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越过众人的视野,独自走向中庭,他走得很慢,却很轻松。 太阳此时早已落山,落花庄内点起了一盏盏灯笼,秋濯雪踮起步子,追捕着地上摇晃的树影,像是小时候无事可做时的样子。 因为他忽然想起很小很小时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们路过一个地方,正是三月清明,宁九思携着他的手去访一座无人祭拜的孤坟,他只是站着,看着娘亲慢慢扫去落叶尘埃,又将本是买给他吃的甜糕放在坟前。 他很好奇,就问墓里的人是怎么死的,宁九思就说:“他为了救人,中了坏人的计,所以死了。” 小小的他噘着嘴,模仿爹的口吻道:“他虽是个好人,但中了计,那就笨得很。” 宁九思并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摸着他的头:“娘没能救下他。” 她的话语之中,有许多复杂的情感,令当年的秋濯雪全然无法明白,然而如今,他忽然一瞬间明白了母亲当年心中是何等的悲痛,于是在此时此刻感到了相等的庆幸。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同等的聪慧,同等的运气,甚至是同等的实力,可有一样东西却是相同的。 正如杨青挺身而出,正如赤红锦不畏艰辛,正如萧锦瑟从未迟疑,他们虽全然不同,但又出奇得相似。 赤姑娘与萧少侠已好起来了,他们眼下固然还很虚弱,可终究会恢复如初。 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 当秋濯雪笑眯眯地往回走时,正撞上了从房里出来的伏六孤与藜芦,看来是为越迷津取出体内蛊王。 秋濯雪倒是很客气,含笑道:“此番要多谢藜芦大夫了。” 藜芦淡淡道:“不必,我本也就只是想借你们试试他们的本事,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他们。” 伏六孤的脸顿时一僵,急忙手舞足蹈地挤进来:“啊哈哈哈哈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在千里之外,到底很难帮上忙,有一点力量算一点,真帮不上忙就来为你报仇。” “阿衡,你如今已拖家带口,还是不要整日想着为我报仇了。”秋濯雪知情识趣,玩笑带过,“我生怕哪天会是雪蚕与赤砂千里迢迢的来找我。” 伏六孤嘿嘿笑了两声道:“总之我们先走了。” 他说着,连拉带拽地把藜芦扯走了。 房内的越迷津正沉思着凝视着手心里的伤口,一瓶金疮药与一卷药布明晃晃地放在边上。 “在想什么?”秋濯雪极自然地接过药布,为他包扎起来,眉梢溢着喜色,略带促狭地调侃道,“还在生藜芦大夫的气?想打他一顿?” 越迷津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秋濯雪道,“那在想些什么?” 越迷津沉声道:“我想不通,当初步天行中蛊绝非伪装,否则我不可能看不出来。” “我前往万剑山庄之前,明姑娘就已认识慕容多日,他们担心的本就是我会从中作梗。”秋濯雪慢悠悠道,“你说步天行怎敢不真的中蛊?纵然瞧不起越兄,也不该瞧不起我才是啊。” 越迷津瞪了他一眼,又问道:“那他怎么笃定我不会杀人?” “一来,你与他已经约战,那般情况下杀他后,你还能与李剑涛切磋吗?二来,我同样在。”秋濯雪笑盈盈地看着他,“我身上还很可能藏有压制蛊虫的花粉,即便我没有花粉,总还有一身武功吧?” 越迷津眉毛皱得更紧:“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过来就只是为了非礼你?” 秋濯雪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几乎笑倒在桌上。 “你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秋濯雪笑了一会儿,慢慢敛起神态,“他放出风声,本就是为了引诱你去盗血劫剑,哪料你没有上当。此后他便故布疑阵,你为了李剑涛之约,必不会伤他性命,而他发狂乱舞,你必要怎么做?” “先去了他的兵刃。”越迷津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知道与我的差距,他是要我去握血劫剑!” “不错,当日柳枫剑客被杀,我们不就谈过此事。”秋濯雪叹气道,“剑客对宝剑,犹如吝啬鬼看见珠宝,色胚看见绝世美女,总难免有几分蠢蠢欲动。” “可是……” “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计划,既有可能,就值得一试。”秋濯雪微笑道,“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越兄夺剑后发狂,正巧我试一试花粉奇效,那么众人前来时,看到的就是步天行虚弱倒地,越迷津却欲对烟波客施以强/暴了。” 越迷津呆滞半晌。 “在大厅之中,你我似有前仇,而我显然对你心怀愧疚。”秋濯雪不紧不慢道,“血劫剑一脱手,他必然恢复正常。我若真对蛊虫略知一二,花粉一出,也要因为你这疯举与你反目;而我若一无所知,不过巧合而已,血劫剑易主,有我为他抵挡。” 而越迷津本就凶名在外,加上柳枫剑客的教训在前,群雄见他拿到血劫剑后必然不会留情。 步天行根本就不准备履行剑约,他用血劫剑请了一群人来,是为了让这些人来围杀越迷津的。 他武功虽不怎么样,但借刀杀人这一招,却委实用得不错。 越迷津忽然道:“说书人讲得倒是不错……他的计划虽然不错,但运气实在不怎么样,任何事在发生时总有无数变化。” 步天行自然想不到,事情发生后,越迷津满心只想着秋濯雪的安危,连血劫剑看也不看一眼。 “不错。”秋濯雪淡淡道,“即便什么都不能成,步天行也可以借此机会先洗清自己的嫌疑,其他的自可再徐徐图之。” 越迷津忽然又道:“不对,那要是你拿了血劫剑,怎么办?” “唔。”秋濯雪沉思道,“那不是更好?趁机除去秋某这个不速之客?倒也不亏。” 越迷津:“……” 越迷津沉默了下来:“唐轩虽讨人厌,但比起他来,却也算得上和善。” 秋濯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步天行一事, 自万剑山庄起,由落花庄终。 其中坎坷曲折,阴差阳错, 自然不必多说,心神放松之下,秋濯雪今夜难得睡得极深极沉, 一夜无梦,也很难得睡晚了一些。 他是被伏六孤吵醒的。 伏六孤隔着被子一把打在他腰上,愤愤不平道:“我为你殚精竭虑, 连马都跑死好几匹, 今天我要走了, 你居然都不起来送我!” “昨日不是才吐了白沫。”秋濯雪被阳光照得一皱眉,睡眼惺忪道, “怎么今日就死了?” “马在昨天吐的白沫,今日死了,有什么不对?”伏六孤振振有词, 又去拿他的衣服,“快起来送我。” 秋濯雪已坐起身来, 接过衣物, 好笑道:“怎么还有逼人送行的。” 伏六孤一撇嘴:“今日你不就见着了?快点梳洗打扮,别偷懒耍滑。” 他说完话就出门去了, 秋濯雪无奈摇头, 只得起身来, 漱口后才走出门去, 只见着古蟾居然也收拾了行囊, 正背着个小包袱站在藜芦旁侧念念不休。 秋濯雪惊道:“古老,你去哪里?” 古蟾本被打断, 心情不爽,转头来看是秋濯雪,顿时眉开眼笑:“我随他们两个小娃娃捉虫子去。” 秋濯雪无奈道,“古老如何前去?” 古蟾“嘿”了一声:“现如今赤家小妹跟萧家小子都已大好,调养身体这事儿,随便请个郎中都能做,又不独我,这儿已经用不上我了,怎么不能去。” 秋濯雪知他误会,笑道:“我非是这个意思,而是墨戎不容留外人。” 古蟾浑不在意,挥了挥手:“外人外人,医者父母心,哪能算得上是外人,更何况伏六孤都去的,我与他同住就是了。” 秋濯雪心道:“怎么在口头上占这便宜,更何况,你要是与他同住,只怕有人要不答应。” 还没等他开口,伏六孤牵住鞍辔,笑道:“古老倒来占我便宜。” 秋濯雪见他口中意思并未拒绝,颇为惊奇:“墨戎规矩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墨戎湿热,请个大夫去给他们瞧瞧,又有什么不好。”伏六孤不以为然,“互通有无嘛,墨戎虽封闭,少请外客,但也不是迂腐之辈。” “看来倒是我不知变通了。”秋濯雪想了想,又道,“怎么走得这么急?” 若非昨日伏六孤与藜芦及时赶到,墨戎路途遥遥,赤姑娘与萧少侠又中蛊极深,只怕挽救不及,现在秋濯雪想起来仍是一阵阵后怕。 大恩未谢,旧友重聚,本该多留些时日才是。 “如你所说,家中只留两个混世小魔王。”伏六孤深深叹气,“出来这么久,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将家拆了。” 古蟾的好奇心总是很重,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秋濯雪,又看向伏六孤:“原来你是在墨戎成了家?那尊夫人呢?” 伏六孤“呃”了一声,半晌只憋出一句:“不是我的孩子。” 倒没否认成家。 古蟾还要再问,忽听见藜芦出声:“边走边说吧。” 于是三人牵马,秋濯雪随行。 要说秋濯雪心中不舍,伏六孤自是相同,因此才纠缠扰梦,要他起来为自己送行,然而长途漫漫,两人别后少聚,各有遭遇。 隐居并没什么变化,伏六孤无话可说。 于是就由秋濯雪将步天行的事慢慢说了,伏六孤心中复杂感慨之情不必多言,偶尔喝彩,偶尔叹息,脸上渐露愁绪,不过细想片刻,又转忧为喜:“你又结新友,想必往后也不会孤单,倒叫我放下心来了。” 秋濯雪微微笑道:“对了,你们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我还不曾问相思蛊是怎么一回事?” 古蟾忽然竖起耳朵。 “啊!”伏六孤听他提起此事,尴尬地哈哈大笑起来,生硬地转开话题,“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这几日是遇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有没有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热?” 秋濯雪挑眉:“我遇到了一条蛊兽。” “蛊……蛊兽。”伏六孤一怔,忽然又上下打量秋濯雪,感叹道,“你运气倒是比越迷津差多了,竟能叫你撞上大的。” 秋濯雪道:“客气,它突然死在我前头,倒真叫我吓一跳。” “不是吧!”伏六孤猛然回头,看向藜芦,声音里藏着滔天的怒火,“你把能杀蛊兽的毒虫让他吃下去?!” 古蟾立刻牵着马走远一点,不想受到波及,这大概也算是某种大夫的直觉。 “吃蛊的蛊,又不吃人。”藜芦一贯从容淡定,“你惊慌什么?” 伏六孤硬生生哑火,他跟藜芦之间似乎总是如此,他拿藜芦无可奈何,藜芦拿他同样无可奈何,这点火气喷出来,瞬间就在金阳下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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