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朗?这人是谁? 我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人好像是谢修的副将,而后有了个奇怪的念头:谢修终于想篡位了? 我连忙走出门,正见那叫高朗的将军披甲跪在地上,头被银亮的刀刃围了一圈,映着满地的雪,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站到他面前,轻声问道:”高将军,你有事见朕,着人通传便可,为何要闯宫?” 高朗见我过来,只稍稍动作就被周围的刀刃压下,我便看见细细的红珠落在刀上。我看得心惊胆战,他却丝毫不觉,只艰难朝我作揖:“臣高朗,求陛下见大将军。” 我忽然发现他眼中含泪,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张口泪下:“大将军……他要死了。”
第66章 66 == 一六九 许久之后我还能记得那一日的情形。 记得,从宫中驶出的马车一路上蹒跚地行路,记得我站在大将军府门前忽然簌簌落下的雪,记得我看见谢修时,他比雪色还要苍白的脸。 但我记不太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说每一个字都要停顿许久,声音又微弱,我听的时候似乎一直在走神,回过神时,便只能注意到他望向我的眼神。 我知道,他快要不行了。 精神衰竭、将死之人的模样,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了。 我看着他费力地说话,衰弱地咳嗽了一声,忽然有种巨大的惶恐炸在心头。 我不由自主地朝他道:“你可以不死吗?”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时,只看见他望向我,嘴唇勾起,似乎是想笑,看起来却像要落泪一般。 我隐约听见他说,是我错了。 我等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已经说完,可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我于是又问他:“你没有别的话想同我说吗?” 他似乎是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闭上眼睛,仿佛力气用尽,再没有和我说话。 我站在他床前,恍惚觉得自己在什么荒诞的梦里。 错了。 错了如何? 对了,又如何? 他要死了。 人死了,对错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知道他是对是错,我宁愿他还能活着。 这世上活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认识的,却一个跟着一个死了。 一七零 我被放到手中的热茶烫了个激灵。 我抬起头,有行正在我耳边低声说话。 我努力集中精神听了一会儿,才慢慢意识到他说的是谢修留给我的一些安排。谢修似乎预料到我会如此不中用,便先交代了有行,让他在合适的时候再告诉我一遍。 我听着他提及的几个名字里,直到听到陆宁时,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我自以为的良善与救赎的奔赴,不过又是他人设台,我自己亲身上演的戏码。 我正觉恍惚,有行却忽然朝我跪下。 “大将军所为我并不知情,肯替他传达,不过是知道此事对陛下至关重要。” 而后他朝我重重磕下头:“有行并非磊落君子,却也知道孰轻孰重,万不敢在此时为一己私欲耽误陛下大事。求陛下,明鉴。” 明鉴。 太高看我了。 我既不能明,也鉴不出什么来。 真真假假,欺骗敷衍。谁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又能如何? 直到最后,我也并不知道谢修到底是哪一日死的。 只是后来听进宫拜见我的瑞王偶然提及,说上元那日,京城的百姓自发在冻得结实的河边放莲灯,一盏挨着一盏,就仿佛果然在水上漂着一般,朝着大将军府的方向游去。 谢修活着时是守家卫国的英雄,他的葬礼便也要有匹配的规格。 早朝时礼部尚书少有地主动出列提及此事,阶下当即便为如何操办议论起来。唯独谢岭垂着头立在首位,似乎全然不关注。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他也依旧动也不动。 在此之前,谢修留下的权力空档成了商议的重点:西北的鞑子安分了许久,不知此时会否趁机反攻;谢修代掌的兵部尚书一职,如今又该如何选人…… 零零总总,讨论了许久。期间谢岭一字不发,想来他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我在心里把陆宁的名字念了几遍,再看向一脸漠然的谢岭,忽然有种莫名悲凉之感。 这样的情形,也早在谢修的预料之内吗? 我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朝彭应笑示意,请他主持此事,尽快拿出一个章程。 退朝时我垂下头快步离开,不敢再看谢岭一眼。 我一点不敢去想他现在的想法。 但转天我收到一份奏本,上面说大将军既去,军中不可无人立威。要求提前结束陆宁的禁闭,恢复其原职。 我仔细看了看上书人的姓名,是一个姓宁的人,看官职名,应该是京畿大营的中层军官。 兵部侍郎,也有位姓宁。 与这本同来的,还有谢岭告假的奏本。 我握着这两本奏本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我想谢修——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不明白,只能带着它们去找曾煦。 曾煦见我来丝毫不意外,但沉思一会儿才朝我道:“你可有什么头绪?” 我摇头:“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在骗我。” 曾煦道:“你为何觉得是骗?” 我沉了沉思绪:“因为陆宁。他当初……禁闭的时机太巧合,躲过了陆氏阖家的覆灭,如今又有了归朝最合情合理的机会。军中需要人立威,西北需要震慑,甚至兵部都缺一位尚书。” 我朝他打开奏本:“我一直以为谢修与军中的世家势同水火,如今来看,可能都是假象。” 但并不奇怪,武将的利益同文臣自来有矛盾。若谢修实际代表的是武将的利益,那即便同为世家,可能矛盾都要在此之后。 让我做皇帝,是因为我并不会被文官操纵,会乐意同他们站在一起? 曾煦放下奏本:“你可想过,若是如此,其实先帝才是最好的人选?” 我顿时愣住了。 曾煦垂下头,似乎又想了一会儿才道:“照我看,情况会不会是这样——” “陆宁也好,其他武将也好。都是可以助你压制世家?” 我心中猛地一跳。 曾煦忽然凝神看我:“他的目的,本就是要颠覆世家。” 一七一 我回宫时天色已深,却在门口便听见有人通传,说彭应笑正在等我。 我想了想他会在这时候找我的原因,可最近事情确实很多,但也没有哪个,紧急到需要他这个时候还要进宫来找我商量。 我原本打算让谢礼去礼部,但谢修去得突然,他便也只能告假,没能赶上这次选官。那彭应笑也不会是得了什么暗示。 那他来找我做什么? 一路上我还思考,等进殿时他朝我行礼,我便先朝他道:“朕今日去皇寺为大将军上香,同法师多聊了一会儿,劳彭相久候了。” 彭应笑只拱手朝我道:“大将军劳苦功高,为国尽忠,却英年早逝,天地皆哀。但陛下身为人主,还须节制啊。” 我莫名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只答道:“彭相所言极是。不知彭相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只见彭应笑朝我深深垂头一礼,从广袖中掏出一本奏本送到我面前的案上。 我看了看他,将奏本拿起来翻看,只读了几句便被疑惑起来。 我还没有说话,彭应笑忽然掀衣跪地,朝我磕头行礼:“臣并朝中诸位大人,奏请陛下选秀立后,充盈后宫,” “——顺应天时。早诞龙子,以固皇室。”
第67章 67 == 一七二 我于是知道,这封奏本不需要我把它看完了。 我把奏本放到案上,先让他起身,站了一会儿才朝他道:“彭相要朕立后,直说便是,朕又不是听不懂。写什么‘大将军既去,此真时机难得’,若是传扬出去,你也不怕被唾沫淹死。” 彭应笑表情丝毫不变,只是朝我一拜:“此乃臣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 应该是叫投名状吧。 这老头确实是有些能耐,名义上继承了所谓先帝遗志,满心所谓的大局为重,似乎颇有气节,但实则能屈能伸,若非如此,也不能在势大时扶摇直上,势弱时明哲保身,甚至谢岭本有许多机会让他退位让贤,却一直没有下手,倒真让他苟到了现在的形势。 如今他敢这样赤裸用词,无非是知晓谢氏颓势,他已无须再谨小慎微,此时正是他成事之时。 毕竟他承先帝遗志,有匡扶我的责任,知我所想,从我所好。何况彭应笑的确是官场斗争的好手,还极擅揣测上意,他此时提及选秀立后,对任何一个想当实权皇帝的人来说,都是极为应时的建议。话虽说得难听,但现实确实就是这样一个现实:谢氏大势已去,朝中世家无首,正是收权之时。此时选秀立后妃,只需要考虑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等诞下延续皇位的后代,就能稳固势力,而后便可就此乘胜追击,一展宏图。 这样来看,我应该是个中兴之主。彭应笑则是拨乱反正的首功之臣,死后配享太庙,千古流芳。 我站着思考了许多,而后朝他道:“只是,彭相应当知道,朕不喜女子。” 彭应笑这时朝我抬起头来,我看见他面上毫无表情,过了一会儿忽然朝我掀衣跪下:“还请陛下三思。” 我没再叫他起来,抬头时正看见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雪,我盯着那些雪花看了一会儿,之后朝他道:“大将军乃是本朝大功之臣,是天下人眼中的英雄。他如今方去,身后事的操办是重中之重。此事朕已委托给彭相您,此中轻重缓急,也不需要朕多说。选秀之事,便延后再议吧。” 彭应笑看向我,似有百般言语,最后却只是朝我草草一揖,而后便甩袖而去。我在案边站着,又看了看那封奏本,有行送了杯茶过来,而后便站到一旁。他眉头皱着,我看出他有话想说,便朝他道:“有什么话想问便说吧。” 有行只低头垂手:“不敢妄测圣意。” 我听得忍不住笑了:“你妄测得还少吗?算了,朕直接告诉你吧。朕拒绝他的提议,原因有二。” “原因之一是要让他知道,即便谢氏倒了,世家完了,朕也不会再扶持一个能左右朕决定的人来。”我看向有行,“直接的控制,和揣摩朕的想法以此来达到自己目的——你说,这二者有什么区别?朕又不是个傻子。” 我说完,就见有行抬头看我,却又很快低下头。我有些莫名,便听见他小声问道:“那,另一个原因是?” 另一个原因。 我想了想,笑着朝他道:“有行,你觉得另一个原因,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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