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方才迎进来一批人,后厨上菜的弟子与她撞个正着,她粗略扫过一眼,珍稀野味,佳肴美馔,随下人手上鎏金的餐盘一起鱼贯而入,流向其间贵客的席上。 她接待完客人,便仔细检视起来,白玉羊羮取得初生羊羔最鲜嫩的里脊,黄金鱼饼只摘选远渡而来的海鱼黑蓝背鳍那一部分,其余的不要,鲍参翅肚盅里头的四味菜,份量要不多不少,短少一味都是要倒掉重做的。 离后厨仅一墙壁之隔,有乞丐闻着味儿赶来要饭,被剑盟弟子拿剑威喝走了。 一老一小远远摸着空瘪的肚子,小的说:“香,实在太香了,我们在这里蹲着,能吃上他们剩下的饭菜吗?” 老些的知道无果,嚅道:“便闻闻,便闻闻罢,这天上的味道,闻着就当是吃上了。” 弟子将后厨丢掉的鱼腹随手扔给了脚底下看门的狗,闻言转头过来,哈哈大笑:“臭要饭的尽管闻,喂狗也不给你吃。” 周恒一早便束上了金冠,他穿了一身佛头青的刻丝白貂皮袄,云纹样绣金缎面束腰,手里转玩着两枚通体澄碧的太极球,这是良济产的稀有寒玉,地方官员特地买来献于他的。 四只虎狮兽高高抬起的鎏金盟座背后,立着一道偌大屏风,足十八扇,每一扇刻有一尊罗汉雕像,以蜀州白玉塑成,明珠嵌边,高一丈有余,罗汉面相威严,神态慈悲,俯视阶下众生。 周恒端坐其上。 除剑盟弟子外,每个出入宴会的人都需递上请柬,剑盟对来往人群密切管束,七品往下的官员甚至不被邀请在列,有人得幸入此,抬头一望便觉得晃眼不已,这泼天的富贵,直叫人低头屈膝。 周恒受着底下各方敬贺,举了举杯,示意开席。 李芍宁盛装站在一旁,周恒右手边上还站着他佩刀出席的心腹,孟祥。 李芍宁微动了动,贴着周恒侧脸,孟祥便瞥眼过来。 李芍宁与周恒说道:“下个节目是思归楼谢晋玄为您准备的,这十位姑娘,我都替盟主一一检视过了。” 周恒转玩一番手中玉球,抬一抬眼皮,兴致不高。 数人突然簇拥上前,往舞台中央抬上十只巨大水缸,水缸里波光粼粼,面平如镜,众人好奇不已,听得“嗡”一声弦乐声起,一阵迷烟涌来,白雾茫茫中场上众人嗅到了一阵奇异的酒香,但仍是许久不见动静,与那十只缸子一起,钓足了胃口。 到场宾客不免翘首以望,声乐渐起,渐入高潮,水缸里这才颤颤巍巍开出一朵偌大花苞来,少顷,花尖裂开,徐徐绽放,露出里头佳人的真容。 姑娘们脂粉如玉,杨柳细腰,穿着各色的衣衫和发饰,千姿百态,各具风情,她们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足,脚踝系挂金铃,一步一步,款款踩落花苞,真好似从酒池里生出的昳丽花神。 姑娘们轻盈的长袖沾着香甜酒气,在水光和雾气氤氲中纷纷奏乐起舞,为首的舞姬长袖一甩,红袖飘出三尺,欲擒故纵地落在周恒鼻前。 周恒喉结往下一沉,面上不显。 他别过头对李芍宁,只说:“回头好好打赏谢晋玄。” 他坐回原处,再无动静,李芍宁抿唇一笑,很快有人向周恒献上酒来。 周恒垂眼看过去,也不接杯,李芍宁便捧起来,矮下身去,偎在他耳侧哄他:“还请盟主饮上一杯罢。” 其声软媚,柔情蜜意,周恒故作不屑地轻哼一下,但仍赏脸饮下了她的敬酒,不多时,下腹便传来一阵久违的躁动和热意。 周恒微微一震,再看李芍宁时,对上她笑盈盈的眉眼。 周恒勾起唇角:“你,做得极好。” “李芍宁,谢晋玄,大赏。” 周恒玩了一天一夜,第二日竟起不来身,李芍宁天不亮便潜入他房里,见塌上玉体横陈,周恒埋在脂粉堆里,人还未醒来。 有女子悄悄下床,向她手里递去一物,李芍宁掂量一下,从高高隆起的发髻里取出一枚赝品,重又交了给她。 李芍宁嘱咐说:“勿要惹怒了他,也别让他下床起疑。” 女子咬牙:“这厮好不容易得趣这一回,哪里肯轻易离了床榻,昨夜怎不折腾死了他!” 李芍宁压下声道:“快了,别急。” 她理了理发髻,仔细在鬓边别了一支粉紫的海棠流苏,款步往门外走去。 她一开门,便与本不该出现的孟祥迎面撞个正着。 孟祥往里探看一眼,目光又转向她。 李芍宁故作讶异:“哎呀,孟左使当真尽忠职守,方才还不见在的。” 孟祥点头:“是,换岗去了,所以才给了你可乘之机。” 李芍宁便咬着嘴唇,轻嗔一句:“昨夜盟主高兴,与姑娘们玩乐整夜,我不放心前来看看,何来可乘之机一说,孟左使,可别张口污了好人呀。” 孟祥:“那你可起得真早。” 李芍宁:“我心里系着盟主,一宿未眠,干脆便一早来了。” 孟祥显然不信,嗤笑一声,上前就要搜她的身,他端详李芍宁片刻,举起手向上摸去。 李芍宁眉心微蹙,跳开两步,捂着胸口嗔怒道:“孟祥,我好歹也是盟主枕边人,你敢动手轻薄我,也不怕盟主醒来后降罪于你。” 孟祥挑眉:“我例行检查罢了,出入盟主房里的人,一概要验身,谁都不能例外。” 李芍宁:“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我身上穿得这样少,还能藏个什么东西,我若叫你随便碰了我,以后还怎么和盟主交待?” 孟祥听得心生不耐,仍要伸手过来,李芍宁恐惊醒了周恒,不敢大声争吵,只得面上佯装恼怒,步子越退越后。 孟祥冷笑:“你是什么出生,也在我面前装贞洁烈女?今天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从头到尾也需仔细验过一遍。” 李芍宁额角渗出冷汗,孟祥再执意向前一步,就要叫她先前的计划全盘落空。 她拳头焦急地攥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滴出血来,她恍然不觉。 李芍宁心急如焚,甚至想了招下策,转身想跑。 她脑中正是天人交战的当口,有一只手突然搀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进怀里,那只手肆无忌惮游走于她的腰背,身后男子的唇抵在她鬓边,温热的气息暧昧溅在她耳上。 李芍宁一惊,正要动作,听见那人缓缓开口,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 来人笑了一下,大手一拢,便将她整个收在怀里。 “孟左使,我已替你验过了,没藏东西,”周怀晏锦衣玉带,衣冠楚楚,却举止孟浪,神情分外轻佻,“若非要说有什么,这身衣服底下,还有一具婀娜动人的身子,孟左使也要验吗?” 他稍一用力,将李芍宁一身轻薄纱衣扯开大半,李芍宁见状嘤咛一声,半边身子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怀里,两只手作势吊住他颈项,一双朱唇动情地不住喘息。 李芍宁欲拒还迎:“周,周少主……” 孟祥皱眉,不晓得这两人何时搅和在了一起,外传周怀晏平日不近女色,如今来看,传言大大不实。 李芍宁身上没覆了几片衣料,孟祥也没有观看活春宫的兴致,他欠了欠身,让了开来:“周少主,自便。” 周怀晏笑一下,尚且有空抽出手来,弄一弄李芍宁鬓边那朵海棠花,流苏轻摇,乱人耳目:“那孟左使,人,我就带走了。” 二人粘糊在一块,半搂半抱地,逐渐离了孟祥的视线,周怀晏放开手来。 脸上没有丁点放荡神色,他垂下手,面无表情地与李芍宁擦肩而过。 临别,周怀晏嗓音淡淡,飘进李芍宁耳朵里。 “不许失败。” 李芍宁没有回头,她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周怀晏抬腿往偏殿走去。 一道灰白的身影在廊下等他。 孙闻斐坐在轮椅上,手里握着一只金杯,见状便举手朝他扬了扬。 周怀晏在他面前站定:“时辰还早,你怎不去席上吃个早宴?” 孙闻斐抬起头,自廊下灰暗的阴影里露出一双深黑的眼眸,和那张薄得同刀片似的唇。 他启唇笑笑:“早间宴会有千百种佳肴,都不和我胃口,唯独我手里这杯酒,酒性浓烈,后劲十足,很是得我心意。” “孙某便以此酒,祝少主天遂人愿,马到功成。”
第99章 螳螂 宋榭看着前头烟尘滚滚,知是运送粮草的车队要到了,部下很快来报,询问是否让行,他眯起眼“呸”一声,厌恶吐了口唾沫。 这支运输粮草的马车队伍,原本是由当地据点的兵头定下后,再从剑盟周恒手中申报经费,军头一般能从中扣下一笔不匪的费用,在良济,之前可都由宋榭说了算。 宋榭道:“妈的,上面突然就下令换了人,准是孟祥要吃这一笔,不给底头的兄弟活路了。” 部下便附和说:“是,听说其他地方也都换了队伍,还非要挑在今日送进一批粮草来,怕是孟祥趁着盟主生辰大宴,要一口吃掉各地这条财路。” 宋榭想想,哼一声,拿了刀往墙头下走:“他们不让我们好过,那也别想轻易过了我这关。” 他不许放行,长长一串的马车队伍便被截停在辕门外,马群焦躁地原地踏步,鼻里喷出浊重的热气。 有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向他挥手示意,宋榭鼻子翘得老高,不拿正眼瞧他,举刀朝一旁的守卫指了指:“验。” 那人忙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快步走向他:“宋领兵!” 来人叫出他的名字:“我手里有的周盟主盖印的文书,且请你过目。” 他说罢,扫一眼抄着东西慢慢包围过来的一群士兵,拱手道:“这么多粮草,又何必劳烦诸位兄弟费力验过一遍。” “验!”宋榭翻了个白眼,只当是没有听见,见他欲言又止,走近前来,便扬起刀锋指向他,“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称兄道弟了?” 萧仲文见他这般不客气,愣了一下,宋榭的部下围得越发近了,他想了想,索性将手中文书一把摔在地上。 萧仲文冷笑:“且不说我配不配与你称兄道弟,盟主的亲令你也不听从了?” 他高声喝道:“不必验了,我们打道回府!” 他态度大变,宋榭被他这一出整得脑子发懵,萧仲文指着他道:“宋榭,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是代表盟主而来,为了更好地扩充良济这块地方的粮仓和军库,你如今不给我面子,便是不服从盟主的命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嫌上头断了你这条私自敛财的路子。” 他手一偏,又指向宋榭身旁的人:“你如此目光短浅,你如今叫我为难,不就是明目张胆地得罪了盟主,你这个领兵的位置哪个不能当,他,他,还有他,通通都能替代你宋榭!” 宋榭张大了嘴,猝不及防被他训这一顿,竟也不敢发火,越想越是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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