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沈司星气喘吁吁,呼吸间有淡淡的甜腥味。他抹了下嘴角,冲进五楼走廊,就见到邵建国抱着背篓和洋娃娃打成一团。 洋娃娃只有邵建国小腿高,动作看着僵直不协调,时常同手同脚,但它行踪鬼魅,卡在邵建国出招的间隙,直击其软肋,目标明确,想要杀死背篓里的婴儿。 瞥见走廊尽头沈司星的身影,邵建国松了口气:“小天师,你没死就好,快来搭把手啊,妈的!” 沈司星无语,收回企图偷袭的剑招,心下吐槽,这邵建国也是个傻的,就不能等等再出声吗? 忽地,洋娃娃趁他俩分神的一霎,小腿一蹬,哧溜往上窜,脑门直冲邵建国下巴,把邵建国撞得七荤八素,而后,顺势落在背篓上,两手两脚扒住背篓,不叫邵建国把它甩下去,如同跗骨之蛆。 “他妈的,滚下去啊!!!”邵建国猛地转动背篓,又不敢太过用力,怕把婴儿甩飞出去。 “嘻嘻。” 洋娃娃伸出手,探向背篓里的婴儿,树脂作的手指转眼儿就要碰到婴孩脆弱的咽喉。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沈司星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没跟陆廷川学会缩地成寸的法术,从走廊尽头跑过去,至少要五六秒,等他过去婴儿尸体都凉了。 他脊背发凉,冷汗涔涔,看到惊慌失措的邵建国,突然喊道:“邵建国,夺舍!” 洋娃娃指尖一顿,抬起头来,就见眼前的厉鬼眼神变得狠厉起来,定定地望着它,深渊似的眼眶里转起一圈圈的鬼气,像要往它眼珠子里钻。 “嘻,啊——!” 洋娃娃惨叫,塑料睫毛疯狂眨动,想要避开邵建国的夺舍。它原以为对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厉鬼,有把子力气,有化身黑雾变形的能力,哪里料到,沈司星还给邵建国藏了这一手。 妈妈说的对,沈司星就是个城府深沉,心机重的坏蛋。 怎么办啊,妈妈?宝宝答应过你要杀死他…… 不过,没有关系,就算今晚不成功,沈司星也会死的。因为啊,我是妈妈的乖宝宝。 砰。 洋娃娃坠地,小小的身体摔成几段,手脚弯折拧转,些微抽搐,仅剩的右臂还在邵建国的操控下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拽下一片头皮似的发网。 玻璃眼球停止了转动,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映着白惨惨的灯光。 沈司星背靠墙壁,缓了口气,才慢慢走近洋娃娃。 洋娃娃张开嘴,吐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差不多可以了吧?里面好他妈挤!” “嗯。”沈司星抬手,让邵建国从洋娃娃的身体里出来。 一缕黑雾从洋娃娃腹中升起,扭曲,鼓起,重新组成一道高大强壮的鬼影。 霎时间,桃木剑直刺洋娃娃眉心,剑尖穿透树脂头颅,滋滋,创口白皙的皮肤被烧得焦黑。 沈司星俯身抱起落在地上的婴儿,婴儿眨了眨眼睛,两双阴阳眼跨越时空相望。 “好好长大。”沈司星抵住婴儿的额头,轻声说,“之后你会度过一段很辛苦的时光,不过那无关紧要,等一切过去后……你会和一个很好的人相遇。” 他放下婴孩,放下过去的自己,时空在他周围碎落,墙皮斑驳,窗户迸裂,白炽灯一盏盏熄灭。 顷刻间,沈司星倒在医院大堂的地上,旁边围了一圈路人,各个惊恐又担忧地看着他。 “同学,你还好吧?” “是不是低血糖了?” “护士来了没?护士,这边有人晕倒了!” “妈妈,这位哥哥的衣服好脏哦。” 人声嘈杂模糊,闷闷地撞击耳膜,沈司星听不大清楚,低下头,看到自己浑身脏污,弥漫着一股酸臭,跟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似的。 邵建国立在一边,化作一道瘦长鬼影,头顶天花板,垂下长长的脖子,周围的路人对他视而不见。 “我草,你还好吧?还能起来吗?” “嗯。”沈司星撑起上半身,忽然,他浑身发冷,体温像流水一样退去,胸口一闷,锥心地疼,一股血气往上涌,喉头发痒,“咳咳,咳咳咳!” 路人大骇:“怎么咳血了?!” 护士接到通知,推着担架车赶来,几个大哥自告奋勇把沈司星扶起来,抬到床上。 沈司星想要推拒,可手脚实在没有力气,一张口,就是满嘴的血,他被护士和热心群众团团围住,推去急诊室。 人群的缝隙中,他隐约看到一个洋娃娃坐在护士台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洋娃娃没死? 沈司星企图挣下床,却只能动一动手指,他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只洋娃娃消失在视野角落。 滴,滴滴—— 不知昏睡了多久,沈司星才缓缓醒转,掀起沉重的眼皮,被光晃了眼睛,随即看到床边的点滴架,冰冷的药水一滴滴流入血液。 耳畔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像日光下清清的湖水:“这些年人间的医术大有进益,挺有意思的,你觉得呢?” 陆廷川坐在病床边的单人靠椅上,长腿交叠,合上一本医学期刊,垂下纤长的眼睫,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司星。 他穿了身合时宜的纯黑西装,长发束在脑后,碎发落在雪白的衬衫领口,黑曜石袖扣切割锋利,隐隐反光。 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腕骨凸起利落的弧度,还戴了块勾画了罗盘的机械腕表,姿态随意自如。 又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陆廷川,让沈司星开心之余,也倍感丢脸。 他闭上眼睛,不咸不淡地问:“师父,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么?” 看出沈司星的局促,陆廷川了然地笑了笑,掐一道法诀,清风拂面,将沈司星身上的污秽一扫而空。 身体清爽了,心情也好了一点。 沈司星侧过头,拿脸颊蹭了蹭陆廷川的掌心,绒绒的睫毛扫过陆廷川虎口,瓮声瓮气地说:“那为什么不早点来?” 这是有些委屈了。 陆廷川勾起嘴角,不一会儿,又收敛起笑意,严肃地问:“把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不许逞强,不必有所隐瞒。” 沈司星蹙了蹙眉头,一五一十地把遭遇鬼打墙,和一只看不出门路的洋娃娃打了一架的事情告诉陆廷川。 “洋娃娃?” “嗯。” 陆廷川沉思半晌,掌心朝下,显出一团如水的银光,他抚过沈司星的额头,沿着鼻梁、锁骨、胸口,一寸寸摸下去,直到脚心,力道颇大,有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坚定。 “……师父?”沈司星轻咬下唇,血色登时蔓延到耳根,情绪昭然若揭。 他出于本能想躲,可另一种本能又让他定住身体,对其予取予求,被陆廷川抚摸过的皮肤一寸寸地酥痒,透明的绒毛倒竖。 蓦地,陆廷川脸色一寒,收回手,严峻道:“你身上被人下了诅咒,看情况,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陆廷川让沈司星翻过身,背朝着自己,再招手显出一面铜镜,叫沈司星回头看。 只见他左肩后面,不知为何鼓起一团黑色的鬼气,气息与平常的鬼气不同,更为隐蔽阴毒,像个丑陋的瘤子,在他皮肤下微微活动,隐约可见是个婴孩的形状,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沈司星有如被一桶凉水兜头泼下,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都歇了。 “嗯,前几日在酆都,我就察觉到你阳气微薄,有性命危险。当时我以为,是因为你在阴间滞留数日伤了阳气,就没有多做查验,如今看来,恐怕是这诅咒的缘故。” 沈司星呐呐:“可我……是那只洋娃娃诅咒的我?” “估计是吧,即使不是它,也跟它脱不了关系。”陆廷川缓和了一下语气,安慰道,“放心,按寿数算,你至少还能坚持十日左右。在那之前,应该能将诅咒解除。” 这谁能放心得了? 沈司星抿嘴,侧了侧身子,示意陆廷川离近点儿,坐到床头,接着顺理成章地挨到陆廷川怀里,牵住他一缕滑凉的黑发,指尖勾缠住发丝。 “那十日过后,我就能去酆都做阴差了吗?”沈司星眨了下眼睛,难得地开起玩笑,不想让陆廷川忧心,“不会当真把我赶去端茶倒水吧?” 陆廷川无奈,眼神流露出几分温柔偏爱,半搂住他,手搭在清瘦的肩头上,压低声音问:“沈司星,你听说过泰国小鬼么?” “小鬼?”沈司星睫毛轻颤,“是东南亚那边的养小鬼?师父,你不是酆都大帝么,国外的鬼也归你管辖?” 听出沈司星还有打趣的心思,让陆廷川松了口气:“在华夏的土地作乱,我自然有资格出手。” 他耐下性子,解释道:“泰国小鬼,是将死婴炼制成娃娃,让信众花重金请回家,用以求财、求姻缘的巫术。但也有一种小鬼,炼制手法极其恶毒,最为凶险,被称作镀金婴尸。” “镀金婴尸?”沈司星仰面看他,眼神孺慕。 “嗯。”陆廷川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流传在阴间的恐怖传闻原原本本告诉沈司星,“炼制镀金婴尸,需要切开难产孕妇的子宫,在孕妇还活着的时候,将水银灌入皮肤之下。等羊水也变成黑色,再将婴儿的尸体剖出来,辅以蝙蝠、蛇蜕、蟾蜍卵、紫河车、老妪指甲等药材煎熬……” 沈司星打了个冷颤,拽了下陆廷川的头发。 “嘶。”陆廷川吃痛,便也不继续说那些吓人的,“镀金婴尸被请回家后,信众会把它当孩子养,而婴尸也会对‘父母’言听计从,包括听从杀人、害人的命令。” 陆廷川顿了顿,接着说:“一旦被婴尸缠上,就如同魂魄上沾了一只吸血水蛭,轻则吸走寿数,减损魂魄,重则尸骨不存,魂飞魄散。你好想想,可曾跟人交恶?” 沈司星愣神,讪讪道:“跟我有过节的人,有点多。” 陆廷川无语,戳了下他的脸:“认真想。” “唔……”沈司星垂下眼睫,思索良久,方才道,“我大概能猜到是谁。” 陆廷川高悬的心暂时放回肚子里去:“有几成把握?” “五成?算了,七成吧。”沈司星自嘲道,“师父,你的徒弟还怪招人恨的。” “有我招人恨么?” 沈司星诧异地看他一眼:“……那倒没有。” 两人四目相对,沈司星忽然抬抬下巴,叫陆廷川拉上床边的帘子。 “嗯?”陆廷川心有疑虑,但还是稍稍抬手,哗啦啦,床帘应声拉起,把他们二人与喧杂的急诊室隔绝开。 像是一个寂然无人的孤岛。 “然后呢?”陆廷川挑眉,深邃的黑眸摄人心魄。 沈司星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去看,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手指划过浆洗过的被褥,划拉出沙沙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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