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宁坐在桌后看着他。沈云舒明明比他还大上几岁,也比他高出一点,气势却莫名矮了一截。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我能做什么?” “武林世家如雨后春笋,风灯渐渐式微,朕有心重整它,扫清障碍。”傅宁走到他面前,稍微抬起点下巴看他,“你最合适。你来做朕的刀。” 沈云舒以前说过不想做江湖人这样的话,设想是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便和顾流风找个或热闹或僻静的地方隐居。不再做夜昙剑传人,只做沈云舒。 不曾想自己会一脚踏进离江湖最远的庙堂,不仅阿遥不在身边,连“沈云舒”都做不成了。 傅宁不问他的名字,也不问他的意见,不知是已经知道还是漠不关心。他又用那种审视的目光将沈云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突然问道:“若真是朕杀了顾相,你又当如何?” “杀了你”三个字在沈云舒胸口滚了一圈,却又沉下去了。 穆清与血莲宫对沈英下手,沈云舒只身去报仇。江湖事江湖了,无可厚非。 可傅宁…… 他怔怔地看着傅宁,还未说话,就听陆遥在窗外笑嘻嘻喊道:“陛下,夜已深了,他伤没好全,一路赶来多有不易,容我带他去休息吧。” 沈云舒不由得偏头去看,傅宁倒是丝毫不受干扰,接着对他说道:“回答。” “……我不知道。”沈云舒最后说。 这答案不知道傅宁满不满意。他揉揉眉心,说道:“退下吧。” 风灯中人并不住在宫中,陆遥拿着皇上手谕,带着沈云舒出了宫门。 结果走着走着,倒是在商月眠之前的住处停了下来。 来开门的还是以前那个管家,陆遥熟门熟路地跟他问了个好,领着沈云舒进去了。 沈云舒先是问管家:“师兄不在?” “商公子已离开京城了。”管家答道,“他嘱咐过,若沈公子来了,便住他的屋子。” 沈云舒点点头,又问陆遥:“你不是说要离开了么?” 陆遥道:“离开了,又能去哪儿?” 他说这话时语气冷淡,但马上又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没有别的想问的?” 沈云舒犹豫一下问道:“我还能……” 话说到一半却断了,陆遥道:“两年吧。” “什么?” “两年后便是武林大会。”陆遥道,“届时什么事都尘埃落定,你若执意要走,想必他不会拦你。” “走吧,”他拉着沈云舒进去,“看看你师兄的房间。” 商月眠的住处很是朴素,冷清清如雪洞一般,只在墙角架了把琴,已落了灰。 虽然他人不在,沈云舒却还是格外拘谨。倒是陆遥东摸西碰,还开了好几个箱子,最后倒是真让他找到了点东西。 “这么多画。”他咋舌,“只是收得未免太随便,有的都让虫蛀了。” 他随手拿起一卷展开,沈云舒正欲阻止,看到画上的人却愣住了。 ---- 顾:我的戏份呢? 忘说了,补充一下。“雪洞一般”是红楼梦里形容薛宝钗房间的。 > 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第48章 画像 ===== 陆遥道:“奇怪。画得仔细,装裱得也认真,倒是连个题字印章也没有,显得有点素。” 他回头问沈云舒:“这画的是谁?” 沈云舒目光黏在那画卷上,半晌轻声说道:“是师父。” 沈英去世时不过三十多岁,画卷上的他好像还要再年轻一点。 陆遥了然地点点头,又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好像带点嘲讽似的,动作轻慢地合上了这个,又去拆别的。沈云舒阻止未果,任由他去了,自己在桌前看着画发愣。 画上什么也没写,无从推断是何时所画,因为保存不善,纸张已经微微发黄,沈英的袖口袍角略有虫蛀的痕迹,所幸脸还是完好的。 他留给沈云舒的只有一把剑,一个名字,一段记忆。但十年过去,剑已传给后人,名字不忍再提,记忆留存心底,一切都不一样了,连那人的面容都渐渐模糊了。 商月眠的画自是无可挑剔的。沈英在画卷上朝看客微笑,形貌情状都与生时无二。沈云舒心里发闷地看了许久,重新将那一点空缺填上了。 他这边黯然地将它认真卷好,那边陆遥却又拆了好几个。无一例外,画的全是沈英。站行坐卧,喜笑怒嗔,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十幅——只这一个箱子里。 陆遥指着一幅问道:“这小孩是你?” 那是个拿木剑的小孩,跟着沈英一招一式地练剑。沈云舒对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模样已经不太记得,单看打扮也无法辨认,最后不太确定地说道:“似乎是。”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师兄和师父认识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也可能是师兄。” 陆遥嗤笑一声,却没说什么,又去看另一幅。沈云舒跟着看过去,一时间有些晃神。 若是沈英还活着,现在大概就如画上模样吧。 陆遥说道:“情深意重呢……他大概也想过,若是沈英还活着就好了吧。” 沈云舒只觉得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陆遥看他表情,微笑道:“你跟他关系很好?” “……” 似乎也说不上很好。 沈云舒顾左右而言他:“师兄照顾我很多,我很……敬重他。” 陆遥看他的眼神多了丝不忍,半晌将东西收了,抬脚迈出门槛,回头说道:“我就在西跨院,若你睡不着,大可以来找我。” 此时天冷,管家差人给他在屋内放了炭火,倒也不见冷。只是沈云舒躺在被子里,却觉得冷意从内里泛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捏紧了拳头。 顾流风前途未卜,大哥大嫂之死疑点重重,师兄行踪不定,傅宁也绝不是好相与的性子。 他将这些事一桩一件地想过,却想不出什么头绪。 沈云舒年少时遭逢巨变,从那时就有了失眠的毛病。但在顾家那几年,渐渐平静下来,睡得才好些。只是如今离了顾流风,却好像丢了魂魄似的,再也睡不安稳了。 他翻来覆去,不仅困意渐消,连头都疼起来了。 窗外静悄悄的,连个蛐蛐声都没有。沈云舒躺了一会儿,还是起来穿上了衣服,吱呀一声开了门。 外面落了满院月光,银白如雪。他走到院中,想了想,还是往西跨院去了。 陆遥也没睡,但见到他时还是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外的表情。 “你竟来了。”他看着沈云舒,“为什么?” “……睡不着。”沈云舒道,“想着你有事要告诉我,便过来了。” 陆遥手里拿了个两小酒壶,借着院中假山一使力,便轻飘飘地跃到了房顶上。沈云舒跟着上去,却未说话。 “到底是我不如你。”陆遥笑道,“你的轻功当世无匹。” 沈云舒对这突然的恭维好像不是很受用,只硬邦邦地说了句“不敢当”。陆遥以前总嫌他不知情识趣,今日却什么也没说,坐在房顶上喝了口酒,又将酒壶递给沈云舒。 沈云舒接了,抿了一口,却不由得愣住了。 虽然只喝了一丁点,但这一口就烧得他脏腑火热,加上这又苦又辣的味道,分明是他喝过的“醉龙”。 他喃喃道:“天工大师的酒……” “哦?”陆遥笑道,“我只知道是沈英喝过的。” “你怎么会知道?” “自然是商月眠告诉我的。”陆遥道,“这些先不说,跟我说说穆清吧。” ---- 虽然不是正文但又忘写引用……补一下 “一片伤心画不成”最早出自高蟾《金陵晚望》,但此处引纳兰性德的《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 > >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 这几天太拖延了,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明天更😢😢
第49章 惊疑 ===== 奇怪。沈云舒心道,他和穆清不过只见过一面,那一面还是赌上生死的复仇之战,两人甚至谈不上“相识”。陆遥缘何会来问他? 见他一幅为难的样子,陆遥笑了笑,自己先开了口:“穆清是个醉心武学的疯子。因一个来路不明的古籍上说采阳补阴能精进内力,她就抓了很多大门派的男弟子来,和他们交合,之后又将他们都杀了。也是在那时候,怀上了我。” 沈云舒沉默,陆遥接着说道:“据说她试了很多堕胎的法子,但最后大抵是都失败了,不得已生下了我。我出生后她对我不管不顾,杀都懒得动手,直接命人将我扔了。” 沈云舒问道:“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被一个下等婢女带了回去。”陆遥有些出神,“至于她是大发善心还是另有所图,我已不得而知了。” “她怎么了?” 陆遥低头笑了,又喝了口酒。“死了。” 怎么死的,他却不说了。沈云舒静默一下,又问道:“你的名字……” “我自己取的。”陆遥道,“穆清压根不会叫我,至于救我那人,只叫我‘少宫主’。” 他道:“陆遥音同路遥,前路漫漫,不必为谁停留,听起来不错吧?” 比起这样牵强附会的说法,似乎那句“路遥归梦难成”更切合。沈云舒这样想着,也仰头灌了口酒,伴着冷冽的夜风咽下去,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另一个“阿遥”。 偏巧陆遥也问起了:“你的那个阿遥,他又为什么叫这名字?” “阿遥是他小名。” 许是今晚月光太好,也可能是陆遥如此坦诚相对,沈云舒也不由得有点感怀。“他出生那天虽已开春,但却少见地下了场小雪,风吹得雪花打着旋落下来,他父母就依着这景给他取了大名。 “只是他的姓本就有‘回视’之意,再加上这样的名似乎太过徘徊,才给他取了‘遥’字做小名。” 陆遥失笑道:“还说不是心上人,将他藏得如此周全,连个名字都不肯说。” 沈云舒道:“人和人又不是只有‘心上人’这一个关系。” “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意罢了。”陆遥道,“我自认看人很准,我看得明白。” 沈云舒从来觉得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最清楚,故而懒得和人争辩这些,顺着他的话将话题掰了回去:“你既看得清,为何还问我穆清的事?” “你毕竟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陆遥道,“何况她已死了,善恶功过合该留与后人评说,我自然该跟你聊聊她。”
49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