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魏郃就是不敢置信。 齐鹤微微垂眼,将帕子浸在热水里,细心地为穆望秋擦去了干涸的血迹,到脖颈那处致命伤时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齐鹤微不可见地蹙起眉,抬眼望去。 魏郃定定地看着他,面色有些苍白但不掩坚定,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回苍南了。” 齐鹤轻轻扯开了他冰凉的手,认真细致地擦完了最后一处才低声答道:“好。” 夜雨寒凉,齐鹤叫华采掩上窗。 她往窗外瞧了瞧,街上一个人也无,许是被吓得不敢出行了,心中微微一叹,关上窗,转而给屋里添了炭火,说道:“山庄乱了,杜肃压都压不住,查山庄这事儿得缓好一阵子了。” 齐鹤丝毫不意外。 华采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音,忍不住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你难受吗?” 齐鹤轻飘飘的目光在华采身上落定,这一眼过于平淡,华采暗恼多嘴,可她没等一会就听到了更淡的一道声音。 “轻微。” 华采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她在齐鹤身边待得最久,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一直很淡,除了曾经寥寥带过的仇恨时刻才会真情实意地冷下脸色,其他时候所展现的情绪,只能算得上十年一日的伪装,日积月累的习惯而已。 所以,华采一直都对齐鹤有个根深蒂固的认知。纵然面上如何生动,转过身来,那些喜怒哀乐就如水中月一般,手一抚上去便散了。 她不敢与齐鹤共情,一直让自己游离在外,但被齐鹤一句轻微给打了回来。 华采莫名郁闷,几乎将下唇咬出血,将桂花糕端了上来,试探道:“主子,这里还有一份送来的桂花糕。” 齐鹤一顿,问道:“他应该没有回来吧?” 华采心中在唉声叹气,摇头道:“没有,可能真被捆回去了。” “挺好的。”齐鹤淡淡地说。 齐鹤拾起一个桂花糕,正要往嘴里送,紧闭的窗忽地被一脚踹开,呼呼的冷风灌了进来,将他的长发再次吹乱了。 午康安湿透了,脸上流淌着冰凉的水珠,漆黑的发湿淋淋地落在肩上,脚下不一会就累下了一滩积水。他携着一身冷寒地闯了进来,可当他站在窗口剧烈地喘息着呼出团团白雾,一眨不眨地望着屋内低头正要咬桂花糕的人的时候,又让人觉得格外灼热。 齐鹤吃惊地望着设想中应该在去西谷路上的午康安。 华采:欸?
第19章 番外一:落俗僧与淡泊客 京城外,有一座美名远播的名士山。 山上不少隐世名士,腹有经纶但淡泊名利,朝廷不需官员引荐便早有耳闻,不忍贤才流落在外,常常招其文人墨客入京为官,可长久以来,那山上名士只增不减,属实怪哉。 齐思铭今日要去的也是这座怪山。 他下马牵着马儿走,不时向山麓下的平民百姓问路,而那些人常常在答复后热情地问道:“是找哪位隐士?我样样都清。只需这个数。” 林萧侧耳听了一会,趴在马背上哈哈大笑,直笑到肚腹抽疼才堪堪止住,擦干净眼角的泪才打趣道:“齐兄,名士们都迫不及待让你充当一回伯乐呢,快,快别让人等急了。” 齐思铭问完了路,再度翻身上了马,睨了这厮一眼,驳道:“虽然这山里沽名钓誉者居多,但明山净水,为何容不下真正的高人?你该明白,这与大隐隐于市一个道理。” 林萧一向不爱听这些扯东扯西的话,似懂非懂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不回话了,只是瞄着了从草屋后探头探脑的书生后冲齐思铭挑眉轻笑。 齐思铭无视他,只顾策马寻路,半炷香后,他们来到了一个茅草屋前,下马一瞅,房门紧闭,人声全无,这深山里的茅庐寂静仿佛与周遭的竹林融为一体了。 齐思铭清了下嗓子,大声说:“在下齐思铭,请见朱公子。” 无人应答。 林萧走到齐思铭前头,轻轻敲了敲门,依旧无声,无奈笑道:“世外高人可不轻易入世,齐兄,你这次可得吃闭门羹了。” 齐思铭沉思了一会,继续大声道:“此次——” “公子去钓鱼了,改日再来吧。” 回头一看,一个拿着扫帚的小生走了过来,说了这句后便打开门进去了,一点没有邀请他们进屋喝杯茶的意思。 林萧啧了一声,拍拍齐思铭的背:“看来今日无缘得见啊,走吧。” 齐思铭直挺地站在原地,抬头望望将晚的天色,却与林萧背道而驰,牵着马往竹林深处行去。 “我再等一会,你先走。” —— 叶声落如雨,月色白似霜。 齐思铭已然深入竹林,循着潺潺流水声,终于雾散月开,瞧见了要寻之人。那人背对他懒懒坐在青石上,鞋袜褪去抛在一旁,独着一袭月白长衫,那浅薄的衣料半干不湿贴在肌肤上,如蒙了一层莹泽玉色。 乌发在皎洁月下散在了石身上,临水的发尾还沾上了溪水,在水里如藻荇荡漾。 他拿着钓竿,静静地坐在那。 与其说是钓鱼,还不如说是在参禅修行。 齐思铭知道贸然打扰是大不敬,便静静立在溪水边,与那人一同等鱼咬钩。 许久,一道清澈悦耳的男声传了过来。 “程门立雪而无雪,眼前只有这无鱼的小溪,回去吧。” 齐思铭知道他下了逐客令,但他并不想空手而归,瞧了瞧这水,又仰头望了望清辉的弯月牙。 “那倒不尽然。”他蹲下掬起一捧水,又任由水从他指缝间流逝,回归到清溪中再缓缓流去,朗声说道,“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此言落定,那人回头望着他。 那是一张清秀年轻的面容,眼目清醒,但眉眼普通,只有那瞳仁黑得不寻常。 朱苏允看了他半响,笑了起来,放下细细的鱼竿,光脚站在冰凉的石上,长发也从溪水里提了出来,湿淋淋的,滴落着水。 “晨钟暮鼓,古卷青灯,为我所欲也,你为何来?” 齐思铭不答,走上前来,兀自将鱼竿与木桶提在手中,喧宾夺主道:“今夜没有收获,走罢。” 朱苏允眼底有些许诧异,不过他依旧岿然不动,只在一旁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的举动,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怎知道?” 齐思铭沉默良久。 夜风一过,竹林在身后沙沙作响,月华如水,一人站在溪水边,一人赤足立在石上,两相对视,一时无话。 朱苏允心中升起的一点兴味消散了个干净,一言不发地去拿他手中的鱼竿,却被躲了过去。 齐思铭将眼一抬,轻声说道:“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回罢,或者——” “随我去一趟苍南山庄。” —— 齐思铭在此之前以为起码三顾茅庐才能请动朱苏允,但那一夜过后,他收到了那日拿着扫帚驱赶他们的小生送来的亲笔信。 “性情中人,莫敢不允。” 可直到三日后他们一同回到苍南山庄,齐思铭才真正明白朱苏允答应他的原因是什么。 “苏允哥,你真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才步入大堂,一个娇俏的倩影就落至眼帘,越过齐思铭这个当了她十几年的大哥,直扑入朱苏允的怀里。 齐思铭看得心惊肉跳,本想将穆倾城扯开但又无从下手,只得斥道:“倾城,成何体统!” 语毕,他歉意地看向朱苏允,却发现一贯从容淡定的人悄悄红了耳根,手足无措地望着怀里的少女,可眼底的柔情蜜意却是遮都遮不住。 齐思铭一头雾水。 朱苏允注意到他的目光,支吾道:“齐兄,我并非全为倾城而来。” 齐思铭:“……” 其实朱苏允在一年前便见过穆倾城。 那时他如往日坐在溪边,一手随意地摁住半湿的宣纸,一手拿着毛笔撑起下颌,入了神,毛尖的黑墨就这样一滴一滴落到了水里。 “欸,你在这干嘛?” 清脆甜美的女声乍然响起,他一惊,徒然回头。 少女坐在青石上,雪白的足落于水中,微微荡起水波。只是洁白的脚背染上了一点深黑,可见是他方才的无意之作。 她颇新奇地看着有些呆愣的朱苏允,过了片刻,她跳下了石,欢快地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微微歪头,眉眼弯弯道:“你怎么脸红了?” —— 穆倾城最后被穆望秋提去问话了。 朱苏允找了半天,最终在后山见到了躺在树下的齐思铭。 午后的阳光温暖惹人眠,齐思铭昏昏欲睡时,浅浅的阴影忽然落于面上,他察觉出一些凉意,微微睁开了眼。 “你可太惹我伤心了苏允。”他翻了个身,闷闷不乐道。 一声轻笑如涓涓细流入他耳中,朱苏允背对着光,笑容有些模糊不清,但脸庞又着了光晕,他便也知道那笑定是春风和暖。 齐思铭捂住头。 “我每日都在想要不要去寻她,踟蹰不定。”他说。 “高山流水觅知音,”齐思铭沉默了片刻,叹着气儿,说道,“我本意是邀你一道同风雨。” “是因为你也爱山水吗?” “是的。” 朱苏允坐在他身旁,一道晒着午后暖阳,那与平日里就坐在小溪边的寂冷幽寒截然不同,润物细无声,滋养着他饱受湿寒的身骨。 他半盏茶后才轻声说:“我犹豫了许久……但你来了,我便觉得该来。” —— 五年后的某个雨夜,齐思铭赶到了山庄。 他急忙推开屋门,下人们一盆盆血水往外搬,心中的忧虑更甚了一些。他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庭院里的人,也是满脸忧虑。 齐思铭强行让自己静下来,怕朱苏允见了更为焦心:“倾城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朱苏允面色有些苍白,声音有些颤颤,“她身子不好,但执意生下这个孩子,如若难产,她说一定要救——” 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了寂寥的雨夜。 接生婆推开房门,笑道:“母子平安,两位公子别担心了。” 躁动不安的心一落定,朱苏允便觉得头上一片眩晕,缓了好一会才平稳下呼吸,急冲冲地跑进了屋里,叫道:“倾城!” 齐思铭还是第一次见到朱苏允如此失态的模样,愣了愣,忍不住一笑,也走了进去。 . “这娃娃叫什么?”齐思铭问。 “我与倾城都喜爱鹤,所以便取了鹤字。”朱苏允温柔地看了看襁褓中吐着泡泡的婴儿,然后抬头笑着看向齐思铭,“取字我们打算交由你。” 齐思铭小心碰了碰婴儿的小脸,柔软的触感顿时俘获了他的心,连连应道:“好好好,我回去定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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