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普鲁那边新近献给我一些宝物,我从里头挑了这个,感觉很适合你,小璟,带上看看。” 燕菁看那镯子上头,两只浅碧龙头衔着深翠的绿珠,通体润泽,春意浮动,一下有些挪不开眼睛。 燕菁眼巴巴地盯着宝贝,脸上还要摆出不屑,敷衍说:“你有心了。” 见他收下,周怀晏很开心:“翠意如竹,冰清玉润,很能衬托你。” 他张开还欲说些什么,门外有人向他禀报:“盟主,属下有要事禀。” 来人看了燕菁一眼,周怀晏道:“无妨,袁良,不用避嫌,在这里说。” 他们的对话总叫燕菁害怕,耳朵恨不得捂起来,偏他扮得是个高风亮节的小公子,哪里也去不得。 袁良点头,道:“费城失守,与费城防御工事脱不了干系,这活是鲍左使接的,鲍左使收买了费城太守李典,皇上亲旨撤了李典的职务,费城十家钱庄的老板一夜没了消息,鲍左使得了盟主的授意已经跑了,但李典如今还在狱中受审,朝廷应是还想在他嘴里掏出更多的消息。” 他顿了顿:“迟早会牵扯到我们。” 周怀晏道:“能救吗?” 袁良道:“朝廷亲自出手干预,监狱里外严防死守,救不了。” 周怀晏想了想:“那就找机会做掉他。” 袁良欲言又止,周怀晏:“你有话直说。” 袁良:“李典是鲍左使的岳父。” 周怀晏屈起指节敲击一下桌面,燕菁坐在一旁,会意地替他斟满酒杯。 周怀晏转了转杯,意有所指:“鲍朗跑了很远吗?” 袁良明白过来,拱手接下命令,只是说:“这样一来,盟里左右使的位置便会悬空,我怕弟子私下惶惶不安,对盟主有所猜测。” 周怀晏笑了笑:“有什么要紧吗,剑盟都未必存活得了多久,区区左右使又能算得了什么?” 袁良挺直了腰背,抿紧了唇不敢回话。 “费城防御工事的漏洞是我传给堆古的,这你也是知道的,”周怀晏掐住燕菁的腰,一把拉过他来,借着他一双手抿了口酒,“现在才来害怕,怕是晚了吧?” 袁良跪下来,朝他磕头:“属下一意追随盟主,忠心可鉴,天地为证,还望盟主不要猜疑属下。” “你不必急着表态,”周怀晏垂眼看他伏下的微微颤抖的身子,“我心里有数,你表现得太过了,反叫我看着犯恶心。” “你妹妹在彭城陈记的酒肆里,回去路上抽空去看看她吧。” 他又一想:“鲍朗畏罪自杀后,左使的位置长时间空着确实不好,你挑个顺心的日子把这个名头领了吧。” 袁良脑袋深深埋在两臂中,看不出来表情,他磕头道:“谢过盟主。” 周怀晏见他不动:“还有事?” 袁良道:“是,属下还有事禀……” “边城被破,正是粮草紧缺的时候,有人借机囤粮高价出售,朝廷前些日子才颁布了限令。” 周怀晏:“我已经和他们交代过,不要顶风作案,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袁良犹豫一下:“是,我们各地的佃户都没敢出这个风头,是……李首辅的人,他们在粮食称重时故意算少了斤两,非说我们不足一石白米却卖了一两白银,他们上书朝廷,把剑盟部分田地,连着佃户的人,全部收走了。” 周怀晏勃然大怒:“又是李清正!普鲁人都打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他怕是急得火烧眉毛了吧,还有功夫借着限令恶心我一下!” 他一拍桌,一只手止不住地抽搐颤抖,燕菁忙去握他的手,被他一把挥开。 周怀晏怒火攻心,手掌晃悠悠撑着脑袋:“我,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燕菁从他怀里取出药来,舀了水喂他喝下,周怀晏头皮依然如同撕扯一般,一阵一阵发痛。 皇帝不待见他,李清正趁机想招徕他,他才知道周恒当初之所以豢养私兵,完全是听命于这位首辅大人。 李清正,有反叛之心。 北进帝时,李皇后受宠,李氏家族发迹,以李清正为首,外戚逐渐把持政权。 北进帝死后,北恒帝继位五年,逐步收回李家手里的兵权,李清正也告病家中,罕有露面,朝堂上却始终有两拨人马争来斗去。 看似两拨人,实则不过两个人,北恒帝和李清正,水火不相容。 皇帝容不下他周怀晏,容不下剑盟,投靠李清正是最好的选择,他屈从于李清正,做了人家手里一段时间的狗,却发觉盟里逐渐渗入了李清正的人,随时能够倾覆和接替了他。 周恒是李清正的人,周恒为他养兵,李清正这么多暗线和把柄都落在剑盟,周怀晏杀了周恒,他又怎么会容得下他? 周怀晏幡然醒悟。 他醒悟后,咬了李清正一口。 普鲁和中原打了两年,北恒帝始终主战,李清正为保住李家现有权利和地位,一力主和,武将边关浴血拼杀,文臣朝堂明争暗斗,里外都是两派人的刀光剑影,战事胶着了两年,普鲁眼看要退兵了。 李清正做了个蠢事,他与堆古谈好,开出了优渥的条件,他要堆古妥协,向北国表示臣服,也借此打了主战派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派了周怀晏去,周怀晏回来,告诉他堆古同意了。 北国使者欣然去了,他的人头被堆古割下来,送到皇帝的手里。 龙颜震怒。 可不等北国回神,堆古已经杀回来了,有如摧枯拉朽之势,连下两座城池,有意直指北国京都。 北国一时兵荒马乱,人人自危。 这一战打得,皇帝很疼,李首辅也很疼,周怀晏躺在燕菁的怀里,蜷成一团,醉生醉死。 他搂着燕菁,抱着头蹭了一会:“好疼,我的头还是好疼……” 燕菁柔声对他道:“我替盟主按按。” 他葱白的指尖陷入进他黑深的发里,周怀晏突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燕菁心中咯噔一下,唯恐是方才说错了话。 周怀晏定定看他,突然拉过他颈项来,哆哆嗦嗦吻在他唇上:“小璟,你别怕我,你要待我好,只有你才会待我好的……” 他喝了少许酒,醉意却这样重,香甜的酒气透过唇齿,醺没了燕菁的神志。 周怀晏热烈地索取他,一把翻过身来,撕扯下他的衣袍,燕菁张开双臂回拥了他,脑中晕沉沉的。 他不知他是真醉假醉。 他也无从分辨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燕菁对他道:“我当然会对你好的,我最爱你了。” 周怀晏甘之如饴。 雨消云散,周怀晏侧躺在塌上,身子蜷成一团,沉沉睡过去。 燕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露出一颗毛毛躁躁的脑袋,他睁着乌亮的眼珠,看着头顶纵横的梁木,又听见了门外经过的扶棺的声音。 他看一眼枕边人,缩低了身子,叫厚重的被子蒙在脑袋上。 今夜出游的鬼魂发出骇人的凄厉哭声,刺激着他的鼓膜,一遍一遍,没有消失。 作者有话说: 燕菁:这什么狗屎替身文学……
第128章 离魂 费城,呛人的硝烟弥漫到了城郊,呼啸的狂风里夹着腥臭的尸气,刮到城隍庙里来。 寺庙不大,地处偏僻,纵是如此,也早被普鲁那群蛮兵洗劫一空,佛台破烂的桌旗下藏着一双眼睛,乌亮的眼瞳随穿堂的冷风惶惶一阵颤动。 他连着三日滴米未进,门外的肉香飘进他鼻子里,像一把小钩子,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他早已领教过普鲁人的狡诈和狠毒,但他已饿极了,他咽下一口唾沫,鬼使神差就循着烤肉飘香的气味去了。 天色昏暗,他走得跌跌撞撞,出了庙门,槐树下不远,啃剩大半的肉骨头摊在火架上,火架下尚余一点火星,在一堆灰烬里哔啵烧着。 他咧开了嘴,走过去,还差一点,伸手便够到了。 远远有人朝这边奔来,一脚踢翻了火架子,他失魂落魄,转眼便被来人抱进了怀里。 男子声音清清冷冷:“别动,孩子,快点跑。” 他一脸呆愕,眼前一昏,男子将他按在怀中,快步跑开,重又躲进城隍庙里去。 叫骂声由远及近,听不懂的外族话飘进耳朵里来,越来越嘈杂,奔着他们藏身的庙里来了。 男子咬了咬牙,见他一个劲缩在臂弯里发颤,又有些好笑:“知道害怕,为什么还要跑出去,他们设下陷阱吊人胃口,把藏起的百姓勾引出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不长教训?” “你叫什么,”见他不回答,男子屈指敲了敲他脑门,“我知道了,干脆叫笨蛋得了。” 他讷讷:“姓郭,叫三个石头……饿,太饿了……” 男子无奈:“可是名磊?” 他摇头:“他们就叫我石头,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男子摸了摸他发色枯黄的脑袋,没有说话。 那些普鲁人包抄过来了,他们个头粗壮,人人都能使沉重的斧头,一斧头就能劈开一个中原百姓的人头,他们发出难听的笑声,冲这边杀过来了。 城隍庙被搜刮得所剩无几,他无处藏身,畏缩地躲在男子怀里,祈祷头顶的城隍神能够庇佑自己。 普鲁人的脚步震天动地,佛龛上神像摇摇欲坠,自身难保,他到底是个孩子,止不住呜咽起来。 那些眸色各异的普鲁人向他们亮出武器,逼近眼前的时候,男子捂住了他的眼睛。 一柄银枪从身后倏然穿出,人群尖叫,脚步仓皇,方寸大乱,他听见尸体砰然倒地的声音,滚烫的血溅到脸上来,他下意识睁眼要看。 覆盖在他眼睛上的微凉手掌仍不肯撒开,不许他看。 余穆尧面无表情地从笨重倒地的尸身抽出枪来,普鲁人被骤然出现的杀神惊住,见他背后不曾有同伴,又纷纷举起武器,朝他劈去。 余穆尧枪出如龙,这等货色不足与他一战,他长枪一扫,寒芒所过,难留活口。 他先是挑了一人的脑袋,见普鲁贼兵仍不依不饶轮起斧头杀来,尖枪一扎,一挑,便刺破对方手腕,那人还不及叫疼,他持枪再攻,一下便穿透了对方咽喉。 普鲁人普遍壮硕,肌肉紧实,余穆尧出枪,专捏人七寸,攻人软肋。 他枪法豪迈,收放却轻灵,如游龙出入,才盏茶的功夫,场上五人,皆殒命于他一柄长枪之下。 普鲁士兵最后一颗脑袋落了地,余穆尧垂下手,枪身满蓄杀意,微微在抖。 他发觉掌心里全染了乌血,便在衣裳上局促地擦了一擦,伸手,要拉萧仲文起身。 萧仲文腿脚有些麻痹,抱着怀里的小孩,慢悠悠站了起来。 郭磊睁开了眼,满室的血腥味浓郁得叫人喘不上气来,他看了满身满脸浑是血迹的余穆尧一眼,害怕地往萧仲文身后躲了又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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