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无瑕面无表情道:“……九姑娘,现在你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恶了。” 宁九思只是大笑起来。 后头两个年轻人洗了碗出来,在手巾上擦拭,五指指腹泡得微微发皱,越迷津一抬头,望见波光粼粼的水,两相依偎的人。 越迷津对家人毫无概念,抚养他长大的无为子又是个孑然一身的老道,从没撞过这样的场合。 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倒是秋濯雪兴致缺缺地叹气,絮絮叨叨:“怎么又这样。” 他过来握手,牵着越迷津好似牵着一只人形的风筝,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往房里走去了。 越迷津说:“他们在看月亮吗?” “一点儿也不错。”秋濯雪道,“怎么,你也想看?” 越迷津不解,剽悍而年轻的面容显露单纯的疑虑:“为什么不带你?” 秋濯雪一愣,乐不可支,捏了个嗓子故作娇态:“公子容禀!” 这四字喊得抑扬顿挫,听得人耳根发软,越迷津想起村子里偶尔会请来热闹热闹的戏班子。 “待今年生辰一过,秋某就二十七咯。” 越迷津微微一怔,本有些不好意思,来了这里之后他就始终有些紧张,可看着秋濯雪戏谑的目光,又忽然正色起来,淡淡道:“是吗?可我瞧你还很年轻。” 他说着,紧了紧手,提到两人眼前,语调里不带半分揶揄调侃,只显出异常的平静:“若我不抓紧些,只怕就跑没影了。” 秋濯雪哑然失笑。 两人坐在廊下也看了一会儿的月,听见前头响动,才各自去房里睡下。 第二日清晨,越迷津起了个大早。只因昨日夜间闷热,他开窗放月,自睡一宿清凉,今朝被春日的阳光扑头盖脸罩住,不醒也要醒。 外头大片的荻草笼罩上灿灿的光,越迷津起身来,闻到一阵面汤的清香,从门外传进来。 他往外走,看见宁九思自厨房里出来,四碗面上卧着金灿灿的煎蛋,烫得水灵的几颗小青菜,翡翠般横倒在春阳一样的煎蛋之下,再往下是丝丝缕缕的面,荡漾在乳白色的汤里。 “你吃得惯面吗?”宁九思泰然自若地问,“吃不惯的话,里头还热了馒头,昨晚上担心你们饿了,一直藏在锅里,你们倒老实,一个不吃。” 口吻之间,似乎还将他们当做长身体的孩子。 越迷津拘谨道:“都可以。” 他想上前帮忙,又怕跌撞了面碗,只谨慎地瞪着四碗面,像是在盯什么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 宁九思将面碗放落,摆上筷子,神色从容:“你先吃,我去喊他们起来。” 越迷津乖乖落座,面碗飘出袅袅的热气,热得发烫,蒸得他两眼酸胀疼痛,于是乖乖低头吃面,咬开金灿灿的煎蛋,不多时,手边摆上两个馒头。 秋无瑕摆出三盘腌菜,布在桌上,看得宁九思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 腌菜的酸气从碟子里飘进鼻腔,刺激胃口,越迷津不自觉地又饿了许多,故事与回忆里的人物忽然如此贴近他的生命,他不想打破这种宁静。 快吃完的时候,就在秋濯雪准备说话时,越迷津忽然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秋濯雪愣了一愣,似是忽然会意过来,他望着越迷津,神情让人莫名地想要安慰他。 越迷津想不出来怎么安慰他,只好站起来继续收拾。 今天他对这些盘子忽然有了掌控力,上面滑动的水不再变得难以捉摸,越迷津小心翼翼地用着力道,生怕重蹈昨天的悲剧。 秋无瑕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有话就说,且先说好,办不办另当别论。” 秋濯雪的脸一下子亮起来。 宁九思的手轻轻搭在丈夫肩膀上,她温柔地看着越迷津,缓缓道:“到底是什么难事?多个人也多个主意,说说吧。” 越迷津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着宁九思,淡淡道:“我的师伯是青鸿子。” 秋无瑕微微眯起了眼睛。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宁九思不禁露出怀念的神情来,她看着越迷津的目光也越发柔软,最后竟慢慢地微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宁九思拍了拍手,柔声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你们俩去把碗洗了,然后到镇子里去买菜,我今日想吃鱼。” 越迷津茫然地睁大眼睛。 秋无瑕幽幽道:“办不办另当别论。” 宁九思道:“秋郎?” 秋无瑕镇定自若:“但难得你们开口,啧。” 秋濯雪:“……” 越迷津:“……”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面临“死而复活”双重套餐惊喜的青鸿子:???
第二百三十章 番外:夏·赏月 七月下半旬时, 秋濯雪忽想赏月。 此时早已过了月半,不是最佳的赏月时间,残月在子夜后才出, 幽凄的冷光也不似往日皎洁壮美。 有时候越迷津实在不懂秋濯雪的爱好。 不过更糟的不仅仅是错过良辰,当船只破开层层荷花,伴雨滴激起一阵阵涟漪, 来路忽被夜色掩去。 下雨了。 远方依稀能看见装饰华美的楼船传来几声惊呼,暂断了靡靡之乐,唯独灯火明亮, 在风中轻轻摇曳, 飘荡的帷幔随着逐渐弥漫的青雾一样轻悄起舞。 这飘飘渺渺的绵绵细雨, 使月不得光,使云不得见, 如沉入黑甜的梦,只有幽幽的花香荡漾在水雾之中。 秋濯雪与越迷津只好待在船舱之中,风雨绵绵, 缓动莲舟,如婴儿枕于摇篮, 晃晃悠悠。 “看来是今日天公不作美。”细而密的雨丝浸透在空气之中, 略生出一点潮湿的寒气,秋濯雪的声音却仍是慢慢悠悠的, 带着被烘过的暖意, “赏月要变作赏雨了。” 越迷津躺在凉簟上, 他对残月并没有兴趣, 对夜雨也无期待, 倒是这船摇出几分安宁,觉得心难得静下来。 雨日行船太过危险, 秋濯雪话虽从容,但手却抚在窗上,静静观察雨势,夜色太黑,他瞧不分明,只能凭借风声判断雨势。 风未休,雨未住,这样的气候似乎总叫人频生心绪。 秋濯雪的思绪也不知不觉地顺着雨丝飘摇得远了。 他忽然想到去年夏日落在眼睫上的那个吻。 当时他们还陷在步天行的阴谋里,被一段埋在墓中的陈年往事所牵绊,固守着朋友的本分。 情爱与友情是不大相同的。 朋友待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或是互帮互助一把,自然也是朋友,再成至交、知己,生死相托,都是心照不宣,不必亲口说明。 可吻是不同的。 要是我当时不答应呢? 秋濯雪想。 他伴随着这个问题,柔软地贴合在越迷津的唇上,吻住夏夜的凉雨,声低低,意款款,带着一种温热的缠绵:“要是我当时不答应呢?” 雨是冷的,秋濯雪却是暖的。 越迷津困惑地尝着这甜头,懵懵懂懂地问:“什么不答应?” “那一日越兄来做此事时。”秋濯雪有些眷恋地抚着他的脸,深夜藏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不怕吗?” 越迷津终于恍然,他想了想道:“怕什么,你不喜欢,必然阻我,至多不过是赏个巴掌,我离开就是了。” 秋濯雪闷笑一声:“好坦荡,听起来倒像是在威胁秋某。” “你既受此威胁,就有成我之意。”越迷津搂住他的腰,一字一顿道,“你若不受威胁,我也就此断念。” 他的声音决绝得让秋濯雪心颤。 好像这句话当真无可挽回地击在他的身上,秋濯雪轻轻一抖,叫越迷津立刻就抓住了。 如果说秋濯雪还有几分文人墨客的多情,那么越迷津是一概没有,他身上只有习武之人的强硬与血腥气,他听得进道理,却不怎么听这时候的道理。 倒不如说,柔软的秋濯雪,时常会激起越迷津一种近乎残酷的愉悦。 也许是过去那七年在心头留下近乎无可挽回的伤痕,越迷津对他时常怀有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那臆造的尤物,满怀心机与城府的美人,常在梦中骄傲与矜持地凝视着越迷津,戏弄越迷津,如同逗耍指下舞动的傀儡。 他与秋濯雪共用着同一张面容。 心结早已在去年的寒秋打开,越迷津已渐渐地不再去做那个梦,可是遗留下的某种情绪却难以仓促而快捷地一同随着江水东流,它仍然阴暗而隐晦地藏于某个角落,等待着时日的消磨。 或是,偶尔在这样的黑夜之中,悄然出现。 越迷津忽然起了兴致,在这件事上,他有种天然的近乎野兽一般的直率。 衣带缓缓松脱,他们都很清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越迷津的手仍然很稳,那根丝滑的长带在掌心里缓慢滑动着,他低声道:“此时此刻,你要受我的威胁吗?” “……哎。”秋濯雪的叹息声伴随着雨一同滴落,好像果然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委曲求全,“难道秋某有拒绝的权力吗?” 簟上已被越迷津躺得很热,又或许只是秋濯雪的全身都热了起来,他躺下去的那一刻,在黑暗之中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禁锢住了。 空气里冷淡的莲香似乎也被烘暖,越发使人昏沉起来。 “你有。”在这一刻,越迷津仍是这样说。 秋濯雪只是笑,他仍在颤抖,颤抖的意思却大不相同:“错了,我没有。” 他的指贴上越迷津的唇,糊出的热气被雨一蒸,化作暧昧潮湿的汗。 在某些时刻,越迷津也会去思考秋濯雪是否意识到这种截然不同的兴致,然而他是个不管有没有意识到都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的人。 这更是个说不出口的问题。 唯一值得确定的是,无论是有意识,还是一无所觉,秋濯雪选择了放纵这种行为。 这无疑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比书上动情的言辞,比画上丰满的线条所形容得更盛,令越迷津甚至想起覆顶的狂潮,又仿佛发起异常短促且清晰的热病,将冰冷的雨水都彻底烧干。 初次尝试的时候,越迷津在一瞬间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件事付出一切。 如果不是秋濯雪的话,越迷津想,他一定会对这种狂热到近乎失去理智的行为敬而远之。 这是一种本能的兽性,意图彻底摧毁人的理智。 可这毕竟是秋濯雪。 越迷津想,这世上只有他是不同的,只有他做什么都可以,为他发狂几乎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惯例。 秋濯雪平日很爱说话,在这件事上却连声音都很少,越迷津喜欢看着他的脸来判断,可现在天太黑了。 黑暗里看不清秋濯雪的脸,他的呼吸与喘气似乎都掺杂在雨声之中,越迷津伸手去触碰,却觉得他几乎滑成了一尾鱼,是否真实存在都让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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