿了自身,在无声无息地观赏这怪异的场景。

  他温和,平静,估量着这现状,似是天生就心平气和,吝啬于施舍一点讶异。

  在那些死尸被抬上台时,齐鹤微微偏过头,不料,午康安伸手过来,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他有些吃惊,下意识就抬手扣住了那只手腕,那人缓声道:“别看了。”

  被蒙在手心里的那双眼睛轻轻眨了眨,浓长的睫毛在他肌肤上扫了扫,带起一些痒意,午康安低头看着未被遮挡住的半张脸,忍不住微微弓起了手背。他发现藏了那双眼睛,齐鹤看起来要比原来柔软许多,毕竟他一直都知道这人绵里藏针,不敢入这温柔乡。

  “为什么?”齐鹤问。

  “因为我觉得你不喜欢。”午康安说道。

  齐鹤眼底的笑意淡了,轻轻一扯就将午康安的手扯了下来,“我在山下见多了。”

  午康安不言,只是转过头去不叫他看见,微微翘起了嘴角。

  ——

  公子钰掀开了白布,确定这是那个败坏门风的师兄,啧啧两声,跑了下来。

  门派里的长者面露凝重地看过这一个个尸体,想必也得出了与穆望秋一样的结论,但是一旦确定如此,青烈案就蹊跷万分值得重查了。再加上应洲与苍南的距离,也不得不让人想到阴师不止一人了。

  林萧拍拍掌,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有两件事可做了,第一,重查青烈案,第二,封死苍南山庄,所有弟子都要接受排查!”

  宴会结束后,午康安先行一步,齐鹤乖巧地跟在穆望秋身后,走了许久也不出言相问,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这里有座破旧的神庙,齐鹤看见时不免有些怔然,而穆望秋一步不停地走了进去。

  “盟主今天约我来,告诉我山庄里也出现了一具死尸,还有人行凶未遂,”穆望秋缓缓说道,然后回身望着他,方才的平静已然消失,剩余的全是死气沉沉的悲哀,“我不得不想,是不是这些年我还是错了。”

  齐鹤面色如常,似乎对这个老人的悲伤视而不见,只是轻声问道:“其实我很好奇她怎么死的。”

  “她求我收留你。”穆望秋微微闭上眼睛,好像在艰难地回忆着,猛地睁开眼睛,“然后自刎谢罪。”

  齐鹤神情依旧平静,淡淡地说道:“你为了心中的道义,对女儿弃之不顾,甚至伙同其他门派的人拳脚相向,最后也没有留下我,还是师伯心软偷偷养着我。”

  他挺直地站在门口,冷风不知疲倦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很快他的披风上就蒙了层细雨,长发也凌乱地吹到身前,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在高大的庙门前显得瘦削而苍白。

  穆望秋轻轻叹口气,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不为人知的争论结果如何,手汇聚了内力,“我已经不能让你继续下去了……这些都是我的错,也该有个了断。”

  “齐鹤,你的双亲薄情寡义,你也差不离,在庙中谢罪也是好归处了。”顿了顿,穆望秋又低声说道。

  哪知,齐鹤听了只是轻轻笑了笑,从容踏入庙中,语气轻柔地说道:“我猜你想说的是,青烈的种就不是好东西,长大后也是狼心狗肺。”话音落下,深不可测的气息就从那单薄的人身上如同涟漪的水散开,他浅浅笑着,抽出腰间的长刀,“如你所愿,我真是烂到不能再烂的人了,所以,你要我在庙里谢罪,那我便只能在神佛面前杀血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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