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补充道:“家中简陋,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我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冯知璧将衣服搭在我身上,而后便站到一边。我便问他:“你不是在福建,为什么突然回江西来?” 冯知璧显然斟酌了一下才道:“臣会来此,自然是受谢大人派遣,追查武当逆贼余孽之事。但具体缘由,臣不敢越俎代庖,还是要请谢大人同殿下说明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 我问他:“武当逆贼余孽……就在江西,你们早就知道了?” 冯知璧面色不变,只躬身一揖:“臣不敢妄言。” 原来如此。 全都是假的。 我在冯知璧家中待了几天,仔细想了想我从京城出来这一路的经历,就觉得这也实在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计谋。只能说是偷油的老鼠被下了梦寐以求的诱饵,便再看不出真相,一头扎进了陷阱里。 我早该想明白。 他们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放我走。 而果然如冯知璧所说,没过几天谢储便来了。 他到时,我正坐在门口的走廊上发呆,忽然听见有人道:“这个时候还能见到如此青翠的绿竹,果然得是在江南。” 我这才发现我发呆时盯着的地方正有一簇葱郁的竹丛,我抬头看向身侧,谢储站在旁边正垂头看我,等了一会儿朝我道:“殿下千金之躯,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当筹码。” 我听完就知道,我现在的形容应该是极差。也难怪,自我醒来那日起我便几乎滴米未进,倒不是什么筹码,单纯想不开,吃不下而已。 我扶着栏杆慢慢站起身,同他平视:“谢储,我想不明白。” 谢储似乎微微挑了眉,却快得仿佛是错觉,我只见他平静看我,而后道:“殿下请讲。” 我直觉觉得他并不想听我说话,可我困惑不已,已经不能顾及他的感想:“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让我回京?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谢储看着我却笑了:“殿下已经知道了。” 我心里只有一片寒意:“我如果到现在还能不知道,你们又何苦为我这样谋划。可我不明白,你们所有谋划不过让我安安稳稳登上那个座位,岂能不知伴君如伴虎?你如今忤逆于我,到时候我要杀你,谁能奈何我?” 谢储不语,却只是笑。我看着他朝我笑,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就听见他又道:“殿下今日问臣这句话,改日便也不会因此杀臣。” 我捂着胸口看他,看他叹了口气,朝我伸手,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殿下乃是天生仁主,又何苦难为自己啊?”
第51章 51 == 一三三 我不是什么仁主。 我只是懦弱。 因为懦弱,所以知道自己被利用也不敢反抗:因为懦弱,所以知道是谁杀了陆云暮也不敢替他报仇。 我直僵僵地立在原地,听谢储悠悠道来。 他说,陆云暮所犯之罪罪不容诛,倘若带他回去,等待他的只会是凌迟处死的极刑。如今身坠悬崖,也算留个全尸了。 他还说,原本并未想到我竟然真会跟着陆云暮一起跑了,有我在,他带人上山捉拿逆贼时费了许多功夫以护我周全,唯恐我被当成人质性命不保。 照此来看,我甚至还得感谢他。 我之后也想,也许陆云暮能就此回归他武侠男主的剧情线,在山下习得什么绝世武功,遇到什么出世的美人。 我希望那时他能将同我的一切纠葛全忘了,不必非要在这样一通说不清道不明的泥汤中分个黑白是非,好好当他惩强扶弱的江湖侠客,做无愧于心的大英雄。 他能过得快乐些,我也就快乐了。 又等了几日,大概是谢储把武当的事处理完了,某天傍晚我和他一同吃饭,他告诉我要准备回京。我心想果然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点了点头表示我知道。放下碗,却看见他正看我,问道:“殿下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看着他下意识便摇头,他却显然一愣,我便也有了一瞬间茫然。谢储接着却又点头:“如此也好。殿下好好休息。” 我不明所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起身回了卧房。 离开那日又是先坐车到赣州的码头,刚一下车我便看见一艘大船靠在码头,船下站着几个人,谢储正同他们说话。等我走过去,他便转头把几个人朝我一一介绍。我没认真听,只记得这些人一水儿的谢某,也不是我能管得起的人。 互相见过礼我便上了船,就见船上的设施也同大船本身一样气派,相比之下王恒川那艘商船简直说得上破旧,就不知道这样好的船是从哪里弄来的了。 船开之后,我的晕船症就又犯了。一开始我还能思考,想自己在京城时常坐宋小哥家的画舫,没记得有晕船的毛病,后来坐王恒川的商船也觉得不过是因为太过颠簸才会晕船。现在谢储弄来的这艘船行船十分平稳,怎么就还是受不住了? 后来就只会躺在床上昏睡,迷迷糊糊地什么也想不了了。 醒着时不清净,在梦里也并不安稳。我总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上一辈子和这一辈子见过的人毫无逻辑地出现在我梦里,最终的场景总是定格在陆云暮坠落悬崖时我望见的那一片黑。而后我在黑沉沉中睡着,再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昏色的床顶。 我刚要抬手探一下虚实就被人按住:“齐公子莫动,大夫正为您施针。” 我才发现自己身上扎了不少银针,那说话的人起身垂头笑着看我:“齐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我这才看见他的脸。 原来是谢储。 可他为什么叫我齐公子? 这时又有人道:“谢少爷,请让老朽替公子拔针。” 谢储便让身退后一步,有位长须老者上前替我拔了针。而后我坐起身,那两人站在一边背对我说话,我才发现“谢储”并未带冠,而是用了一条深色锦带束发。 等他转身看向我,我又仔细一看,发现他还有点像谢修。 这个人不是谢储。 那他是谁? 那老者转身出了门,这位“谢少爷”笑着朝我一揖:“殿下身份特殊,不敢让旁人知晓。谢礼方才多有冒昧,还请殿下见谅。” 我看着他,渐渐从脑海深处翻出来这个名字。 谢礼? 他是……谢氏派来给我做伴读的,那个谢礼? 一三四 当年我从一个傻子状态醒过来,谢相和齐文初他娘陆贵妃斗法,张罗给我选伴读,那时我十岁,谢礼更小,过完八岁生辰便被送来京城给我当伴读。过了没几年,谢氏本家过来讨人,说是要让他回去上族学,不然会耽误科考。 我当时想,他过两年束发办个京城户口去考乡试不比回江浙卷名额舒坦得多,还能跟着京城翰林大儒学习,后面会试殿试都能占便宜。 可兴许江南才子都有傲气,不肯占这份便宜,谢氏本家说什么都非得要他回去。我本来就因为被传闻断袖的缘故和他关系并不太亲近,就也不好挽留什么,便让他回去了。 那之后,我名义上的伴读就只有…… 我记得他走时还不长这样,一副软乎乎的小孩模样,这才几年,怎么现在跟都跟谢储用一张脸了? 他们姓谢的到底是哪位祖先的基因这么强大,怎么这些个人都能像成这样? 谢礼见我认出他来似乎十分高兴,坐在我床边便要凑过来和我说话,那张同谢储十分相似的脸便要贴到我身边,我来不及听他说什么,忍不住往后靠了一下。 我就见谢礼好像停了一下,朝旁边稍稍了一些离我远了才又朝我笑道:“大夫说殿下晕船症乃是脾胃素弱,又有郁火存内,气机不畅所致。从会稽到京城还要坐不少天的船,殿下不如在此休息几日,游玩散心,养好身体再回京不迟。” 我这时才知道船停在会稽,是谢礼请了本地名医上船给我看病。但再一想便知,肯定还是谢储做的安排。 我便也朝他笑道:“谢公子好意,孤心领了。只是孤此次行程,自己做不得主。” 谢礼盯着我看没说话,我便忽然想,我说了这句话之后,他是在想什么。 兴许他能知道,我是在谢储操控之下? 可这件事,他们姓谢的不早就该知道了么。 谢礼看着我忽然笑了:“原来如此!殿下不必担心,我去同二叔说一声!” 没等我拦住他,他便已经起身朝门冲了过去,走时还冲我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看得我整个人都呆滞了。 这人……是不是有点傻?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他进来时我仔细看了看,这次来的确实是谢储。谢储站到我床前朝我上下打量了一下:“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我道:“好了许多。有劳小舅了。” 谢储定眼看了我一会儿又道:“谢氏族长想请殿下到家中小住几日修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我就也看他:“小住几日,是否会耽误回京的行程?” 谢储道:“无妨。如今天气业已转冷,匆忙赶路只怕于殿下身体无益。不若好好休养几日,再走不迟。” ……看来谢礼还真有点本事啊。 我便点头:“全凭小舅安排。” 兴许是顾忌我这病人身份,谢氏派了架极为舒适的马车来接我。到了谢氏的府邸,早有几位长须的老人领着几个人等候,排场看着不小,见礼时却还是叫我“齐公子”,好像并不想声张我的身份。 谢礼也在等候的人中站着,朝宅子里走时他便凑到我身边跟着,等到那位谢氏族长把我领到一间院子,介绍之后他便笑着朝我道:“齐公子,我便住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到时候我带你去到处逛逛!” 这一说果然招来谢氏族长的训斥,而后又连连朝我道歉。 我看着有些感慨。难怪谢氏一直要把他要回去,看来他家中的人的确宠他,不然这样一个人人有心眼的家族,也不能把他养成这样莽撞的性格。 不过也幸好有谢礼,我这几天没能一直在床上躺着。他一天要往我这边跑上三四趟,监督我吃早饭午饭晚饭,吃完了还要带我出去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精力被消耗了,晚上睡觉时睡得很快,也没再做梦,没过几天,连我自己都能看出自己身体情况明显大好了。 到底我也还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年轻人。 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谢府的花园里逛了几日,谢礼便提议带我去族学参观,见见他平日的同学和玩伴。 我也挺好奇当初能让谢礼放弃京中翰林老师的族学是个什么样,便答应去参观。 这天并非休沐,我和谢礼到时刚一下车便听见书声朗朗,走进学堂时,站在台上夫子抬头看见他,拿着戒尺冷哼一声:“谢小少爷来了?年后便是科试,小少爷若无心读书,不如直接从族学中退学,老夫,可是教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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